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一夜的雨，是把天上的水都倒尽了，一整晚的雨声作响。
只是天亮了，这陈旧的城市却未因这洗刷多上一层新意，有的，只是空气里挥不去的霉雨味。
白日的阳光照不透积厚了的云层，天边少了艳阳灿烂，徒剩一片灰蒙。
魏来皱着眉，她在早上最早开的那间咖啡厅里拣了个位置坐下，服务生刚送上的烤蓝莓贝果引不起她的食欲。
她搁着，硬生生地让那蓝莓贝果逐渐干硬到再难入口。
烤蓝莓贝果是夏凝儿爱吃的，魏来吃惯的是火腿可颂。
甜味和咸味，夏天和冬天。
是不是本不该在一起的两个人…，阴错阳差的遇上了彼此？
单雪淇从咖啡厅外头的落地窗找着她。
“找到凝儿了？”魏来淡望她眼，低声说。
单雪淇摇摇头，魏来找不到的人，看来，她也找不到的。
“第几天了，你为什么还来这里等？”单雪淇轻叹，把魏来对面那个空位给占去了，点了杯黑咖啡。
魏来不回答，单雪淇等着那回答，却是等不到。
单雪淇选择继续沉默，但心焦难耐的她，不住的往黑咖啡里加糖。
黑咖啡里糖的融化了些，但又被新添上的糖添满，浊黑的表面一片白茫，像是岩石地上头下了雪。
在那静默里，单雪淇深吸口气，再次开口，“我知道你在乎她，很在乎她…，这几天她音讯全无，我也很担心。”
“可魏来，你这样子…，我也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单雪淇说着，她哭红的眼已无法再用眼妆遮掩。
骄傲的女王在魏来面前，依然，是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孩。
“我欠凝儿一个道歉。”魏来低眉，她吁了口气，“…我需要弥补。”
“这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错。”单雪淇按捺不住，她气得拍了下桌子，那股懊恼才缓和过来，“魏来，每个人都必须为了自己的选择负责，你是夏凝儿的女朋友，不是她的保姆，为什么她做错的事情必须由你来承担？”
看着这样的魏来，单雪淇是懊恼，懊恼当初为什么要介绍魏来和夏凝儿两人认识。
这个决定，在过往的午夜梦回间，单雪淇曾经再再反省过。
但能够反省出什么呢？事情的开端是如此简单。
“魏来，你来了，我的新助理。姓夏，夏凝儿，刚应征上的，平常有在接外拍工作，算是兼职模特儿。”
“你好，初次见面，我姓魏。”
短短两个句子、几句寒暄。
单雪淇即使复习这些对话复习到滚瓜烂熟，也无法从当中体察到任何错误。
错得是命运。
只是连累的，是她的爱情。
她和魏来本该是彼此的羁绊。
“席修昨晚汇报了我处理状况。”魏来揉着眉心，却揉不开这几日的焦躁。
“凝儿的丑闻…，闹得很大，很多媒体都知道了，现在是靠关系才勉强压下来。”
单雪淇听着，一时不语。
过了会，她拉下魏来的手，指腹轻轻，替魏来将眉心揉开了，用着令单雪淇自己也生疏的温柔。
“魏来，她是刻意让你找不到她的。”单雪淇开口，说着的，是事实，“不管是谁，都不会想在这种时候被另一半找到。”
“我知道。”魏来痛苦得闭上眼，掩不住郁闷化成的叹息。
那声沉沉，现在才是早晨，魏来却像是把整日里的叹息都用完了。
眼前的情况，除了叹息，她还能做什么？
事已至此。
于是如今，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凝儿跟杨瀚搭在一起，这个组合，既可以掩盖事实，也很符合市场需求。”魏来提了口气，忽然说。
魏来说。
她脑海浮现的，是昨晚被搁在她桌上的那只提案。
“什么意思？”单雪淇抬眉，她不可置信，摇摇头，“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把这个提案送进部门会议的议程里？”
“魏来，你以前不是最不屑做这种事情的？”单雪淇望着魏来，见着她清丽的面容徒剩铁石心肠的坚决，单雪淇诧异不止，“何况你在经纪部才刚升上小主管，你就送出这个提案，你要其他人怎么看你…”
“…这是我第一个提案，也是最后一个。”魏来淡声说，“之后，我会申请辞职，或是调部门。”
单雪淇太惊讶了，她一度想说话，但话还没说出口，终究，选择沉默。
魏来看着窗外，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错过这间咖啡厅，魏来不禁想象，他们望进来会看见什么？
是看见这间咖啡厅典雅的装潢、看见她桌上烤得漂亮的蓝莓贝果、还是看见她和单雪淇迎着晨光喝着咖啡的悠然？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 魏来想。
忽地，单雪淇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杨瀚有个交往很多年的女朋友…，你知道的。”单雪淇说，她知道魏来做了决定便不会变，但她多希望此刻的魏来没有这些原则。
单雪淇希望人是会变的，就像夏凝儿一样。
短短几年，夏凝儿变得，单雪淇都要不认识她了。
此刻，单雪淇却由衷希望魏来也是，最好，变得不要再坚持、变得善于遗忘、变得不要为了保护夏凝儿，赔上了之前所有的努力。
“你提这个案子，宋为凯是什么烂个性我们都清楚，他一定会答应。”单雪淇望着魏来，只想从她眼里看出一丝动摇。
但单雪淇显然失望了。
单雪淇不愿意相信，只得再问，“…那杨瀚的女朋友怎么办？宋为凯一定会逼他们分手、或者变成地下情侣，这不会是一天两天的决定，这样，那个女孩子会变得很辛苦，你和我看得太多了。”
“魏来…，为了保护夏凝儿，你打算牺牲这样一个无辜的人吗？”单雪淇问着、瞪着她。
魏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一眼的冷，单雪淇对上那视线，她这才想起，魏来的眼里似乎本住着一个冬天。
“对，目前看起来，这是…”
“不要说。”
听不下去了。
单雪淇扬手，打断了魏来后头的话，“魏来，这些年来，我认识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我看错你了吗？魏来，我无法想象，你会因为保护自己的感情，去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单雪淇嗖的站起身，桌上那杯加了太多糖的黑咖啡因桌面震动而轻晃着，单雪淇已没有将它喝尽的兴致。
“不管你怎么想，我不想再继续听你说了。”单雪淇拎起包包，再也待不住了。
魏来却没放过她。
“但这个决定不会改变，因为凝儿也会答应的。”
就在单雪淇与魏来错身而过时，魏来开口。
听着，单雪淇清脆的高跟鞋声停下了，她回头，漂亮的眸望着魏来，再难掩饰骄傲下头的心碎。
“我不相信以前的你会这样做。” 她深吸口气。
“…魏来，为什么你谈了一场恋爱，我却像是同时失去了两个我最信任的人。”单雪淇说，这是她这几年最真实的想法。
“我做了决定，她也是。”魏来吐了口气，闭上眼，就这么强行隔绝了单雪淇眼里的伤心与愤怒，“只是如此而已。”
单雪淇冷笑了声，“…那好，为了自己的爱情可以随便牺牲无辜的人？我想，哪天你们也会考虑牺牲我吧。”
“当我看错了你，也看错了夏凝儿。”单雪淇说着，她艳红的唇勾起绝望的一抹冷笑，“以后不管你们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也离我远点，我不想看了恶心。”
是从那天起吧，单雪淇的心里也住进了一个冬天。
不愿再听魏来一句话，单雪淇是走了，她走时玻璃门上的风铃敲响的叮叮当当，清脆的鼓噪着，混进咖啡厅里的人声吵杂里。
现在。
告别了夏凝儿，鸥小妹一整天的心思都说不出的乱。
只因她不知道，她该不该主动告诉魏来。
告诉她，其实，夏凝儿一直在等她。
想到此处，鸥小妹已经不敢往下想。
因为下一个问题无疑是，魏来会怎么办呢？她会想起她们两人眼下的感情只是假装、会想起她这些年的等候终于有了回应？
会想起…？
鸥小妹坐在沙发上，伸长了腿，捏捏自己的脸。
轻微的疼痛。
那是回到现实的感觉。
是她选择爱上魏来的，结果，本来就应该她自己承担。
叮咚。
清亮的烤箱声响起，鸥小妹笑了，她刚刚烤了蛋糕，虽然是第一次做，但看着食谱结果应该不会差得太远。
果然，拉开烤箱时，鸥小妹看到了一个漂亮无比戚风蛋糕。
她想象魏来看到蛋糕的神情。
大概会淡淡一笑的说。
怎么想做蛋糕？想吃，下次她来做。
一想到此，鸥小妹的握着烤盘的手却凝滞了。
只怕，是不会有下次了。
其实胡思乱想了一个下午，鸥小妹早已打定了主意。
今晚过后，就告诉魏来，告诉她，夏凝儿还爱着她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选在明天，是因为今晚的鸥小妹，还没有准备好分离。
提了口气，鸥小妹试着抹去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她把烤盘上的蛋糕搁到盘子上，蛋糕的奶油香气盈满了厨房，鸥小妹的心里却酸酸的。
她不是没想过要告诉魏来自己的心意，但她不想让魏来因为不忍心伤她，而拖延追求自己的幸福。
魏来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尤其，对她在乎的人。
鸥小妹知道。
蛋糕搁上了餐桌，鸥小妹擦擦手，望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这才发现，早已过了魏来今早跟她说会回家的时刻。
是有什么公事耽搁到了吗？鸥小妹疑惑，她拨了通电话给魏来，但魏来没有接听。
只是此际，门铃却响了。
不觉得这个刚租的地方还会有什么人来找两人，鸥小妹疑惑的往门的方向望了一眼，跟着便想通了。
“原来是忘了带钥匙。”鸥小妹微微一笑，脚还微疼的她勉强地快步往大门的方向走去，“等我一下喔。”
她说着，只是她没料到，门打开时，她在外头看到的却不是魏来。
扑鼻而来的，是酒气。
“小妹，你在这里…，我好想你，我一直找不到你。”
鸥小妹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外的杨瀚，戴着鸭舌帽的他喝的酒气通红，一脸的狼狈，褪去平日斯文俊朗的模样…
鸥小妹错愕了。
“你…，为什么…”鸥小妹喃喃，思绪凌乱的让她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杨瀚摇摇头，对鸥小妹比了个嘘，“我是偷溜出来的，为凯现在肯定到处找我。”
“还好凝儿为了怕我担心，告诉我你在这里。”杨瀚吸吸鼻子，不由分说的抱住鸥小妹，“你不要怪她，她是看我过得这么狼狈才说的，还千万交代我不要来找你…”
“她说你现在过得很好。”杨瀚说着，一眼伤心，低眉，无助的望着鸥小妹，
“小妹，我不相信…，没有我，你真的过得很好吗？”
此际，杨瀚问着她，语里尽的哀求与沮丧让人不忍直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