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语,我爱你。”喻文尧站在门口,温柔微笑。
“小语,我爱你。”喻文尧坐在餐桌的对面,视线专注。
“小语,我爱你。”喻文尧伸手切断了谢语和别人的聊天,扔掉手机,在她耳边呢喃。
一遍又一遍。
甚至让人害怕。
“文尧,我们得谈谈,你不需要这样……”谢语试图在只剩下喻文尧的生活中挣扎,保留下一点可供呼吸的空间。
“我爱你。”
却只能得到对方不假思索的炽烈告白。
他做完了她所有的工作,接管了她所有的时间,就连她的社交网络账号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都能来去自如,并非常自然地帮她推掉了所有的外出邀请。
“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用在意。”
周末,两人甚至都不再出门约会,喻文尧会在清晨就来到谢语的房间,为她做好早饭,准备好一切,就像是最寻常不过的想要消磨时间的情侣一样,彼此依偎着在沙发上看些快餐电影。
哪怕她不愿意回应,哪怕她对他的接近和触碰开始有些抗拒,他都会想要完成什么最重要的任务一样,一天,一天,一天一天地重复着这场名为恋爱的戏剧。
现实也是某种舞台。
爱情也是某种表演。
而她和他,也不过是出演自己人生的演员。
戏剧演出来了,在戏剧的世界里就是真的。那么他们只要不断重复着真心相爱的情侣该有的生活,是不是就说明这对他们的人生来说就是真实?
喻文尧将谢语的身体圈在怀里,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但这时手机响了,竟然又有人不识趣地来打扰他们的天地,于是他非常不耐烦地直接按下了关机键,将手机扔到了沙发后面。
“文尧,你听我说……”
谢语又在挣扎着想说什么,但他不准备听,并又一次在她耳边说爱她。
“文尧!”
谢语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只穿着袜子在地板上后退了几步,看着他的眼神竟然充满了警惕。
真奇怪。
明明这也是她喜欢的不是吗?
她的嘴巴开开合合,激动地在说些什么,但都被喻文尧过滤掉了。那些,同样都是无意义的话语。比起听见那些句子,她白皙的柔软的脸颊,湿润的明亮的眼睛,粉嫩的莹润的唇瓣,才是占据了他眼前世界的,更重要的东西……
“文尧!”
她为什么要抗拒呢?
“组长!”
明明他们是彼此相爱的,最幸福的一对啊。
“喻文尧!”
他怀着满腔爱意,顺从着自己的心意,用双臂将和自己比起来过于娇小的谢语压在墙上。耳边的声音有些聒噪,他盯着那一开一合的嘴唇,弯下了腰。
啪!
喻文尧的动作在中途停止,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掌印。
谢语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泫然欲泣,却并没有后悔自己的行为,甚至还保持着警惕,随时有可能再来一下。
喻文尧放开手,谢语就立刻从他的身边逃离。
“对不起。”她低声道歉,却并不是为打了他一巴掌的事,“文尧,你能意识到吗?你现在的状态不正常。”
“你在说什么啊。”喻文尧放声笑了,“我的一切都很正常,爱着你的心也在正常运转,我依旧是那个愿意将一切都献给你的我。”
“不对。”
谢语攥紧了拳。
“你才不是这样的人。我认识的喻文尧,是个眼睛会看着未来,一路向前的人。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尽善尽美,虽然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但实际上非常温柔。晓岚翻了那么多次错,你会严厉地批评她,但同时也每次都会好好指出她的问题所在。所以她那么怕你,却还一直对我说你的好话。”
“我……我很憧憬那样的你。”
说着,就像是终于理清楚了思路一样,谢语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直视仿佛在说“那又如何”的喻文尧。
“但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的。那样的你,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沉溺于这种只会将人拖入深渊的所谓的爱情。”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虽然并不是我……不,我不该找借口的。无论如何,起因就是我。”
谢语露出一个悲伤的笑。
“所以接下来,我得负起责任去纠正它。”
她迈开脚步,从喻文尧的身边擦过,想要去拿回自己的手机。她要给乐鸣徵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拖延了太久的结果。
但喻文尧抓住她的手腕拦住了她。
“你要离开我吗?”他将谢语拉近自己,嗓音沙哑地问,“你要放弃了吗?你连我爱你的资格都不肯给我留下?”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谢语试图跟他解释,“我们只是走偏了路,现在还来得及,回到正轨,然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重点就是这个。”
谢语只看到了喻文尧露出了一个充满讽刺的笑,接着颈侧一痛,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后落入她眼中的,是一双仿佛涌动着漆黑雾气的眸子。
就像城市的夜空,星光隐没。
——重点是你,要离开我了。
——用的还是让我自己选择离开你,这样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心脏被活活挖开一般痛苦的方法。
*
谢语在颈侧的钝痛中醒来,好久没有这样突然失去意识,她居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又来到了里空间。
但不知道该说遗憾还是幸好,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自家卧室的天花板。身下也是同样熟悉而柔软的床铺,她……
谢语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不是要和乐医生联系,好快点解除文尧的催眠的吗!为什么现在她会睡在床上?
而且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夜晚都过去了一大半,从窗帘的缝隙露出了些许暗淡的天光,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谢语的手轻轻碰了碰脖子,按照她最后的记忆来看,就只能是文尧为了阻止她去找乐医生才打晕了她。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她身上没有任何别的异样。虽然手机不在身边,但这样她不还是随时可以自己出门,亲自去见乐医生吗?
一边想着,谢语就一边翻身下床,走到了门边。
正想开门,她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急躁地推门,而是轻轻地抓着把手,将房门推开了一个小缝。
门扇打开的幅度很小,但即便如此,也立刻就撞上了某个阻碍。
非常轻盈的碰撞也吓得谢语差点叫出声来,又僵硬了好几秒不敢动弹,看到什么都没发生,才总算咬着嘴唇平静下来。
阻碍是一条腿。
准确的说,是在外面坐在门边睡着了的喻文尧伸出的腿。
透过门缝谢语看到,他就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一条腿支撑着手臂和低垂的头,另一条腿则直接卡在她的卧室门前——要是谢语不管不顾地直接开门的话,他一定就会惊醒,然后重新将她关回房间。考虑到文尧现在的精神状况,说不定她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出来了。
在清冷的阴影下,文尧的身体在她的视野中成了大片灰黑色块组成的剪影,那么健康强壮的人,透过细小的门缝看过去,居然透出了几分让人担心的单薄和脆弱。
谢语慢慢地关上了门。
事情发展到现在都是她的错。
要是她……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谢语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到一边,当务之急是要安抚文尧,让他别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但她也明白促使他这么做的是对他的催眠,不是能用只言片语解决的问题,可能还是需要想办法联系乐医生出手帮忙。
就算没法离开房间,只拿到手机也好啊……
她在卧室里漫无目的地翻找起来,居然在早就不穿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几张钞票。放在平时这种事情一定能让她高兴半天,但现在她却只能苦笑。
别说手机了,她都没在房间里找到任何对突破现状有帮助的东西。于是她再次小心地推开房门,小心观察,居然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就放在文尧的手边不远,可惜也不是趴在门边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谢语咬了下嘴唇,转身去打开了衣柜,拆掉了一个衣架做成简单的抓钩,从门缝伸出去,试图把手机勾过来。
安静的房间内,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简陋的抓钩颤抖着越过喻文尧的身体,尖端碰到了手机!谢语眼睛一亮,随手在裙摆上蹭了蹭渗出薄汗的手心,继续全神贯注地想要将手机勾过来。
但顺利的就只有开头而已。
可努力了半天,她都因为紧张和用力而有些头疼,手机依旧在文尧大腿的另一边和她遥遥相望。还想继续把手机拉近的话势必会吵醒文尧,但不再近一点的话依旧无从破局。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喻文尧的轮廓也从剪影中浮现出了明晰的轮廓,谢语意识到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就在这时!
嗡——
手机的屏幕陡然亮了起来。谢语吓得浑身一凉,迅速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设定的闹钟。
她根本就没有能等到文尧自然醒的时间,闹钟的音乐声必然会直接吵醒文尧,等他看到了这个场景……
喻文尧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他的脑袋开始缓缓离开作为支撑的膝盖。
怎么办!
越是这样紧张的时候,谢语的思绪却反而越是清晰起来,电光火石之间,她用手上的衣架抓钩狠狠一推!响着音乐的手机立刻旋转着滑进了餐桌的下方。随即她用最快的速度合上房门,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听见一声叹息和两下咳嗽,一整晚用这样的姿势睡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定让喻文尧很不好受。
门的另一边传来了按压的力道,大概是他扶着门站起来了吧。谢语害怕他直接推门进来,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好在门上的力道很快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拖鞋在地板上趿拉的声音。即便是隔着门谢语都觉得闹钟的声音很吵闹,喻文尧应该也是决定先去把手机关掉。
一步,
两步。
谢语在心里计算着喻文尧和房门前的距离。
脚步停下了,现在他应该正弯下腰捡手机。
——背对着房门。
也就是说这个瞬间……就是她逃走的机会!
谢语砰地撞开房门,连滚带爬地来到客厅,喻文尧确实如她所想地正被牵制在餐桌旁边,听到了她出门的动静正惊讶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错。但什么都没能传达过来。
谢语没有停留,直接扑到门边,冲出了公寓!
出来了!
“小语!”
身后传来喻文尧的怒吼,似乎听起来有些悲伤……但谢语已经冲下了楼梯。
没关系的,她想着,我马上……就去结束这个错误。
刚才顺手塞进了口袋里的钞票派上了用场,她一离开公寓楼就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刚关上车门,楼门口就出现了喻文尧急切的身影:“小语!”
出租车司机都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谢语。
“没关系,开车吧师傅。”
谢语头也没回地,平静地报出了乐医生诊所的地址。
车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