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航行得很快,也许是一路顺着风,我们的旅途格外平稳。
转眼过去,起航的第一个星期就要结束了。
七天,也许,我们在这七天里做的事情不多。
白天,有时候我们会平躺在甲板上,听着波涛的叹息与海鸟的咏唱,沐浴在阳光之下;有时,我们会拿出钓竿,想碰碰运气,希望获得一顿大餐;又有时,斯坦利会拿出自己的旅行日志,为我讲述他的探险历程,每次都是新的故事——打我认识他开始,似乎就没有重过样。
“这是我第二百五十三次航行,我从璃月港出发,前往传说中的暗礁。”第八天的清晨,斯坦利早早地把我叫了起来,我们背靠着船舱,面对着东方,看着红日从海平面的上方端升起,好像大海用双手托起了新的希望。
“这次航行意外地顺畅,没有风暴,甚至没有大浪,没有耗费多少功夫,我们就来到了那片暗礁,”斯坦利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那次旅行的记录,“不过,那也是最恐怖的一次旅行。”
“没过多久,我们的船就被突如其来的迷雾所包围,等我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海面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了马尾藻,起初是几簇,后来便连接成片,很快,我们就沿着来时的方向倒了回去,但是迷雾却没有飘散的意思,反而更加浓厚了,再后来,我们同行的五人都听到了剧烈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焦躁的气息,胸口越来越闷,我们知道,一场风暴就要来了。”斯坦利笑了笑,太阳的位置似乎也升高了一些。
“然后呢?船沉了吗?”
“船要是沉了我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讲故事了,”斯坦利白了我一眼,但只是单纯地嫌弃,“我们很幸运,落帆以后,风暴没有吹断我们的桅杆,船也没有侧翻的迹象,只是船舱里的床被水淹了,而迷雾却被风暴吹散,我们侥幸逃脱,然后回到了提瓦特大陆。”
“要是我们这次也有那样的运气就好了。”
“嘘!别乱说话!”斯坦利用力地拍了下我的大腿,像是在避讳什么,“我可不想再经历那样的旅行了,几个人在海上漫无目的地飘荡几个月,最后勉强捡回一条命,就算是冒险家,也不应该去冒这种愚蠢的风险。”
“但是斯坦利先生,您不觉得,七天的顺风,确实有些奇怪了吗?”我们在轻策庄的时候,天气并不是上佳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能在空气中空手捏出一把水。而到了海上,却风平浪静。
“嗯……确实是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我们在甲板上坐了多久,斯坦利才望着没有一片白云的蓝天答道,“这样的天气,我也见的不多。”
空气愈加闷热起来——事情好像正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去这么想,于是一个人走进了船舱。可船舱里面更加闷热,索性,我打开木桶,为自己拿出一瓶苹果酿,走到风口,吹着飒飒的海风,开怀畅饮。
我们的储备不多,但是苹果酿还是冰镇的好,想到这,就不由得怀念起蒙德城内迪卢克家的好酒了。
闷了一口,尚能解渴,我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某个航海家绘制出的地图,我们的目的地是斯坦利用钢笔标注出的——目前还是一片空白。
很快,手中的玻璃瓶就见底了——口感至少比冰雾茶要好——而就在这时,瞭望员察觉到了些许状况,发出了不安的警报。
“各位注意!各位注意!发现前方有大团积雨云迅速靠近,我们准备降帆!”我丢下空瓶子,按照指令走到甲板上,和斯坦利一行人会合,积雨云移动的速度很快,霎时间,就要冲到我们跟前。
抬头仰望,天色从浅蓝渐变成灰蓝,最后变得乌黑,像是要吞噬一切似的,掠去了太阳的光芒。
没有海鸟,没有落叶,只有愈来愈汹的波涛和越刮越烈的海风,是风暴咆哮前的呼吸,威慑着我们的探险船。
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我们别无选择,所有人从船的各处跑了出来,用统一的动作拉下白帆布——像裕和茶庄的戏剧拉下帷幕一样——船往左打了满舵,所有人都在做与风暴搏斗的准备。
我们用手臂粗的麻绳捆在每个人的腰间,固定住身体。大部分人回到了船舱,而剩下的少部分则选择留在上方甲板,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
“轰隆——”一道惊雷劈打在了海面上,就像炮弹击穿大地,可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巨浪。幸运地,我们再次躲过了它的打击,只是右舷的木质护栏被强大的力量打碎。就算船身已经微微倾斜,我们还是勉强保持着对它的控制。
但风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船摸索着接近它的中心,速度也越来越快,甲板上控帆的几人使出浑身解数,在风和雨的轮番洗礼下,把船速保持在在合适的范围内——但看上去无济于事,我已经开始祈祷了。
稍微想抬头看一眼周遭的情况,可一个大浪却迎面扑了过来,海水冲进了我的眼睛,火辣辣地烧着。
“砍掉桅杆!”瞭望员对船舱内的人喊道,风神的怒意好像不分地域,对来自蒙德的我们不带一点客气,就像酒馆里醉醺醺发着酒疯的汉子,而他最后的温柔,是这场风暴发生在远海。
船舱里的人摇摇晃晃地上了甲板,但又有人在甲板上摔倒了。
“拿桨!”斯坦利喊道,桅杆也在下一刻冲入海中,右舷没有护栏,划桨的人只能死死抠住木板之间的缝隙,用全力划着,希望从风暴的左半边逃脱。
可事情并不简单,一股激流再次锤向船舷,有几个船员没能坚持住,从倾斜的甲板上滑进了水中,刹那间,又被风浪所淹没。我们没有办法,丢下浮标,希望他们能挨过这次灾难;而剩下的幸存者,只得在愈加混沌的天气中继续摇摆前进。
电闪与雷鸣愈发频繁,事情已经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了,我努力睁开眼睛,却听见斯坦利的怒吼:“丢掉补给!全部丢掉!”我知道,一旦指令下达,后面只能听从天意了——我仿佛悟出了斯坦利话语中的道理,只不过来得太不合时宜。
降低船身的重量是我们的最后手段,也是逃离风暴的最后方式,我们已经有人员的缺失,拼上性命,只能放手一搏,祈祷着巴巴托斯能降下息怒的谕旨。
但这一次,我们的运气似乎用光了。
“咔嚓”一声,是木板碎裂的声音——船触礁了。紧接着,一道闪电便落在了半截桅杆上,船体一分为二,所有船员不得不入水逃生,可即便如此,生还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水下暗流涌动,稍不留神,就会被旋涡拽住双脚,向下撕扯,而海面上,大浪仍旧在持续,没有可供呼吸的时间,口鼻里只充斥着浓浓的盐腥味,我们在海面上扑腾,探险船也随之解体,我抓住一块木板,想要浮起来,而奇迹没有发生。
在水中做出了最后的挣扎,我的思绪,好像回到了蒙德,记忆中的事物像走马灯一般,一幕幕地在视野中闪现,蒙德的人,蒙德的酒,蒙德的风,我感到身体里的热量不由自主地留向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但我还能保持清醒。
我想睁开我的双眼,让海水刺痛我的身体,但生物的本能却让我无可奈何,我实在是做不到。
几次尝试后,这样的想法便被我弃之脑后,眼前的黑暗中却浮现的是斯坦利自若的笑容,想张口呼唤他的名字,却只得到一抔咸水的回应——我预感到他的境况也应是如此。
看不到同行的人,无力再进行自救,内心想保持冷静,却在浪打浪中陷入了绝望,我的体力在长时间与风暴的搏斗下渐渐不支,而下一秒,我的后脑便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身体打了一个激灵,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地变得麻木,再后来,就失去了一切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