“……杰夫？”
“……杰夫你人呢？”
等我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想要寻找那个以【老子】自称的混账家伙时，却才发现——他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该不会是开溜了吧？
我内心一沉，急忙离开那个男人和那块他女儿的墓碑，绕过灌木丛，去寻找那个跟我玩消失的同伴。
“杰夫——”
我一边在石头牙子上奔跑，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
跟之前走路还一瘸一拐的那会儿相比，现在，我总算能像个鸽子一样，摆着脑袋和尾巴，一边保持着平衡，一边快速前进。
这大概也是多亏了【刷新】的“福”吧。
——以我的记忆作为交换，让我的身体离那该死的鸽子又近了一步。
“杰夫——”
就在我快要抵达墓园的另一头时，一个灰白色的身影闪入了我的眼帘。
是那家伙。
我急忙停下脚步，扭过头来。
“你——”
只见杰夫那家伙正站在比其他墓碑还要矮上半头的石碑前，仰视着墓碑，一动也不动。
——简直就像是被冻僵了一样。
我呼扇着翅膀，从这边跳到了鹅卵石路的另一边，来到了他的身旁，低声问道——
“杰夫，你怎么在这里啊？”
“……”
可他却没有回答。似乎是看这块墓碑看到入迷了。
我仰起脖子，看向这块对我来说还是比较高大的墓碑，想看看这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
唔……
不行。
可能是风化得太久，这块墓碑上的字，已经无法被辨识了。
不过……这也正好说明，这个墓碑的主人，已经在这里沉睡了有很久了——很可能是几百年以上。
难不成，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吗？
“……”
现在，还是先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我闭上自己的嘴，不再去跟他搭话。在自己家人的面前，他一定有很多心里话，想跟他们说吧。
——而那些话，并不是我这个外人能听的。
……
风呼呼地穿过我的身体，拂动着我身上的羽毛。
现在……应该快要入秋了吧。
这片墓地离果酒湖很近。在夜晚刮起的寒风，甚至可以冻僵我的双脚。
这对于杰夫而言应该也是一样。
在我找到他之后，已经经过了大概二十分——半个小时左右了吧。
我不由得蜷缩起自己的身体，把脖子贴在柔软的羽毛上，让自己看上去就像一块灰色的煤球。这样，至少能起到一些保暖的作用。
可杰夫他却还是站在原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是真的不觉得冷吗？
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不是鸽子，而是幻化成了鸽子外表的魔兽——
“……你来了啊，提姆小兄弟。”
就在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缓缓地转过头来，“等久了吧？”
“也、也没等多久吧。”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杰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骨碌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抱歉啊，已经很久没有过来了,不小心聊了挺长时间。”
“聊……聊吗……？”
——难道不是在心里自言自语吗。
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
“都聊了些什么啊？”
“……挺多的。”
他再次抬头看向这块墓碑，“能想起来的，作为人类那会儿的事情……还有，成为了鸽子之后，现在还能记住的事情。”
“是吗。”
“……也有关于你这家伙的事。”
“杰夫，你该不会跟他们说了我的坏话吧？”我靠近他。
“哪有啊。”他摇了摇头，“咱们俩兄弟认识才不到一天。”
“那就行。”
“——一天连着死两回也算是前无古鸽，后无来鸽了，哈哈。”
“……我收回前言。你果然很欠揍啊，杰夫。”
我冲着他亮出了自己的翅膀，装作一副要拍他脑袋的样子，又把翅膀给收了回去。
他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不知道是还藏着掖着些啥。
“怎么，怕我糊你鸽脸吗？”我半开玩笑似地挑衅道。
“怎么，你敢？”
这家伙居然还敢回敬我。
我只得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
“……算了，反正你能跟自己家人【说上话】，就行了。”
“其实也没说什么。”
杰夫微微地摇了摇头，“刚才那个，是蒙你的。”
“……蒙我的？”
好家伙，跟这儿玩我呢？
可他却接着开口——
“反正，老子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忘记的了——上上次的【刷新】？大概吧。和家人一起生活时的记忆，早就没了。”
说着，杰夫苦笑道，“能记住的，也就只有这块墓地的位置、以及这里埋着我的家人而已了。”
“……杰夫……”
听到这里，我只感觉心头像是压着一块重物，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自己的家人，以及自己和家人的回忆——那对于杰夫而言，应该是无可替代的宝物吧。
可他现在，却连这唯一的宝物，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经历过【刷新】，失去了和妻子相关记忆的我，也清楚这一点。
——和她在一起的回忆，是有多么的宝贵。
而且，不光是和她。杜拉夫、葛瑞丝、葛罗丽、还有提米，和——
和……
“……”
“提姆小兄弟？”
大概是看我楞在了原地，杰夫这家伙凑了过来。
正好，我也才察觉到这个事实——
“杰夫，我——”
“唔？咋啦？”
“……我……想不起来自己的父母。”
没错。
我无法想起自己双亲的模样。
他们的姓名，他们的喜好，他们平时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我全都想不起来。
就连我童年的记忆中，他们也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活生生地从我的记忆中被剥离了出去。
“这次是和父母的记忆吗？”
“……应该是吧。”
面对他的询问，我只能点头回应，“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我的记忆……”
“嘿。”
“……！”
他伸出自己的翅膀，拍了拍我的脑袋——就像个真正的老大哥那样。
我记得我并没有兄弟姐妹。这种感觉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
“你还记得你儿子吗？”他问道。
“……提米。”
“那你还记得你的朋友吗？”他又问。
“……杜拉夫……还有——葛、葛瑞丝。可是我、我就连自己死的时候的记忆都想不起来了——”
“那不是还有记得的事情嘛。”
他忽然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你至少比我强啊。”
“……杰夫？”
“老子是已经没机会找回自己已经失去的记忆了。可是啊，提姆老弟，你和我可不一样——你还记着大部分的事情，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对吧？”
“……”
他说的没错。
我……还挂念着自己的儿子。
就像之前跟葛罗丽说过的那样，我想守护在提米的身边。
“所以啊，你只要别像老子这样就好。”
杰夫接着开口——
“——别留下遗憾。要是连心中的遗憾都忘记了的话，那就是真的完了。”
“可是……”
“可是什么？”
“要、要是我又死了的话，”我还是有些不安，“我就又会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是连想做的事情都忘记了的话，那我——”
“嘿，兄弟。”
“……嗯？”
“你还有老子在，兄弟。你并不是孤单一人。”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能够让人冷静下来。
“杰夫……”
“我反正不会轻易死掉的。你……你可以把自己过去的事情，全都告诉我。有我替你记着。”
“你……？”
“干嘛，信不过老子吗？”
“不、并，并不是，只是……”
我并不是不信任杰夫。
是他在我刚刚成为鸽子、还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帮了我。
而且，除了葛罗丽以外，能够交流的同伴，也就只有他了——我不可能不信任他。
只是——
“只是什么？”他追问道。
“……还要给你添那么多麻烦。”
“嗨呀。”
听了我的话，杰夫居然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翅膀——势大力沉，让我差一点摔倒在地。
“怎、怎么——”我缓缓地直起身子。
“我还得感谢你才行呢。”
“感、感谢……什么？”
听到杰夫的解释，我整个人怔住了。
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谢谢你把我带来这里啊。要不是遇上你、认识你，我大概……可能还要被一直困在石桥那边吧。”
“……”
妈呀，这家伙……居然不称呼自己是【老子】？
明天的太阳怕不是要打西边出来了吧。
或者——
“……我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我不由自主地把话说出了口。
他猛地转过头来，瞪大了的双眼里，充斥着的尽是疑惑——
“啊？为啥？”
“……你居然会用这种口气。”
的确是很奇怪。
要是放在平时，这个【老子】不离口的嚣张家伙，是绝对不会这么跟我说话的。
而这家伙居然还是一副没弄明白的样子——
“……老子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吗？”
“你这不是又回去了嘛！根本没有自觉啊！”
我的吐槽脱口而出。
可那家伙却只是呵呵一笑。
“哈哈。这种事情，就交给老子——你老大哥就行啦。”
“我不记得我有什么时候认了你这个老大哥……”
而且，这个老大哥不用【老子】自称的时候，听上去肉麻得要死。
“怎么的，你是忘记了吗？老子可是比你年长了快一千多岁来着——”
哦对。
——我差点忘了。
我跟这家伙之间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是是。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老大爷才对啊。”
“唔……老大爷的话有点太占你便宜了，还是老大哥就好了，嗯。”
“所以说那种称呼怎么着都行啊……”
“那你是承认老子这个老大哥了吧。”
“……好好，老大哥。”
我只好顺着他的话走，赶紧糊弄过去。
要是我还有手，现在肯定会搭在自己的脑门上，长叹出一口气来。
杰夫这家伙，可根本不像是活在一千年以前的人……居然这么能闹腾。
不过，毕竟还有【刷新】——这个会让我失去重要记忆的危险存在，能有个帮我记起回忆的帮手，也挺好的。
“那你对自己的记忆力有自信吗，老大哥。”
我有些不怀好意地发问道，“小弟不才，能想起来的事情，可能半天也说不完哦。”
“咳……咳咳，你当老子——老大哥是谁啊。”
杰夫刻意清了清自己的喉咙，挺起了自己的胸膛——看上去有些装模作样。
然而——
“不过，提姆老弟，还是麻烦你挑……挑一些重要的讲。一下子全都说完，老子也消化不了，不是吗？”
“……”
我真的……可以相信这个白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