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語?小語?”

“啊?什麼?”謝語猛地回神,就看到了喻文堯關切的表情。意識到自己又走神了,只好乾笑兩下,移開了和喻文堯相交的目光,“抱歉,你剛才說什麼來着?”

“我說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喻文堯按住謝語的肩膀,濃黑的劍眉皺起,像是害怕下一秒她就倒下去似的,“我現在送你回家。”

“不要!”

謝語抗拒地叫了出來,讓自己和喻文堯都驚訝了一下。

“我是說……我們很久沒有約會了不是嗎?我沒問題的,快走吧。快看!前面的那隻水母好大!”謝語一邊給自己找着理由,努力扯出笑臉,邁開故作輕鬆的腳步。

又到了周末,她和喻文堯久違地來了一場約會。這次的約會場所是水族館,兩人正站在水母館中央的通道里,看着周圍七彩的水母在湛藍的水中游曳。

“不舒服隨時告訴我。”喻文堯兩步就從後面追了上來。

“放心,我真的沒事。”謝語擺擺手叫他別擔心,“難得來一次水族館,就這麼回去不是太虧了嗎?”

喻文堯默認了,兩人繼續沿着長長的通道走去。

“真好。”喻文堯突然開口。

“什麼?”謝語剛又有些走神,不過這次及時反應了過來,她還暗自清醒了一下沒再露出異樣,背後就突然增添了幾分熱度。

喻文堯伸出雙臂將她籠在了懷裡,寬闊厚實的胸膛貼着她的後背,她幾乎能感受到對方安穩的心跳。

“最近這幾天我還以為你是在躲着我。”喻文堯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喟嘆一聲,“所以聽到你答應今天約會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命運之神又在對我這個在相思中煎熬的可憐人惡作劇。”

他將謝語抱得更緊了一些:“現在的時光,一定是幸運女神不惜與命運作對,才賜予我的幸福吧。”

“真是無比感謝……”

喻文堯將嘴唇微微下移,湊到謝語的耳邊,垂落的一縷碎發和低語一起擦過她的耳垂。

“我的幸運女神。”

謝語早已滿臉通紅,慶幸着這個姿勢組長看不見自己的臉紅。

好幾天沒有正經地約會,她都快忘了喻文堯的情話攻勢有多強。周圍是水族箱折射出的深藍,她卻彷彿看到了在眼前飄飛的粉紅泡泡跟玫瑰花瓣。這真是無比幸福的時光。

偏偏這個時候,樂鳴徵的聲音再次於她腦海中浮現。像是一根刺,或是一盆水,刺破了粉紅泡泡,也當頭澆冷了謝語發熱的大腦。

——從你的描述中,我注意到了一些其他的東西。關於另一個人,關於你的男朋友的。

謝語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向後靠了靠,將自己的身體盡數交託於對方。而後者當然不會讓她失望,摟着她的手臂依舊有力卻又足夠溫柔。

——你的男友對你表白,和所謂的“里空間”出現是同時的,對嗎?

水族館昏暗的燈光下,在變幻着色彩的水光前,他們完成了一個彼此都看不見對方表情的擁抱。

謝語將自己的手掌覆到組長的手背上,貪婪地汲取着對方的溫暖。

“文堯。”她低聲問,“你是真的愛我嗎?”

“當然。”身後的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說過了,我會永遠愛你。”

謝語未置可否,只是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輕巧地脫離喻文堯的懷抱面向他:“那……你能跟我去一個地方嗎?”

“只要你高興,天涯海角都可以。”

立刻給出這樣回答的組長,是一如既往的完美戀人。

但他表現得越是完美,就越是讓謝語的心向泥沼中下沉得更深。

——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他的你如此濃厚的愛意來得太不正常?

謝語說不出沒有。

……

帶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希冀,第二天,謝語還是帶喻文堯去了樂鳴徵的診所。

樂鳴徵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似乎謝語會不會聽他的建議帶喻文堯來看診都是無所謂的事。反倒是喻文堯,在知道了這裡是什麼地方,並注意到樂鳴徵跟謝語的熟稔之後情緒有些波動。

“你一直在看精神醫生?!小語,你究竟怎麼了?為什麼不肯告訴我,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會陪在你身邊啊!”

“不,我也沒來過幾次。而且這次來也不是……”看着喻文堯臉上純然的關切,謝語怎麼也說不出後半句的“不是為了我”。

好在樂鳴徵先一步開口了。

“喻先生,方便和我單獨聊兩句嗎?”

“為什麼?”喻文堯微微皺眉,擋在了謝語和樂鳴徵之間。

“我是醫生,不是詐騙犯,你沒有必要這麼警惕。”樂鳴徵解釋了一句,見到喻文堯完全沒有放鬆,就立刻轉移了目標看向謝語,“謝小姐,請讓你的男朋友配合一些。”

“就算你這麼說……”謝語有些為難地看向如同守衛着財寶的惡龍般的喻文堯,最後選擇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樂醫生很專業,我覺得可以信任他。還有雖然這麼說可能很奇怪,但就當是我的請求,你去和樂醫生談談,可以嗎?”

幾句話的功夫,喻文堯就肉眼可見地恢復了平靜,雖然外表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但就是產生了一種惡龍被馴服了的氛圍。

樂鳴徵若有所思地看了這對情侶一眼,帶着不再抗拒的喻文堯走進了內室。

想到自己之前做的那些測試,謝語本以為自己也要等上很久,不料根本沒過多久,喻文堯就黑着一張臉走了出來。要不是樂鳴徵隨後也走了出來,光看喻文堯的表情,謝語都要以為他把樂鳴徵怎麼樣了呢。

謝語想問問結果,但喻文堯卻抓起她的手就要走:“這種庸醫的話根本用不着聽。他就是在用一些套話危言聳聽,想要賺錢而已!”

雖然不知道他們兩個在裡面說了些什麼,但看喻文堯的反應就知道,一定是涉及到了他對謝語突如其來的熱戀。而樂鳴徵那種不會委婉說話的性格,對不習慣的人來說,很容易就會誤認成嘲諷或是挑釁。喻文堯會有這樣的反應也不足為奇。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着,明顯是氣得很了。

“請不要用些容易讓人產生誤解的詞形容我和小語之間的關係。”喻文堯冷冰冰地警告着樂鳴徵,同時也算是給了謝語一個他為何生氣的解釋。

謝語還有些猶豫自己該作何反應,喻文堯就已經猛地拉過她的腰,像是要將她融入體內似的緊緊抱在了懷裡。

兩人心跳的聲音彼此交融,謝語的臉飛快漲紅,推拒着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等,等等!樂醫生還在看着啊!”

“無所謂。”喻文堯難得在她如此抗拒的時候還這樣強硬。低沉的音色里,隱約還帶着些決絕的瘋狂,“小語,我不管那傢伙對你說了什麼。但對於我愛着你這件事,你必須相信我。”

“你只能相信我!”

他強迫着謝語看向他的眼睛,深邃的黑眸里確實是濃郁到化不開的愛意,還有一點點,只是一點點……害怕失去的慌亂。

而就是這一點點星辰碎屑般的恐懼,擊碎了謝語剛剛構築起來的決心。

她想到自己曾經對他的仰望,想到他那些浪漫的甜言蜜語,想到那個雙方都略顯狼狽的夜,想到他一字一句寫滿的筆記本。

他看上去是個完美的戀人。

但在這份表象之下,是他頂着她的疑神疑鬼和患得患失,笨拙卻又小心翼翼經營的戀愛。

“小語……”這個想要將一切美好的東西都給她的男人,現在在懇求她,“我們走吧。”

她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些什麼,至少這樣的要求,她不能不答應。

“我知道了。”謝語反過來握住喻文堯的手,看向了樂鳴徵。

後者的表情向來是沒什麼變化的,見狀也只是點了點頭:“你們想要做什麼與我無關,但我現在有兩份診療結果,不知道你們還要不要聽。”

“荒唐。”喻文堯斜了他一眼,拉着謝語往外走。但謝語卻被剛才樂鳴徵話里的某個詞絆住了腳步。

“兩份,樂醫生,你的意思是……”

樂鳴徵點了點頭:“對,包括你。”

……

喻文堯可以對自己的診斷結果無動於衷,卻不能不管謝語。所以在短暫的交涉后,決定了他先出門等着,讓謝語同時聽聽兩人的結果。

見到喻文堯離開,樂鳴徵立刻拿着兩份報告開口:“喻先生的狀況和行為狀態非常明顯,也非常有指向性。他的行為模式——”

“那我就直接說了吧。”他注意到了謝語的欲言又止,停頓了一下,將報告放回了茶几上,“你的男朋友,被人催眠了。”

“為什麼這麼快就能確定……”

“要是毫無線索地診察會需要更長時間,但這次因為我原本就有些猜測,所以進行針對性確認就很快好。”

“線索?”謝語不明白,她似乎沒有跟樂鳴徵提到太多關於組長的事情,他是怎麼,又是從哪裡得到線索的?

“你還沒注意到?不是很明顯嗎?”

樂鳴徵應該沒有那個意思,但他真心實意的驚訝還是讓謝語覺得自己是不是智商有點問題。

“你不是也着重強調過好幾次,每次進入里空間,你的手機里就會多出一個現實中沒有的程序嗎?那個程序的名字是?”

謝語呼吸一窒:“催眠……程式……”

是因為這段時間見過了太多光怪陸離的事情?還是因為她的心裡早有所預感呢。謝語對組長被催眠這件事其實並沒有太大反應。但樂鳴徵現在說的這些話,在她的腦中模糊地堆砌出了一個恐怖的想法。

謝語想要立刻捂住耳朵,逃出房間,不要聽到接下來的內容。

但冥冥中卻彷彿又有另一種力量,讓她繼續坐在這裡,甚至艱難地用有些沙啞的嗓音,一字一頓地問道:“我在里世界的經歷,和組長的催眠之間的關係是?”

“恐怕是因為你雖然沒有明確的認知,但潛意識裡還是知道一些事實,而這些信息成了構築你的精神幻想世界,也就是你說的里空間的一部分材料,用另一種形式體現了出來。”

“也就是說……”

樂鳴徵探出身子,用食指輕點了點茶几上的另一份報告。

“是你。”

他如此宣判。

“是你自己,催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