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绿色斗篷的少年在酒馆地下室简陋的舞台上轻歌,他的语言跨越了百年光阴,带着森然的古意扑面而来。他扮演着一位年迈的、即将死在风雪里的记录者,他向命运与诸神祈求一个梦,为他覆灭的故国和死去的亲人。他只是梦里希望一切如旧,在寒天之柱还未降下的时候,雪都的人民幸福地生活在神护佑的苍翠国度。但伟大的神只并未回应他渺小的祈求,他注定最后一个死去,作为神毁灭这个国度的见证,必须见到自己所有的亲人冻毙在风雪中,在最深的梦魇里死去。

然而,记录者并未在神的惩罚下绝望,他收敛了已逝公主的尸骨,将雪国死去的人们一一埋葬,最后他注视着斩开风雪、却姗姗来迟的异乡人,化为了永不折膝的冰雕,而他不灭的灵魂,借助舞台上轻歌的诗人之口,将抗争命运的遗志,将雪国人民的愿望,将一切的一切,传承到每一个听到观众耳中。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聆听诗人琴声中的古老故事,刚刚还觥筹交错的酒会此时静到了极致,唯有少年清亮悲伤的嗓音,在地下酒馆中回荡。

酒客们不再举杯,赌局停止在骰盅揭晓的前一刻,兰斯汀低下头轻轻叹息,跳过火圈的红狐直立起来,用爪子捂住眼睛。

席德佳抓紧了兰斯汀布满剑茧的手掌,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似的,她清澈的琥珀色眸子中滚动着泪水,泪水之下是隐约的悲伤,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德谟克拉西的酒会,未曾感受过那个少年诗人撼动人心的魔力,一时间居然被那古国的风雪魇住了。

记录者那永世的孤独伴随着蔽日的风雪笼罩了她,在少年诗人把它吟唱出来之前,她分明不曾听过这个故事,可是那借助诗人身体歌唱的孤魂——她是这样以为的,此刻站在舞台中央不再是绿色斗篷的少年,而是雪国不甘的孤魂,过去的故事随着它的声音一幕幕在她眼前跳闪,那个被神遗弃的国度,那个曾经幸福的公主……她以松枝白雪为冠,发辫松松地拢在脑后;她跨过冰原之上的城墙,所行之处尽是鲜花烂漫;她绘出充满希望的画,她遇到爱的人……直到鲜花凋零,公主被记录者薄葬在枯萎的白银枝条下,与异乡人的剑一起。

而后雪国的子民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即将死去的用身体为还活着的人遮挡风雪,但是即使他们冻成冰雕也无法阻止这场神赐下的灾祸,那些冰冷的尸体没有倒下,只是一点点被风雪淹没,被永恒地保存起来,记录者漫步在曾经繁华的雪都,将他们埋葬在一起。

莫大的悲伤和绝望扼住了她的喉咙,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故事是和她有关的,因为故事的主角——那斩破风雪的异乡人,是她未婚夫的先祖……而公主与伊蒙洛卡的爱情,是连神也要诅咒啊……

这个想法在席德佳的脑海挥之不去,就像一句谶言。她会失去他吗?这个想法让她感到恐惧。

“兰斯汀哥哥……”她颤抖着声音说。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兰斯汀轻轻俯身,给了她一个坚实的拥抱,他很少对少女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但是此刻,似乎是被诗人的故事触动,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少女的肩窝,轻声说:“不要怕,如果终归葬于风雪,就让我们一同燃烧,即使只余下灰烬,神明也不会得偿所愿。”

很多年后兰斯汀回想起来,那个拥抱如一个承诺,而那个承诺注定由鲜血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