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来见着宋为凯的举动,本就苍白的唇被咬的再不见一丝血色。
她颤抖着手,不得不屈服似地,停下了动作。
刹那,现场落入了僵持的泥淖里。
“搞什么…”
见着宋为凯正对鸥小妹的枪管,又见着魏来挟持着李谨,只觉眼前的状况比自己原先想像的还棘手,此际,唐可霏喃喃。
“你是谁?”宋为凯眯起眼,轻薄的嘴角勾笑,“我没见过你。”
唐可霏嗤了声,“我才要问你你是谁,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认为我还有心思跟你自我介绍吗?”
宋为凯冷哼一声,手里的枪仍稳稳地对着鸥小妹,“难说,人死到临头的时候,总是会想多说些话的。”
“你…”唐可霏怒瞪着他。
常在战场上躲炮火采访,枪林弹雨的场面她是看多了,于是一时之间,她倒是不畏惧宋为凯手里的那只枪。
但鸥小妹…
鸥小妹太虚弱,不要说挨一发子弹了,现在时间拖得越久,她的生命就越是危险。
想着,唐可霏不自禁把鸥小妹的身子托紧了,一双眼不确定的瞄向魏来。
魏来对上她的视线,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对她摇摇头。
但一见那眼神,唐可霏就明白,魏来希望她不要轻举妄动。
希望唐可霏配合她、希望接下来的事情,让让魏来自己安排。
包括牺牲自己吗?
让她们走,然后,自己留下来面临死亡?
在拉门下已多少听见他们的谈话,此际,又看见魏来手里的针筒,唐可霏是个聪明人,眼下的情况,她已心里有底。
真傻。
见魏来此刻的模样,唐可霏拧紧了眉,知道眼下的任何举动,都是危机重重。
不要牺牲自己,不要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爱的人,自私一点,不要那么笨、不要那么傻,不要…
那个刹那,尽管思绪纷纷,唐可霏却很想跟魏来这么说。
但看着魏来,又看了怀里显然命在旦夕的鸥小妹,那个当下,唐可霏的唇像是被人上了胶,于是话被封存在口里,一个字也出不了声。
唐可霏想起她救起鸥小妹时,鸥小妹第一时间就要她去救魏来的模样。
谁也割舍不了谁。
这种感情,唐可霏不曾经历过,但她依然很高兴,魏来终于拥有了这样的一份感情。
可,命运也太捉弄人了,怎么会让深爱彼此的两个人,非得为对方做出选择? 非得让活下来的那个人,一辈子,背负对另一个人死亡的愧疚? 这种无穷无尽的悲伤…,光想,就足以让人一肚子郁闷。
都是那个心理变态害的。
思绪及此,唐可霏怒瞪着李谨。
但李谨显然无暇注意到她,他一脸温柔,视线,却是落在魏来手里那支针筒上。
“魏总,虽然我一度给你机会、一度愿意跟你谈条件,但你好像忘了,你其实早就没有筹码。”李谨微微一笑道,提醒着她似的,“你的筹码,都是我给你的。”
说着,见魏来一脸苍白,李谨柔声补充,“你若对我动手,你放心,为凯也一定会对小妹动手。”
“但你别忘了,你手里的是药物,就算真的打进我的身体里,我被紧急送进医院还可能有救。”此际,李谨这般说。
说到此处,他温柔的眼染上了些阴郁,很是感叹似的。
李谨顿了下,才再开口,“但小妹的话…,我很抱歉,如果为凯开枪,小妹身体本来就虚弱,经过这番折腾,我想小妹是不可能活下来了?” 李谨说,很是担心的模样。
只是他或许不知道,眼下,他那眼底的那温柔、嘴里的劝慰,此际,在魏来看来,无疑地,都只是用来包装他残忍的伪装。
压抑着对李谨的愤怒,魏来选择冷冷地凝视这一切。
无论如何,她一定得保住鸥小妹。
此际,瞥除了仇恨,魏来逼得自己心里留下这唯一一个念头。
因为只有如此,她才能撇除那纷纷扰扰的思绪、撇除对李谨的憎恨和嫌恶,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如何救出鸥小妹。
早已,没有任何事比这件事来得更重要了。
但不知何故,魏来这么想的同时,回忆却像是不听话了似的,她不自禁想起几个月前,鸥小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住进她家的那天。
想起那时她打开门,看见门外的鸥小妹,看见鸥小妹眼里的倔强,也在那天晚上,当她让鸥小妹睡在她房间里时,找着了鸥小妹的脆弱。
思绪及此,望着眼前的鸥小妹,只觉鸥小妹的生命似乎正任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滴的在这空气间流逝…,魏来抿唇。
她想陪伴鸥小妹的倔强,也想守护鸥小妹的脆弱,一直以来,魏来都是这么想的。
但似乎来不及了?
一次也好。
好想,再把她抱进怀里。
鸥小妹会照顾好自己的。她答应过魏来了,魏来也相信她。
那就下定决心吧,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任凭最后一个脆弱的念头自脑海中闪过,魏来抬眸。
剩余的情感已全副被理智给托管,理清了思绪跟眼下的状况,魏来再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终是,望向了李谨。
“李谨,你如果真的这么打算,大可以不用跟我解释,直接动手。”魏来说,声音沉沉,“告诉我,现在,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李谨淡淡一笑,一听这话,他便知道魏来已然妥协。
此际,他轻轻开口,“魏总,很简单,做你本来该做的事,我自然会遵守承诺,放小妹走。”
“魏总,相信我,如果你对凝儿还有点愧疚、如果你想保护小妹的话,这么做,就是你最好的选择。”李谨说,他瞥了眼魏来手里的针筒,“拿回它吧,我说过,你早就没有筹码。”
魏来听着他说,却是平静,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但唐可霏按捺不住了。 “魏来,别闹了,你真的相信他吗?”托着鸥小妹的身子,唐可霏着急地向魏来喊,“你这么做,只会赔上你自己、也赔上鸥小妹。”
宋为凯低低的笑了,“小姐,你讲话倒是跟我认识的人几分像,你既然认识魏来,或许也认识顶牛周刊部的经理单雪淇?你们讲话,真的是一样的冲动愚蠢,一样的不会看场合说话。”
“你自己都命在旦夕了?你还有心思担心魏来吗?”他说,在唐可霏的着急里,显得不疾不徐。
唐可霏却是没有半分畏惧,冷冷看了他眼,嗤了声,“单雪淇还真可怜,当年大学时,因为有我,每年都拿不了书卷,要不然好歹也是个优等生…,怎么,你也是顶牛的人,当年她进顶牛时有多趾高气昂阿,看来她当时肯定不知道,进了顶牛,会认识你这种鸟人、还有可能被你这种鸟人欺负?”
“你真的是搞不清楚状况!” 被唐可霏惹得一怒,宋为凯骂了声,手一使劲,枪管便按紧了鸥小妹的太阳穴。
唐可霏见状,把鸥小妹抱得更紧了,她冷笑了声,“这样你就生气了?看来你不仅人鸟,连心智都很脆…”
“可霏。” 忽地,魏来开口,打断了唐可霏。
听见魏来的声音,唐可霏抬眸。
对上魏来视线时,唐可霏后头的话,也不自觉得咽下了。
已经决定了吗?决定,要这么傻?此际,唐可霏看着魏来,不禁想。
魏来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她缓缓的,对唐可霏点点头。
虽然,她看得出唐可霏不希望她这般做。
但纵使如此,魏来仍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魏来很清楚,李谨说的是实话,如果她对李谨动手,那,失去靠山,转眼就会沦为亡命之徒的宋为凯…
为了自保,他可能会对在场的任何人动手。
包括她、包括鸥小妹,还有,为了救人而被扯进来的唐可霏。
比起耐心布局的李谨,单单身为这场局里工具的宋为凯更加可怕。
他本只是听从李谨的吩咐办事,跟李谨比起来,他只有武力,却毫无原则可言。
魏来清楚。
于是,眼下虽然她对李谨的怨恨有诸多不满,虽然她对李谨伤害鸥小妹的举动感到愤恨难平,但这都是她跟李谨的私人恩怨,没有任何人,应该被牵扯进来。 尤其,鸥小妹。
但就像李谨说的,眼下这胶着的情况,魏来显然已经没有筹码了。
她只能赌,赌李谨的承诺、赌李谨的信用。
想着这些,魏来平静开口,“可霏,谢谢你,一直帮我到最后。”
“等等不管我发生什么事,你立刻带小妹离开,不要犹豫。”她说,一个字一个字的,字字清晰,没有一丝畏惧。
“可是,魏来…”知道魏来已经下定了决定,却是于心不忍,唐可霏不禁说。
“可霏…”魏来望着她,一脸慎重,“请当作,我拜托你。”
面临好友这样的乞求,像在最后一刻时,把眼下所有的希望搁进她手里,那希望,很沉、很烫,魏来就这么搁进唐可霏手里,唐可霏几乎要拿不稳了。
唐可霏怔怔然。
但她不愿舍弃这希望,至少,在魏来面前,她不愿。
事到如今,看来,她只能留下魏来的自作主张。
毕竟她也别无他法。
万般无奈化作轻轻叹息,唐可霏剩下的话留在唇瓣间,搁浅了,不再继续。
她已不能说、也不愿说。
却也在此际,唐可霏觉得怀里的鸥小妹,好像挣扎了一下。
她直觉低眉,却见鸥小妹仍紧闭着双眼,苍白无比的脸庞没有几分血色,但气息似乎没有刚刚那么微弱了?
唐可霏抿唇,眼下的状况,她实在不甚确定,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确定了。
她只知道,等等,无论如何,她得立刻带鸥小妹离开。
“…可霏?”魏来又唤了她声。
唐可霏听见了,无奈的,却是自己为何要听得如此清楚。
“知道了。”她嗤了口气,眼神避开了魏来,冷声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我照办就是了。”
“谢谢。”魏来轻轻一应。
她望向李谨,缓慢且慎重地,把那埋入静脉的针管,从李谨的血脉中抽离。 李谨静静的望着她做这一切,在那个刹那,他或许,终于对魏来有了点真正的同情。
“为凯,把枪放下,不要再对着小妹。”他说,为了让魏来安心,他选择提前履行部分的承诺。
宋为凯听见了,一眼的悻悻然,想说什么,但看眼下这局势,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明明就可以靠这把枪,一并解决他们所有人…
这么拖拖拉拉的,真是自找麻烦。
他生平最讨厌的无疑是这种明明已经肮脏,却还要伪善、还要自命清高、假装高尚的人。
宋为凯冷冷地想。
要不是看在李谨的父亲是佟湛的份上,他真想一并解决现场的所有人。
没关系,等到李谨接任董事长之后,等他依约给他一定的权力与财富,那,他就多得是找别人发泄愤怒的机会,运气好的话,搞不好,还有反击李谨的机会…,此际,看着李谨的侧脸,宋为凯一时失神,落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不知宋为凯的心思,李谨的目光仍落在魏来的身上。
见宋为凯收起了枪,魏来似乎安心了些。
拿着针筒的魏来抬眸,在一切就要结束以前,她再看了鸥小妹一眼。
看着鸥小妹,魏来的唇瓣依旧紧闭着、她没有说话,她选择跟这一室的沉默一起无声,于是这个画面,便彻底失去了声音。
但她那双冷惯了的眼,却在此刻一反常态,尽显温柔。
就像,用那静悄的沉默,对鸥小妹做最后的告别。
想说的、忘了说的;来得及说的、来不及说的。
都在那眼神里,以最温柔的姿态,融进了空气里。
那是魏来对鸥小妹最后的祝福,也是最后一件,她可以为鸥小妹做的事。
因为,自此之后,剩下的,便是永别。
虽然,她比谁都舍不得…
此际,眼睁睁的目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唐可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眼不见为净似的,她选择闭上双眼。
魏来却是低眉,她拿起针筒,缓缓地把针头对上了自己的静脉,指腹压上针管后方的活塞柄。
她闭上眼。
她很清楚,只要她推下这活塞柄,推到底的刹那,一切,就该归于结束。
就该结束了…
希望,鸥小妹会安然无事、希望,鸥小妹会听话,会好好的活下去。
她终究,只剩下这些希望了。
思绪及此,深吸口气,魏来推下那活塞柄。
“不要…” 就在此际,一阵细微的呢喃,渗进了空气里,窜进了魏来的听觉,更撞上了魏来的心板。
魏来愣了下,刹那之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她没再多想,指腹已朝手里的活塞柄推去。
却也在那个刹那,她听见一个撞击声,听起来,就像人扑倒在地的声音,跟着,她的手,便被另一双手给握住了。
那一手的冰冷,像是濒临死亡前的最后挣扎,挟着令人心疼的气息,渗进魏来的血脉里。
魏来睁开眼,见着眼前的画面,却是怔怔然。
“小妹…”魏来喃喃。
“不要,你不要…” 鸥小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不知何时挣脱唐可霏怀抱而跌倒的她,她跪在地上,一脸苍白。
不仅如此,她的手,已抓住魏来握着针筒的手。
“小妹…”魏来睁大了眼,愕然。
“总经理…,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放弃活下来?”鸥小妹说,唇边,泛起一丝虚弱的笑意。
“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也别再担心我了…”她望着魏来。
“小妹,你在说什么…”眼前的现实变化太大,魏来喃喃。
就在此际,魏来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宋为凯已举起手枪,手指扣在板机上,枪管,则稳稳地对准了鸥小妹。
李谨见状,叹了口气,就怕情势再度失控,他终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
“总经理,因为你,我才知道,幸福是什么样子的…”看着魏来,鸥小妹柔声说,“拥有你给我的那些回忆,我已经很幸福了…”
“谢谢你,这一切,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这话一落,刹那间,鸥小妹举起魏来握着针筒的手,就要往自己的手腕上扎。
“不──!” 那个刹那,再无暇细想,魏来拉开鸥小妹的手,拼了命地把手里的针筒往后方扔去。
针筒无声地滚落到地上,几次翻滚,像是挣扎。
抓准时机似的,紧跟着,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了空气,掩盖了这屋子内所有的声音。
那声音短暂的占领了这屋子,却也很快的,把一切都还给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