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肃穆,唯有浪声不绝。
深雪下意识的缓缓伸手捂住脸颊,其实,并不很痛。
神尾既没有用力,耳光声音又不响亮,不过是象征性的一击而已。但问题并不在这里。
深雪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她注视着神尾,却迫于那目光而无法开口。这一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所谓玩笑,并不是让你揭开战友的伤疤,还在其伤口上撒盐。”
尽管神尾说的轻描淡写,然其一字一句切实的敲在深雪心里。
深雪无言,神尾不再理会她,径自走到阳炎面前。
“喂,等下,难道我也……?”
阳炎顿感不妙,话音未落,神尾已手起掌落。
“啪!”
同样并不洪亮的一击,要说真正会让她们在意的,或许是耻辱感。
阳炎不解的怒视着神尾,用目光抗议的同时仿佛在要求解释。神尾瞪着她,严肃道:
“区区这种程度的挑衅都忍不住,真是不像话呢。”
神尾的语气,和呵斥深雪之时完全不同,不知是不是错觉,阳炎隐约觉得,神尾的怒意似乎比刚刚更浓。
“要想反击,就拿出实力来证明,而不是一起耍嘴。更何况,翻黑历史的时候给我注意别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啊,蠢货!”
接连训斥,让阳炎的脸颊羞红无比。然而,从阳炎那视线中没有丝毫减少的怒意来看,阳炎好像并没有认真反省。就她个人而言,她单纯的认为,苛责自己的话语比那边那个明明是主犯的家伙更多,并对这一事实感到羞耻。
对此,神尾没有做任何解释。仅仅是用同样的目光,沉默而直率的回应。
吹雪级的三人,包括深雪在内,默默的看着这二人怒目相视不知所措。
什么叫耍嘴,明明被挖苦的是我,为什么连我也要被打啊——诸如此类的想法在阳炎心中翻腾。她直视着神尾那琥珀色的瞳孔,老实说,她总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那双眼睛带来的熟悉感……并非这位今日刚刚结识的司令,而是在其他,别的地方……
是电?
阳炎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怀疑,当她狐疑的看着电的时候,电也正看着她们。
望着那呆萌又切实带着关切的表情,阳炎脑海忽然闪过一瞬来自直觉的启示。
等下,刚刚那句“注意别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是指……?!
阳炎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幼稚,她更为震惊的回看神尾,神尾目光依旧冷漠,低声道:“哼,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无言。
出于愧疚,阳炎回避了视线。只听神尾继续道:“就任第一天,去新寮舍里闭门思过好了。”
阳炎嘴角一歪,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相比之下,深雪仿佛脑袋缺根弦一般,完全不看气氛,也不看场合的出言抗议道:“怎么这样?!”
“有意见的话,就滚回海上去做个四五小时的航海演习,然后再写一份检讨书明天交给我。”
神尾严肃的语气具有相当的说服力。夕阳的余晖已经渐渐暗去,就算深雪再怎么不明事理,她也不想在海上夜游。考虑到如果真的那样并且回来还要写报告书,为了不变成可能是朝阳升起后才能睡的情况,深雪相当乖巧的立正并且敬了个礼:“不!下官对您的指示没有任何问题!于晚饭后就会回到宿舍闭门思过!”
“晚饭?很遗憾……”神尾蓦地笑了,诡异而又狡黠的笑意让深雪和阳炎二人不由得打了冷颤。她故意提高了一点声调,道:“因为某个笨蛋的多嘴,晚饭已经没有你们的份了。相比于晚饭这种可有可无的存在,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装备整理,对吧?”
“哈?!”就连阳炎都控制不住的发出疑惑,但考虑到深雪的前车之鉴,她又匆匆闭嘴,弱弱道:“司令,您说的很对,那,失礼了,请问您的意思是……”
阳炎咽了口口水,而她身边的深雪已经控制不住的流下冷汗。
神尾道:“所以,在反省之前,你们两个就把白雪酱和电酱的装备一同整备了吧。当然,此命令即刻生效。要仔细的,小心翼翼的修理保养。如果快的话,也许可以在门禁时限前回到宿舍哦。”
一改先前的肃穆,神尾的语气中充满了戏谑,然而,深雪和阳炎却做不出任何反驳。
如果再随便多说一句,恐怕就不单单是擦炮管这么简单了——此刻,任谁都能明白这种事情。
在这样的压力下,深雪和阳炎同时回应:“是!”
神尾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对白雪和电道:“就是这样,白雪酱,电酱,不用解除装备的召唤,直接交给她们就好了。”
“诶?可是……”电似乎还想说什么,神尾打断道:“没关系,放心,她们一定会擦得干,干,净,净,的,对吧?”
最后那句“对吧?”似乎是对阳炎二人说的。
二人连忙且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回答:“是!”
电有些犹豫,然而另一边,白雪无声的叹口气,毫不犹豫的摘下了跨在肩上的火炮交给深雪,还没等深雪反应过来,白雪又解下双腿装备的两部鱼雷发射器塞入深雪腋下。随即,她无奈的拍了拍深雪的肩膀,隐隐用一种流露着同情的语气低声喃呢道:“自作自受。”
见白雪如此,电也乖乖摘下火炮和鱼雷装备,交给阳炎,道:“阳,阳炎酱,拜托了的说。”
阳炎苦笑的点点头,此刻,神尾分别搭住白雪和电的肩膀,用一副相当温柔的,如同清纯的邻家大姐姐一样的口吻道:“那么,我们去吃晚饭的吧~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我可是准备了好多好东西~”
如是,神尾再也不理会呆站在原地的阳炎和深雪,带着白雪和电渐渐远去。
深雪和阳炎相视相觑,长长的叹了口气。深雪一歪头,用手指了指工厂的方向,阳炎点点头,二人只得拖着沉重的脚步,同神尾一行三人相背。
顺带一提,在两人整理装备的时候,即便她们要求,也没有任何一只整备妖精上前帮忙。根据妖精们的回答,似乎是神尾命令它们这样做的。这条命令,自然遭到了深雪和阳炎的吐槽。
等两人整备完毕四座一二七连装炮与八个联装鱼雷发射器,已经是两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
舞鹤第十二舰队,镇守府宿舍。
“唉——!”
阳炎将自己“摔”在床上,满身疲惫的发出叹息。
“咕……”
配合叹息的,是腹部传出的不争气的声音。
宿舍无人,阳炎脸上依然浮出羞红,她抬起头,看了眼柜子的方向——房间里,除了几乎未开封的基础备品之外不可能有任何可以填饱肚子的诸如零食之类的物品,这一点,她在刚刚走出工厂并在出来不久后被介绍道这间宿舍那时就已经知道了。
“不幸啊,都怪那个笨蛋……”阳炎喃呢着,将头埋在枕头里,强迫自己不去理会空腹带来的饥饿感。
“说起来,竟然会觉得肚子饿什么的……”
阳炎用手轻轻捂住腹部,伸出手,紧盯着五指握拳又松开。将食指放在牙间咬下去,亦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她又抓起一缕发梢用手指轻轻搓揉,指尖也会传来顺滑的摩擦感。
“铛铛!”
“阳炎,我进来了哦。”
敲门声之后是白雪的声音。阳炎从床上起身,看着白雪推门而入。
“欢迎回来,晚饭怎么样?”
“很棒的料理呢。很难想象,司令官的手艺几乎已经可以媲美高级厨师了。”
“啊啊,真好啊。”阳炎露骨的表达着羡慕:“这还真是让人意外,不过,你真的明白什么是专业级的料理吗?”
“嘛~”白雪调皮的笑容让阳炎不解,她歪着头“嗯?”了一声,白雪说:“这种事情,你亲自吃一吃就好了。”
“因为隔壁那个笨蛋的关系,我又没有吃到……”
阳炎的声音中断了,她突然间意识到,自进门之后,白雪一直双手背在身后。
她怀疑的目光引得白雪的笑意更浓了。
“喂喂,该不会……”阳炎试探性的问。
话音未落,旁边的房间突然传来了深雪的声音。
“太棒了!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就算隔着墙壁,也能听见深雪相当的兴奋。阳炎愣一下,嘴角控制不住的露出笑意,紧张却兴奋的看着白雪。白雪点点头,笑嘻嘻的将一直隐藏着的东西递给阳炎。
便当盒包裹与保温杯——接过的阳炎能明显的感受到温热。
“哇哦!”
阳炎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盖子,扑鼻的四溢香气和色泽鲜艳的菜肴让阳炎的腹部传来个更响的声音。她尴尬的挠挠脸颊,白雪笑道:“趁着还没有冷掉,快吃吧。”
“我开动了!”
美食在手,阳炎匆匆抓起筷子,边吃边感慨:“这个真的好好吃哦!谢谢你,白雪!”
“不用客气,”白雪在自己的床上坐下,微笑的看着阳炎大快朵颐,又道:“而且,真正应该感谢的,是司令官才对。”
“阿嘞?”阳炎一愣。
“是司令允许的哦。”
“真的假的?”
白雪点点头,她说:“司令官她,也许并没有很生气。毕竟,是她亲手把饭菜装起来吩咐我们带回来的。她亲口对我们说,‘虽然犯错是事实,但惩罚的目的是为了反省并不再出错’。对了,她还说‘如果就任的第一天就饿肚子未免太可怜了’这样。”
“什么嘛。”阳炎苦笑的看着便当。白雪说:“那么,司令官的话我已经传达到了。”
“我了解了。”
“我有点不太明白。”
“什么?”
“深雪的确说错了话……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挑衅,这一点我很抱歉。”白雪说:“可是,为什么司令官要连阳炎也一起反省呢?”
阳炎下意识的放缓了动作,她并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吃着便当。
白雪歪着头沉思着,在阳炎用餐结束前,她都没有再打扰。
直至阳炎心满意足的收起便当盒,白雪才重新回到问题上。她问:“所谓的错误,你已经知道了吗?”
“嘛,大概吧。”
“因为在作战任务途中吵架?所谓新官上任的雷厉风行?”
“那应该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阳炎说:“只是我的个人猜测……我想,应该是为了电吧?”
“电?”白雪更加疑惑了,阳炎解释道:“你看,我和深雪吵架的时候,我不是挖苦了深雪的过去吗?虽说当时我没有注意到,我搞不好一不小心,把电牵扯进来了也说不定。”
白雪恍然大悟,她下意识说:“所以,当时司令官才会说‘牵连’什么的……”
“就是这样。”阳炎摊手,随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清楚后,吃一记耳光也无话可说。现在我也很犹豫,在考虑要不要去找电道个歉,可是……”
“和深雪不同,电一直很在意这件事。”白雪看穿了阳炎的想法,边思考边说:“去道歉的话,可能会让电更加在意也说不定……”
“就是这样。”
沉默。少女二人各自深思,犹如时间静止的片刻,隐隐约约可以听得见隔壁房间传来的嘈杂——尽管听不清说什么,然而那是深雪的声音无疑。
“那么,如果像你说的,司令官生气的理由,是为了保护电的话……”白雪开口打破了寂静,她抬手指了指墙壁,问道:“寮舍的分配情况又要怎么解释?如果你的推理是正确的,那司令官岂不是明知道电对深雪有心理阴影,还要强行把她们安排在一起?”
“或许是手段稍微粗暴的心理治疗方法?总不能让电一直那个状态吧?”阳炎说:“你看啊,电在深雪面前一直都很紧张不是吗?明明是一个队伍的同僚,这种压力可不能放任下去,很浅显易懂吧?”
“有道理。深雪那粗大条的性格,在这种时候意外的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定。”白雪理解的点点头,阳炎说:“到头来,司令官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许多事情,她啊,根本就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
“直觉。”
阳炎深呼吸一口气,放纵而悠闲的再一次躺了下去。她歪着头看着白雪,白雪并不能理解她话语中的意思,一边解开了双马尾的发带整理着长发,一边向阳炎投来了“把话解释清楚”的目光。
“呐,白雪。”阳炎幽幽的开口了:“白雪你……”
诡异的停顿了一瞬,在白雪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阳炎缓缓道:
“说到底,你,为什么是白雪呢?”
“同样的,我,为什么是阳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