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是有英雄存在的。”
每当我抬起头，高楼间的液晶屏就会浮现起这句标语，随后伴随着炫目的特效，被精心剪辑过的CUT跃然而出。
那个男人闪闪发亮，金色的短发犹如太阳。或是依靠出色的策略、或是凭借超越当前时间线的高科技武器……
反正，他总能轻描淡写的将全副武装的坏人击败，就像现实版的“托尼·斯塔克”，或者说“布鲁斯·韦恩”。稍有区别的是，他每次都会在末尾对着大众念出三流漫画才有的台词。
“只要有我在，任何犯罪都不会得逞。”
他自信地捶着胸口，露出整齐且洁白的牙齿。
“哼，‘英雄’。”
我撇过头，懒得再去看他充满了铜臭味儿的宣传片。每个人都有喜欢和讨厌的权利，虽然那个男人广受好评，但我是反对派一边的。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和信徒们疯狂的行为无一不让我感到反感。
不过是看见了视频中的一面而已，你们对那个男人又了解多少？
但我只在心中念叨，断不会说出口。因为我若是这么做了，马上便会有“理智粉”站出来纠正我。不是一两个，而是窝被人捅了般蜂涌而出的大群“理智粉”。直到我在他们面前低下我本就不高傲的头颅并大声认错为止，他们都不会放过我。
很久以前这个社会就病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层出不穷的恐怖分子开始威胁着我们的国家。外边的世界总是动荡，内部的我们仅靠军队和警察也并不足够。直到那个男人出现，成为官方首肯的第一位“英雄”为止。
他的出现就好比耶和华上帝洒下的第一缕阳光，心死如灰的民众循着这份光芒聚集，在绝望中找到了一点儿倚靠。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男人是罪犯的克星，警察的好同事，甚至你的好邻居。他最终成为了民众的守护神，是众星捧月的又一个“迈克尔·杰克逊”。
虽然我很讨厌那个男人，但请不要误会，这里的类比单纯只是因为他们在粉丝眼中的地位过于相像，并不带有贬义意味。
总之，他在最正确的时间点出现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合适到像被安排好了一样令人生疑。
胃道一阵反流，感觉要吐了，每每想到这些我就会生理上感到不适。我深呼吸，推开面前一扇布满锈蚀的金属门。
这里是栋废弃大楼，至少从外观上看是如此。以此为中心的方圆几里都是断壁残垣，唯独这栋楼尚算完整。
正常人是不会去到这种地方的，但我不算正常。这片远离市区喧嚣的废土实际别有洞天，积灰地板下藏着通向地底的隧道。
就像老鼠洞，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听说是利用废弃铁道线更改成的，而在众多隧道的交点处便是犯罪者的天堂——黑市。
无论出手赃物还是购买武器毒品，各种各样的违法交易在这里进行，共同构建起黑市运行的根基。
“口令？哦，是你啊，进来吧。”
守门的持枪壮汉看了我一眼，没有多说就允我放行，省掉对暗号的环节。我是这里的常客，大部分人都认得。
方一潜入，我的存在立刻引起了瞩目，但那是因为我的地位特殊而受到的“优待”。
“请跟我来，老大在等你。”
几个人将我围了起来，既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监视，我随着他们的指引，一路向里。
“陈先生，等你很久了。”
装潢犹如低级趣味KTV般的房间里，左肩纹着虎的光头男子正大大咧咧靠在U型沙发上，他的手下为我推来一张凳子，让我坐下。
“你之前给的那批货反响很好，所以这回我想跟你签上次提到过的垄断协议……是一千万对吧，我同意了。”
货指的是一类新型药物，我称之为“沉浸”。字如其名，是能让人获得难以自拔沉浸快感的麻药。
“一千五百万。”
我面无表情地抬高了百分之五十的价格，立马看见了对方额头上凸起的青筋。
“陈先生莫不是以为，我们可以随便让人坐地起价？”
身旁的人站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儿。他在传递信号，随时可以毙了我的信号。
但我清楚，他舍不得。
“配方都在我的脑子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不紧不慢，“一千万是上次商谈的价格，你知道这期间有多少人找到我想签垄断协议吗？”
“今时不同往日，价格变了，我提醒过你，市场是随时在浮动的，可你没听进去……你如果不愿意，我大可找其他人。”
“陈先生没想过，我可以监禁你吗？”
“无所谓，我已经跟团队打过招呼了，假如我今天回不去，他们就会放出相关消息，对新型麻药感兴趣的其他人肯定会想法设法救我出来。这笔账，要我替你算算吗？”
他的拳头紧握，笑肌微微抽紧。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想必自从当上老大以来，很久没人能这样让他吃瘪了。
“……好，一千五百万，一言为定。也算是我给陈先生上回的不愉快赔罪，但不准再耍花招了。”
“自然，我只是商人而已。我拿到我想要的，你也可以拿到你想要的。”
男人拿出操作板，通过电子对账我确认到大笔钱财确实转入到了自己的帐户中。
我站起身，缓缓伸出手。商人在谈判成功时，往往会与对方握手庆祝。男人眉眼上挑，虽有一丝不乐意，但还是配合了我的动作。
“合作愉……”
话音未落，一枚闪光弹突然在空中炸裂，尖锐的白光和噪音短暂夺走了我的视听能力，脑中一片嗡鸣。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枪声，我听见尖叫，感受到热血溅在脸上的温润。
“只要有我在，任何犯罪都不会得逞。”
又是我最讨厌的三流漫画台词，我立刻明白，是英雄来了。
隐约恢复了些许视力，英雄的拳头带着残影，正中我的面门。鼻梁被打得陷了进去，牙齿也脱落了，剧烈的疼痛开始扩散开来，叫我浑身麻痹。
“你们的邪恶终结了，此时此刻，就在这里。”
你到底在说给谁听呢？还要多少次你才能感到满足？我恶心到犯吐了，朝地面呕出一滩黄色污物。
再度抬起头时，英雄的枪已经指着我的脑门。这次他没再废话，轻动食指扣下扳机。枪口火光亮起，子弹轻易穿过我的头颅，旋转着把里面搅了个粉碎。
我的视线黑了，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连思考也停了，在那个瞬间，我竟然有些放松。
我死了，像烂泥般瘫倒、前倾。
说什么死前会看见走马灯，这不是骗人吗？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至少这件事是真的。
有个我想见的人，我想再次触碰的人。
……
“呼呼，收工收工。”
英雄扭了扭脖子，在一片血泊中点燃了烟。他深吸一口，吐出烟雾。
“人都跑光了，起来吧‘陈先生’，别装了。”英雄弹了弹烟灰，落在我的头发上。
本该死去的我忽然睁开双眼，像恐怖片中的僵尸般撑着地板起身。我抹了抹额上的鲜血，随手擦在外衣上。
“别那么叫我，你明知道我的真名不是这个。”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还在意这个？”
“你又没把他们全部杀掉吗？”
“那么多人，我又不是超人，怎么会全杀得掉。”英雄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把抽了一半的烟踩灭。
“按我的计划来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所以我说你太死板了啊，观众喜欢看伏笔，我现在放跑几个，说不准以后就有‘宿命对决’之类的戏码，也省得你总去找新‘剧本’，不是挺好？”他笑了笑，“辛苦你了，一如既往的又演了出好戏呢。”
没错，都是即定好的“戏”，令我厌恶的元凶正是由我亲手所创。世间哪可能有什么黑暗骑士，反派也好，冲突也罢，都是我一手挑拨、故意造就的。只要按着我的计划行事，谁人都有机会成为英雄。
“你如果真觉得我辛苦，就不该再让我做这种事。安排我去后勤或者某个宣发部门的闲职。这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别这么说嘛，我们不是一直都搭档得好好的吗？这些事情只有你做的来，其他人都是废物，哪儿顶得用？”他摇摇头道。
“不过还真是不管看几次都觉得恶心啊，你这个‘复活’的过程。要不是太过少儿不宜，由你当英雄说不定更有卖点。”
“……”
如他所言我不会死，几年前的某个事件令我获得了能够无限繁殖且不会失去活力的细胞。我是现实中的死侍，除了不会讲俏皮话。
“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嗯，毕竟你超级讨厌英雄呢。也讨厌活着来着？”
他面带笑容向我靠近，碧色的瞳孔中散发的却似是红光。汗毛竖了起来，心跳开始加速，一看见那个笑容我就猜到了，他的下一句台词。
“不过，这是你欠我……还有阿比盖尔的。”
汗水从额头渗出，我并没有受到二次殴打，但呼吸却变得困难了。心脏一阵绞痛，虚脱带来的无力令我膝盖瘫软。我跪在地上，好似悲惨的求饶者。
不是因为他的话语，而是因为名为阿比盖尔的少女。
我不配活着，但也无法死去。
我脱不了身，我被诅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