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你一个按钮,让你现在的生活发生一次巨大的改变,你会不会按?
(1)
清晨六点整,闹钟响。
六点十分,完成洗漱,套上简洁的衬衫和短裙,将黑色的长发随意地半扎,别上以蝶翼的形状为基础设计的银蓝色发夹。
六点二十:吃早餐。商场的大袋面包和成箱购买的牛奶,是最方便快捷的搭配。
六点半:离开租住的公寓,拼命挤上早高峰时段的地铁,在混杂着早餐跟汗水的味道里晃晃悠悠地到达公司。
如今正是春夏之交,一路上都能看到葱郁的草木迎光伸展,舒畅的风吹散了密闭车厢中酝酿的倦怠,谢语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位于市区中心的写字楼。
七点半:打卡上班,一天开始。
和昨天,前天,乃至上个月的随便一个工作日都没什么区别。仿佛生活已经成了一个无限向下延伸的螺旋阶梯,不管走了多久,周围都只有毫无变化的景色。
谢语正要开启电脑的手忽然一顿,随即就摇摇头,将这突如其来的奇怪想法逐出脑海。
从小到大,她都是那种堪称模范的“别人家孩子”。从重点小学一路读到双一流高校,研究生毕业后进入国内数得上号的互联网公司的重点部门,做了一份喜欢的工作。每天坐在窗明几净的环境下,敲敲键盘算算数据,只要恪尽职守就能拿到优渥的薪水。
毫无变化,但让人安心。
“小语!小语!”
电脑才刚启动,一颗明黄色的炮弹——抱歉,是一个穿着黄裙的短发姑娘,就哭丧着脸冲了过来,像见到救星一样紧紧抓住谢语的肩膀用力摇晃。
“快救救我!上次我做的那个数据分析模型又被组长打回来了!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晓岚,别着急,你把文件发给我看看。”谢语拍了拍短发姑娘——顾晓岚的手背,无奈地笑笑,“不过我只提提意见,具体修改还是要你自己做才行,明白吗?”
“呜呜呜我明白,谢谢小语。”顾晓岚抹了把眼泪,放开谢语,像个沮丧的大狗狗一样站到一边,小声嘟囔,“我这次真的做的很努力!可组长实在太严格了!”
“所以他才是组长,你就只能当组员啊。”谢语开了个玩笑,“而且现在严格也是为你好,要是提交给甲方之后才发现问题,修改流程可就麻烦了。”
顾晓岚是前两个月才调岗过来加入他们小组的新人,还不太熟悉一些工作的细节,没少被在公司里出了名严厉的组长责备。有一次深夜谢语临时回公司拿东西,看到顾晓岚坐在电脑前崩溃大哭,看不下去帮她完成了那次的模型。
之后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谢语的耐心指导下,现在顾晓岚的工作也做的有模有样了,但因为她个性马虎,还是三不五时就要被组长教训一顿。
听着谢语的话,顾晓岚不服地吐了吐舌头,趁着接收文件的功夫,趴在她的椅背上絮絮叨叨:
“你就知道帮组长说话。也别只对着我说,当面去对他说嘛,说不定他一心动,你们俩就成了呢?你看看你现在,成天跟组长单独相处的时间都比不上我被他挨骂的时长,现在这年头,哪有你这么搞暗恋的?”
没错,顾晓岚口中严厉可怕的工作狂组长,却是谢语一直暗恋着的对象。
她原本以为自己将这份感情隐藏得很好。从毕业进入公司到现在一年了,没有任何同事注意到这一点。
但顾晓岚这姑娘工作马马虎虎,恋爱神经却发达得过分,跟谢语吃了两天午饭,第三天就单刀直入地问她是不是喜欢组长了。
当时可把谢语吓得不轻。
但顾晓岚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她说谢语提到组长的时候,眼神就像是没有零花钱的小孩子提到五彩斑斓的水果糖。憧憬中的甜美味道,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谢语不知道味道要怎么样从眼睛里溢出来,但她知道再不警告顾晓岚就晚了。
不过好在顾晓岚看上去咋咋呼呼,说会保密还真就守口如瓶,只是偶尔会神神秘秘地过来找她,告诉她几条不知道从哪八卦来的“组长的喜好”。还抓住一切机会试图怂恿谢语表白,现在也依然在她耳边滔滔不绝:
“你也是真能忍啊,现在早就不是柏拉图的时代了。”
谢语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我不是也试过请组长吃饭吗?”
“然后你们两个就抱着外卖盒聊了一中午的数据分析?”
自知理亏的谢语闭上了嘴,开始研究起顾晓岚文件里的数据。顾晓岚还在兀自说着话,而且愈发激动起来:“我要是你啊,才不会放着好机会白白溜走呢,说不定趁他骂我的时候就强行——”
谢语对顾晓岚的话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所以慢了半拍才意识到顾晓岚的声音消失了,奇怪地抬头去看。
“组……组……组……”只见顾晓岚犹如老鼠见到猫,战战兢兢地话都说不明白,更别提该如何为自己刚才的言论辩驳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谢语微微转头,就看到一个青年正站在两人身边。
他身材高大,腰背挺直,谢语要用力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浓黑的短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层次感。五官的轮廓立体深邃,剑眉笔直,其下的黑眸犹如浩瀚的夜幕,被一套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愈发幽深。
正是刚刚两人话题中心的那位组长——喻文尧本人。
“你说,要对我强行怎么样?”他随意地开口问道,声音低沉平稳,仿若大提琴的音色。
“组组组组长……”顾晓岚卡壳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毫无说服力的,“我,我说要强行让你接受我就是个废物的事实……”
喻文尧不置可否,只是用眼睛扫了一下顾晓岚,后者噤如寒蝉——每次她的负责的项目被组长挑出错来的时候,他也都只是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就算不说话,也让人后背发凉。
好在这次无关工作,喻文尧的视线也没在她身上停留太久,顾晓岚刚想松一口气,还没落下的心就猛地悬了起来。因为她发现组长看向了谢语的屏幕,而不久前刚被他亲自批过的项目文档就在上面!
喻文尧:“这应该不是你负责的部分吧。”
大提琴的旋律震荡在耳边,谢语愣了一下才回过神,点了点头:“是,我正在帮晓岚——”
生怕谢语被自己连累,顾晓岚急忙抢着回答:“是我强行找她帮我看看修改方向的!”
喻文尧未置可否,只是接着问谢语:“你自己的工作呢?我记得有份明天要提交的发展方向报告是你负责的吧。”
“是的,大部分已经完成了,今天会进行最后的修改确认。”谢语回答得非常自然。
顾晓岚在旁边插话:“小语这么说,就是‘已经完成了’的意思哦,只是她很认真,总要详细检查一遍才肯提交。自律到可怕。”
喻文尧挑了挑眉,似乎对此有些意外。
同时,在喻文尧的视觉盲区,顾晓岚拼命对谢语使眼色,用嘴型告诉她:“快约他吃饭!”
谢语犹豫了一下,还是尝试着开口了:“喻组长,你……”
“上次让你对运营动作做的效果评估……”
两人的声音撞在了一起,又同时停下的。谢语急忙表明自己要说的事不重要,让喻文尧先说。于是两人又聊了近半小时的工作,组长才满意地离开。只留下重新专注于数据的谢语,和一脸生无可恋的顾晓岚。
“小语……”顾晓岚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只能看到你孤独终老的结局,怎么办啊?”
“我还在帮你修模型,你确定要这样诅咒我?”谢语哭笑不得。
“因为你根本不明白啊啊啊啊啊!”顾晓岚猛地保住脑袋,看上去比被组长在报告里挑出三十二处她不知道怎么改的错误时还要崩溃,“在这个时代想要恋爱就非得主动出击不可!好男人是不可能自己骑着白马过来请你吃饭的!”
谢语耸耸肩:“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嘛。”
“就是你这种态度才成问题啊!”顾晓岚愤愤地拍了拍她的办公桌,“你知不知道全公司多少人盯着组长?他被别的女人抢走了也无所谓吗!呜呜呜小语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哒。
谢语轻弹了一下顾晓岚的额头,截断了后者的声音,无奈地摇摇头:“这你就别操心啦,而且就算一直保持现状,不也挺好的吗?总比告白失败,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要好吧?”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而且,突然向那样心里只有工作的人表白,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你怎么说得好像自己有什么类似的心理阴影一样?”顾晓岚表情一变,她嗅到八卦气味时的样子就像是猫咪见了猫薄荷,立刻就缠了上来,“快跟我说说,你以前还跟哪个工作狂表白过?你是不是就是喜欢这种类型啊。”
“不是啦。”谢语哭笑不得地推开她,“我就是感慨一句而已,我没对谁表白过,也没有人对我……”
她一愣,脑海中似乎划过了什么,但那只是一瞬间的波澜,在被她注意并捞起之前,就已经再次沉入记忆的深处。
“小语?”顾晓岚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谢语回神,表示自己没事。
顾晓岚失望地砸了咂嘴:“我还以为有什么爆料呢,算了。不过就算你真有什么阴影,你再不主动点的话,说不定连跟组长当朋友都难吧。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组长了。”
谢语失笑,在文件上帮她标注了几个重点,就将她赶回去工作了。
她真的喜欢组长吗?
当然是喜欢的。
那么优秀的人,只要审美正常就不可能会讨厌。谢语还是个青春期少女的时候,也曾经跟风列过一个关于理想意中人的标准表格,去年回老家整理东西的时候意外地翻了出来,然后她惊讶地发现,竟然每一条都和组长对应得上。
身高最好比我高,为人可靠,工作认真,对自己的专业要比任何人都熟悉,做事时要能全情投入。
原本只觉得都是些泛泛的条件,但她回到公司再见到组长,怎么都觉得组长简直就像是这些条件的具象化。
可惜,比起寻找一个恋爱的对象,组长似乎连休息时间都更想跟工作一起度过。
和往日并无不同的平凡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结束了今天的工作,谢语靠在椅背上活动了下肩膀,刚好这时看到喻文尧从旁边经过,顺口就叫住了他: “喻组长,那份报告我已经上传了。”
喻文尧点点头:“好,我明天会看的。”
然后他连脚步都没停就走开了。
谢语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她确实不够主动,但对于组长这种心里眼里只有工作的人,就算去表白也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的吧。
所以直到今天,他们之间还是只有这种公事公办的对话。
“对了。”已经离开的喻文尧忽然又转了回来,看向谢语,“今天早上你好像要问我什么话吧?”
谢语一愣,随即就想起他说的应该是顾晓岚怂恿她提出吃饭邀约的时候。她早上没能把邀请说出口,没想到组长竟然专门过来又确认了一遍。
不愧是以认真为标签的他。
心里泛起一点点愉快的波澜,但还没来得及荡开,就被她自己拦了下来。
最后谢语也只是摇摇头,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别在意。”
于是喻文尧这次真的转身离开了。
谢语看到顾晓岚在远处的工位上捶胸顿足,恨她不争。老实说,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畏首畏尾了。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说出来。”她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