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是巡查员的粗嗓门把我叫醒的,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在走廊上一遍又一遍的叫唤着,活像一只滑稽的狒狒。
“起床了~,起床了~”
我干净利落的穿好我的衣服,屉拉着拖鞋走到门边,推开厚重的铁门后,那张黑黑的,爬满皱纹的脸不出意料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好,巡查员先生。”
“你好,168号病人,今天早上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你,这可真是让人高兴。”巡查员耸了耸他那看起来略显浮夸的大鼻子,搭配着他那因为常年吸烟而黄的掉渣的牙齿,给人一种邋里邋遢的感觉。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我知道巡查员的话不是在奉承我,他说的是事实,我在我们这一片区域里面算是一个正常人了。
相比起与那些整天疯言呓语的精神病人打交道,显然与我说说话会让巡查员先生觉得轻松得多。
在告别巡查员先生之后,我径直的朝着食堂走去,今天的早餐不知道会不会有小笼包,这是我进来之前最爱吃的东西。
说实话,这个精神病院在饮食这一方面真的是做得让人没得挑,以至于禁食这一处罚成了那些不乖乖听话的病人们最害怕的惩罚手段。
食堂的位置离我所在的区域并不远,我走了没几分钟路,就到达了目的地。一进食堂,我的目光被窗口处那冒着蒸蒸热气的大蒸笼给吸引住了,面粉与鲜肉混合的口感在我的记忆中重现,我的口水几乎都要滴出来了。
我急不可耐的冲了上去。
“是小笼包吗?”
食堂的大妈用她那细小的眼睛扫视了我一下,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我的手腕处。
“168号病人,你需要先排队。”
她那尖锐刻薄的嗓音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声音就如同用指甲去刮滑滑的玻璃一样,令人从生理层面感到不适。
我回头望了一眼,后面还有好几个人眼神不善的盯着我,我讪讪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
当我乖乖的走到队伍的最后面时,它又出现了。
“你为什么非要做一个乖宝宝呢,你大可以不用理会他们,这样你就可以早点吃到你喜欢的小笼包了。”
我头也不回,“这是规矩,我们必须要遵守。”
我前面的一个女生回过头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哈?”
我对她使了个歉意的眼神,“抱歉,我不是在和你说话。”
她点了点头,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规矩?哼哼,哼哈哈哈。”它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然后做出了一个用手去抹眼泪的动作。“我亲爱的路人,你什么时候这么遵守规矩了?”
“什么时候,我一直都很遵守规矩的好不好...”我突然卡壳了,想起来我在过去可是不守规矩的代表性人物,上课睡觉,翻墙上网,考试抄袭,这对于我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可是我在精神病院里的表现却足以让认识我的人大跌眼镜,这是为什么呢?我苦苦思索着,“我想是因为在这个精神病院里,你如果犯了错,就会承担很严重的后果吧。”
我最终给出了一个自认为比较合理的答案,禁食、殴打、关小黑屋,这些惩罚怎么看都比学校里那套要来得严重得多,说不定我在潜意识里感到害怕,因此而约束自己的行为了呢?
它对着我摇了摇头,“但是,在食堂插队可是没有什么惩罚的啊。”
我愣了一下,是啊,在食堂插队并没有什么惩罚,如果我刚刚坚持下去,其他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在桌子上吃着鲜美多汁的小笼包了。
我感到大为懊恼,相比起我的小笼包,其他人的眼光反倒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更何况这里面都是一群精神病人,谁没个犯病的时候,大不了就说自己犯病了呗。
“我有个猜测。”它双手抱胸,“说不定是写出这座精神病院的人随手给它添加了一个设定呢?比方说,‘这是一个和谐友爱的精神病院,人们都会遵守规矩。’”
我眼前一亮,“我知道我知道,这就是类似于法则的存在是吧。”
它点了点头,摆出了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我则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不然以我那较真的性子,这个问题说不定还会困扰我半天。
“168号病人,168号病人,到你了。”食堂大妈不耐烦的敲了敲不锈钢的盆子。我急急忙忙的跑上前去。
“等会,我的小笼包呢?”我有些傻眼了。
“没有了。”食堂大妈掏了掏鼻子,将新鲜出炉的鼻屎揉成一团,往一旁弹去,“就剩下这么点东西,爱吃不吃。”
最后,我苦着脸拿着一个冷掉的馒头坐到了一个无人的位置上。
“我的小笼包....”
“没事的。”它也紧跟着坐到了我的旁边,“我有个能让你天天吃到小笼包的办法,你要不要听?”
“泥者不是绘画吗,窝坑定听啊。”我艰难的嚼着嘴里的面粉团团。
“嘿嘿。”它不怀好意的一笑,“其实很简单,只要你想办法让一个受伤就行了,你就能吃上小笼包了。”
“???”
“哎呀。”它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你让一个人受伤,然后你吃上小笼包,就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我有点迷糊了,“为什么精神病院里的一个人受伤了,我们就能吃上小笼包了。”
“你就把它当成这里的规矩好了。”
“奇怪的规矩。”我嘟哝了一声。
它被气笑了:“之前说最遵守规矩的人是你,现在怀疑规矩的人也是你,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我连忙摆了摆手,“只是这规矩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它鼻孔朝天,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是这里的潜规则,潜规则知道吗?”
“哦。”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个解释,合理。
“那随便什么人都行吗?”
“随便什么人都行,放心大胆的去做吧,我是不会害你的。”
“芜湖!”
就在我热烈的幻想着以后天天都能吃上小笼包的快活日子时,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你好,那个,很抱歉打断你们,我能坐在这里吗?”
我转过头去,是刚刚那个女生。
“当然没问题,请坐,呃...”我看着她的脖子,那里盖着一道紫色的印记,“99号病人。”
她顺势坐在了我的对面。
“你刚刚说‘你们’?你能看到它吗?”我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它。
她摇了摇头,“我是觉得你好像在和某个人说话的样子。”
“是个懂礼貌的好姑娘。”它高兴的眯起了眼睛,看起来似乎是对她的话颇为受用。
“那个,168号先生,我能够叫你蜘蛛先生吗?”99号突然开口了。
“什么?”
“蜘蛛啊,就是蜘蛛啊。”她张牙舞爪的比划了一下,那模样真是可爱。
“我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叫我呢?”
“嘿嘿。”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因为你在我的眼中就是这个样子的嘛。”
她这么一说,我倒是理解了,毕竟精神病人本就与常人不同嘛。
“那为什么我在你的眼中是个蜘蛛呢?”
我大感郁闷,蜘蛛可不怎么讨人喜欢,难道是我与小格温走得太近了的缘故?
“不不不,不是的。”她朝着我摆了摆手,“今天你可能是蜘蛛,明天你可能就是只黄雀了。”
“也就是说,我每天都是会变的?”
“对,不只是你,大家每天都是会变的。”
“包括你自己?”
“对的,包括我自己。”她又笑了起来,那两个小酒窝格外的讨喜,然后,她突然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把手伸进了病号服的荷包里,然后掏出了一个小笼包。
“喏,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我有点不敢置信,直到她再三点头之后我才伸手去拿过了小笼包。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笼包的?”
她只是看着我笑,也没有说话。
我没有顾及自己的形象,一把将小笼包塞进我的嘴里,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我的精神与肉体都得到了满足。
然而,片刻之后,一个咯牙的东西被我吐了出来,我不爽的皱了皱眉,这东西简直是对小笼包的亵渎。
“怎么了吗?”
“不,没事,一点小东西而已。”我又和她谈笑起来。
倒是从99号过来之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它饶有兴趣的盯着我吐掉的东西,那东西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芒,那是个指甲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