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我醒了,醒得毫无征兆,或者说,我是被海中的热流烫醒的。
我的背部碰到了一种坚硬的东西,质感不同于探险船上的木板——似乎更加棱角分明。
奋力地想移动身体,但是四肢却不受我意志的控制,直愣愣地,反而像铅块一样沉重。
漂着,再后来,一阵低平的海浪将我冲到了那坚硬物体的上方,让我侧躺下来,“哇哇”地吐着海水,休息一阵以后,我的意识才总算恢复了正常。
我活下来了,这是个奇迹,就像蒲公英飘向未知的远方,然后在泥土中萌芽生长一样的奇迹。
在海岸上躺了许久,我的体力才渐渐地充盈起来,可是我却感受不到海风与陆风的存在,衣服上的水分并没有带走我身上的热量,湿漉漉地,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等一下,没有……风?
那么这里,就不再属于巴巴托斯的领地了?
我静候许久,身上的衣服并没有要干的迹象,后知后觉,根据斯坦利的讲述,我应该来到了旅行的目的地——
烬寂海。
我撑着海岸,坐起身,手心传来的却不是沙子一般柔软细密的触感,相反,我看了一眼手心沾染的的碳色,才敢断定,它是火山岩一般坚硬的黑色石土壤,或者肯定一些,它就是火山岩。
地面的温度加热了空气,我并没有脱下身上仅存的一件衣服,仅仅是为了不让自己被热浪所蒸伤——原理与防火服如出一辙,没有风的世界会让来自蒙德的人感到不安。
烬寂海的海岸线不知为何,莫名地笔直且漫长,放眼向两侧望去,只有千篇一律的玄武岩与玄武岩。岩浆从岸上涌下,分成无数股细流,奔腾着,如同血管中的脉搏,溅起的橙红色浆液在空中抛出,落下时已经成为了冰冷硬邦的石砾,我不敢靠那里太近,稍不留神,就会丧失生存的希望。
我站起身,四下观望着,妄图能找到某种指示性地标,而不远的海岸线上,一块礁石格格不入地矗在岩浆流旁,可等我走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礁石,那分明是斯坦利!
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冲去,我翻过他的身体,按压着他的肺和胃,很幸运,他的背包没有丢,并且斯坦利很快就恢复了意识,气管内淤积的海水也马上排出,我让他躺平,缓和自身的体力,半晌,他才开口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应该是……烬寂海吧。”也许是先前呛了太多海水,我的声带变得沙哑,斯坦利的双眼转动——能看到灰烬色的土地——点点头,随即张开双手,压着底下的背包,往身后释然地倒去。
“太好了……”斯坦利把手收了回来,捂住自己的面部,失声痛哭起来。
他在哭什么呢?是到达了最后的旅行点完成了自己的梦想?还是为那生死未卜的船员们默哀呢?我不知道,我也不会做出评价,但我明白最幸运的幸运,是我们成功地活了下来。风暴已经走远,就像巴巴托斯笛声的不辞而别,泪水也从我的双颊淌下。
我们仓促启程,在海边为生死未卜的勇士们立下了石墓,斯坦利从湿透的背包中拿出一张纸,用淡淡的钢笔墨水写道:“提瓦特大陆的勇士们在此安睡,烬寂海。”随后,他把这张永远不会干透的纸塞进了小小的玻璃瓶内,静静地安置在墓前。
“汉斯,你明白了吗……”斯坦利噙着泪,强忍住,没有让它不争气地流下,他把生死看得太重,但却不得已而为之。远行的船似乎已经决定了它并不会返航的命运,不需要他的提醒,我点点头,将他出航前所说的话咀嚼殆尽了。
……
稍作休整,也收拾心情,我们对天上的巴巴托斯做了虔诚的祷告——明知是徒劳——便开始了往深处进发的历程。路并不好走,越纵深,岩石就变得越猩红,烈焰熏天,无名地火也在迸裂的大地上开出死亡之花,没有我们熟识的植物,也没有天上飞着的或者地上跑着的生灵,整个烬寂海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一片灰烬与死寂。
“探险家口口相传,很早以前的冒险者来到这里,发现了实力强悍的魔兽与奇异的建筑,建筑中间隐隐约约存在着一个传送阵,可没等冒险者靠近,就被魔兽袭击了。后来不知道为何,他回到了蒙德,而他也忘记了自己的航行。”斯坦利如是说,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开始专注于我们的旅程。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相比于探险,我更想知道,现在还是否有退路可言。
“继续走吧,现在也回不去了,如果能找到那传说中的传送阵,那我们还有一丝生的希望。”斯坦利非常坦然,对于我们生存的可能性依旧保持着一种乐观的态度。
“当然,如果我回不去,麻烦把这封东西交给裕和茶庄的人。”经历过大风大浪,他大衣里别住的一封信竟然没有被大海没收,只是稍稍泡了点水而已,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将它掖在了衣服的最内侧。
我们离海岸线越来越远,过了许久,才终于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发现了不一样的存在。
越过一座碎石垒成的小山丘,站在顶上向下望去,视野内出现了一小片树丛,但,这些“树丛”与我在提瓦特大陆上见到过的完全不是同一类物种,而是另外的生命态:我这才认识到,这里的岩浆才是这些生命所需要的全部。
它以特定的方向喷涌着,在空中被不均的温度雕刻成“植物”的形状,外层凝结成猩红色的石壳,缝隙中还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缓缓流动的地火——另外一种生命之火,而岩浆的汩汩,让整株个体,以一定的频率脉动着,就像海浪的涨落与风笛的节奏,整片的猩红土地化作了生灵的海洋,不,这片树丛,是和大地连为一体的。
没有枝繁叶茂,只有暗与亮的对比,就像烬寂中的希望一样,烬寂海,虽是无风之地,却也不乏生机。
“这真是……太壮观了。”斯坦利的话语第一次变得如此飘摇,他一定在这片大地上,寻到了内心的新大陆。
正当我们为各自的内心而感慨之时,一阵“刺啦啦”的声音,就像烧热的石头正要丢进大海一样,突然从耳畔划过,打破了这份宁静。我们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只火焰鸟,它并不是身上着着火,而是它本身就是由火构成的。
火焰鸟的大小与蒙德城门外栖息的鸽子相差无几,但是它的体形更加修长,棱角也更加分明,它在我们周围盘旋着,似乎对我们没有敌意,几分钟后,它便像一位玩腻了过家家的孩童一样,拍拍翅膀,隐匿在丛林中了。
“我很好奇,为什么这里没有风,还能创造会飞的生灵呢?”我问道,火焰鸟划过天空的姿势是在太过于优雅,以至于它的灵魂要比我们的还要自由。
“我也不清楚,”斯坦利笑笑,打趣道,“如果让我假设的话,那就是这团火与这些‘树枝’中燃烧的一样,是生命之火。我们的生命是由水组成的,而他们的生命,则是由火元素组成的,不受外部的影响,能够清闲地躲藏在这种地方,汉斯,如果我们能回去,那我肯定不会离开轻策庄。”
继续往前走,穿过繁密的林子,但在这里,指南针也会失灵,我们逐渐迷失了方向,而不巧的是,太阳也落山了。
恰逢此时,斯坦利拍了拍我的肩膀,抬起胳膊,用食指指着前方不同于树枝的浅黄色亮光——独属于传送法阵,问道:“你看,那前面是什么?”
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远处,格格不入的深灰色与周围的猩红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而深灰色则是石柱与石块所垒砌起来的个体,甚至比我们的航船还要大上许多倍——我几乎就能断定,那就是传说中的奇异建筑了。
我们静静地走着,小心翼翼地来到它门前,我能感受到这里的不平凡:像是一座失落的庙宇,又像一座隐藏的元素神殿,站在此地,就能感受到一种生命的脉搏,从建筑中心开始,向外穿透开,直击胸膛。
“汉斯,要进去吗?”也许是想起了传说中的魔物,斯坦利的语气竟然有些紧张了,“如果我们真的遭遇了不测,那么至少要保证一个人活下去。”
没有任何言语,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用最虔诚的姿态跪拜在地上,请求掌管这片土地的神灵能够宽恕两位旅行者的无心闯入,然后,便安然走了进去。
跋涉了一天,我们的意志与体力已经磨灭得太多,离去的同伴仿佛从未离去一般,可带来的空虚与孤独却填充了两人空空的心脏。
斯坦利拿出自己的日记本,在火焰的炙烤下,水分已经被蒸发殆尽了。钢笔“沙沙”地在牛皮纸上舞动,留下新世界的印记。身上的衣服也快干了,但还是令人感到不适,汗水与海水夹杂,我很担心自己第二天会不会染上某种皮肤怪病。
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回味着今天的一切,我们在刻满奇异符号的墙壁下休整,疲惫的旅行者放松了警惕,本打算明天再接着探索,却不想,危险已悄然从背后袭来。
是斯坦利率先发现的异常,“噼啪噼啪”的火苗声足以让空气爆裂开,随后,一匹黑色的狼——不,应该是一只火狼,它没有皮毛,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焰火——从我们的视野中闯入。想必,它就是这幢建筑的守护者。
“汉斯……”斯坦利轻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面前火狼却发出呕哑的低吼,似乎要从口中吐出火焰来,下一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我们,而神殿外围,不知何时,无数只火焰鸟已经在火焰树的枝丫上伫立着,以统一的姿势盯着我们两人,就像预谋已久的计划,正式付诸了实践。
“快往里跑!”斯坦利喊道,亮出手中的小刀,挥舞着殿后——这样的攻击似乎对那些火焰无效,对这新世界的生灵惊吓过一两次后,它便认识到了这一点,便逼着我们,一步一步地向后方躲闪。
一会儿,我们便走投无路,逃到了主殿,躲在传送光圈附近,神秘的符文顺着光的方向舞动,但是现在可不是理会它作用的时候。斯坦利还在与那一只火狼对峙,而另一侧则是更大片的火鸟,聚集的热量几乎要烧穿神殿的天花板。可随后,更多的火狼从神殿的四处冒了出来,而建筑外,更多的火焰鸟也蜂拥而下,如同雨点般涌入建筑中。
火焰鸟和火狼的自杀式袭击并不会导致自身的受伤,而作为凡人之躯,我们不得不用身上所有的可用物资,才能与之进行对抗。
无奈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我们的躯干在火苗的肆虐下或多或少地被烧伤,而这群发疯的生灵像是在守护着什么一样,数量不减反增。
“汉斯!我坚持不住了!”斯坦利努力地让自身旋转起来,躲避着火焰的侵袭。他左手操刀,右手抓纸,自然而然地,便成为了这座神殿里的众矢之的。
我的处境虽然较好些,但也不容乐观,“汉斯!快跑去传送阵!我拖住他们!”斯坦利近乎在咆哮了,我放心不下他,也想冲过去把他拉过来,但是这群恐怖的守卫用火焰筑起了一道墙,活生生地将我们两人之间的空间撕裂开,血肉终究是受不住烈火的灼烧的,一收手,却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我的胳膊将我弹飞,重重地将我击倒在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斯坦利——我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也就是在下一秒,只感觉眼前一阵晕眩,传送阵应该被激活了,我还想伸手去为斯坦利搭把手,可是一切都晚了,一种反胃感从大脑发出信号,顺着神经向下传递,让我的肚子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我坚持不住,但是手依旧向前伸去,想要抓住什么,却握了一把空气,也就在此时,传送阵以元素的力量,向后拉扯,甚至是撕扯着自己的躯体——我不知道要去向何方,也救不了斯坦利了——这一次,神灵没再眷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