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莱纳德这样见多识广的冒险者,在进入劳伦斯家的城堡时也不禁放缓了脚步,这并非出自对权贵的谄媚,而是一个人在千年历史的底蕴下应有的礼节。
那是对财富的敬畏。
随着镌刻着象征劳伦斯家族纹章的门扉洞开,首先冲入莱纳德眼前的是光怪陆离的色彩:地面是玫红色的水晶,窗棂点缀以剔透的晶核,淡粉色的墙壁竟然散发着经久不散的幽淡香气——那是因为来自远方的璃月匠人把霓裳花和琉璃袋捣碎,在建造的时候将汁液同砖石一同砌在墙里。
最令人震惊的是照亮这个大厅的并非是光线,而是在拱顶上一颗颗宝珠上凝结流动的元素力!即使是莱纳德也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它们的来历,那是一种名叫金鳅鳅的生物凝结出的宝玉,这种生物只有在大量荻草生长的地方才能找到,然而,即使是终身与荻草相伴的荻花州人的一生里也许都见不到一只金鳅鳅,更别提得到宝玉了,它们只有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将其吐出吸引天敌的注意,这种凝结了元素力的产物既是炼金的绝佳媒介也是可以救命的良药,一只金鳅鳅一生中只会凝结出一颗宝玉,而劳伦斯家族大厅的拱顶上足足镶嵌了上百颗,微量的元素力流转,像是永恒不熄的群星,作用却仅仅是为了照亮大厅主人的面容。
出乎意料地,主人的面容并没有衬得上大厅的美好,没有惊艳得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容光,也没有妩媚得如同梦里的魅影,因为时间曾在这张脸上细细地雕琢,把冰蓝色的长发染成枯槁的白丝,在明净的肌肤上刻下细密的皱纹,为清澈的明眸点上浑浊的暮气。
一个年轻时候太美的女人被时光如此对待,总会让人想要叹息。
果真有人在叹息。
“很多年没见了。”莱纳德轻声说,他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问题想问,然而那些音节在嘴中左突右转,最后只逃出了六个字和一声叹息。
“你还在做噩梦吗?”女人问道,她看向莱纳德铁灰色的头发,其中已有半数染白;她的目光在莱纳德眼角的皱纹处一触即收,很快又低垂眼眸,将流露出的些许情绪藏在心底。这个动作让时间在她身上倒流了些许,让她像一个羞涩的少女,一如他们的初遇。
“偶尔,”莱纳德说道,“只要一日不曾登上尖帽子峰的顶端,它都是所有冒险家‘无法征服的噩梦’。”
“听说你独自穿过了北方大君的风雪,毫发无伤地来到了烈风王庭,”女人低声说,“兰斯汀那个小家伙很佩服你。”
“冻僵了半个身子,折了一条胳膊,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是冻疮,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怎么能说是全身而退?”莱纳德苦笑着,“北方大君安德留斯的吐息可不是那么好受的,我感觉灵魂都快要被冻成冰屑了,这样强大的力量,难怪能击败冰霜列王登上神座,与烈风之主分庭抗礼。”
“不瞒你说,自从王上对苍风高地宣战以来,荒野上的流民不断涌入王庭,王上的力量每日都在增长,然而依旧无法冲破冰霜的封锁,即使王上已经和安德留斯鏖战了数年之久,至今还未占到上风。北方大君之名,足以让王庭中最出色的武士颤抖。能单枪匹马穿越苍风高地的冒险家,战士们听了,也许能找回一些勇气。”女人笑笑,竟然有几分妩媚,难以想象她年轻的时候该有多么风华绝代,即使时间魔神对她从不留情,举手投足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风韵。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冒险家的勇气已经被安德留斯冻碎了。”莱纳德摇摇头,“安德留斯不会理睬一只虫子,但是这只虫子要是敢第二次出现在它的眼前,让它感觉有点眼熟就完蛋了。”
他挠挠头,开了个玩笑:“再来一次那样的吐息,你就能看到这个世界上最英俊的冰雕了。”
“你这只老狐狸要是这个死法的话,你的墓碑钱便归我出,上面我为你手书‘丑鬼’二字。”女人果然被逗笑了,先前对话中被时间隔阂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
似乎从这几句对话中找到了什么,他们对视一眼,随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这一刻那些随着白驹穿过缝隙的东西又回来了,他们笑着笑着眼眶变得有些湿润,象征着劳伦斯家千年底蕴的华贵大厅在此刻忽然就黯淡下来了,鳅鳅宝玉柔和的光线里,其实只有两个人在相对长笑而已。
门外守卫城堡的侍卫惊讶莫名,他们已经为劳伦斯家族工作很久了,从未听过主母这样开心的笑声。
良久,声音才停下来,但故人重逢的喜悦并没有被冲淡,莱纳德噙着笑,女人的眉梢弯弯,他们都更加年轻了,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十几岁时。
“欢迎来到烈风王庭,愿龙卷庇护你免于风雪。”女人说。
“烈风王庭是一个伟大的地方,梵尼拉睿,再次见到你真的很高兴。”莱纳德轻声说。
他叫出了面前女人的名字,劳伦斯家族的主母梵尼拉睿,整个烈风王庭都找不到比她更尊贵的女人了。
梵尼拉睿的眼神莫名黯淡了一下,说道:“你喜欢这里吗?”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莱纳德收起了笑容。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我来到烈风王庭之前曾经过璃月,学过一些当地的语法,用他们的话说,”莱纳德看向梵尼拉睿的眼睛,一字一顿:“国有高塔,城有华屋,民有惧色,路有冻骨,是魔神率兽而食人也。”
“可我听说璃月战乱频仍,诸神割据争霸,未必比这里好到哪去。”梵尼拉睿垂下头,低声说。
“你听说过归离原吗?”莱纳德问道。
梵尼拉睿茫然地摇摇头,她虽然知道一些璃月境内的情况,但风之国度与岩之国度并无往来,再加上魔神战争开始之后,各国境内几乎成为外乡人的绝地,以至于她很难知道璃月发生的事。
“璃月的南方有一片宜居的平原,那里同时被两位魔神——尘王和岩王统治着,他们曾庇护那些在魔神战争中举族迁徙的流民们,在他们的一次会晤中,尘王对岩王说:‘今我离民,皆安居乐业,几同归乡,莫如名之归离原。’”莱纳德顿了顿,有些讥诮地笑道:“烈风王庭同样收留了很多流民,但这句话,迭卡拉庇安敢去和安德留斯说吗?”
梵尼拉睿沉默了,莱纳德说的都是事实,她无法也不能反驳,正如他的神名一样,烈风之主、龙卷的魔神迭卡拉庇安委实不能说是宽和仁义的君主,外来流民所受的苦役,即使是身为贵族的她也忍不住心生怜悯。
她叹了口气,说道:“很抱歉,我无力改变王上的意志。”
此时的梵尼拉睿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少女,莱纳德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头发,就像他以前做的那样,但他很快意识到了时间和身份带来的改变,于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说道:“我只是一个来到烈风王庭歇脚的冒险者而已,没资格提什么意见,不必在意。”
“你还是要走吗?”
“……你知道冒险家不会停下脚步。”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梵尼拉睿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要消散在拱顶上四溢的元素力里。
她抿了抿唇:“我确实可以带你进入高塔,但是最多只能到云层以下的最高处,除了王上恩准的工匠和逐风氏族的阿莫斯以外,没有人能够去往云层之上,而去往云层之上的工匠虽然一直在增加,却从未有人下来,无法攀登到顶端,这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吧?”
“其实没有这个原因,我也不想再攀登高塔了,”莱纳德低声说,“我不想在迈上阶梯的时候,脚底下踩着别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