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停歇时,不知何时已抱紧鸥小妹的魏来,她的神色染上一抹苍白。

跟着,一滴冷汗,不自觉地顺着魏来的脸庞滑下。

“血…” 被她护在怀里的鸥小妹喃喃,刚刚的惊险让她虚弱的身子几乎要承受不住,她只能勉强维持着意识、勉强的,触上魏来手臂上那道怵目惊心。

此际,艳红的颜色自魏来的左臂上漾开,而她被子弹划破衣衫所余下的口子,毫不保留的让那血花绽放的艳丽。

鸥小妹喘着气,她的手,不自禁的沾上那血花。

血花在她白皙的指腹上逗留,为她的指腹染上了慑人的湿润。

眼泪,不听使唤的,落下,跟那血花混浊在一起,沾湿了她的手指。

“我没事。”魏来说,试图安抚鸥小妹,“只是擦伤。”

“停下来…”心痛、害怕跟晕眩夹杂在一起,几乎要剥夺鸥小妹最后的意识,连多说一句话都显得万分吃力,鸥小妹摇摇头,“不论你打算做什么,停下来。” “不要,让我真的失去…” 鸥小妹说,最后一个字撞进魏来耳里时,已不再像是声音,微弱的,像是隐隐约约渗进空气里的气息。再也支撑不住的她闭上眼。

见着鸥小妹苍白如纸的神色,魏来心一冷,她颤抖着手,伸向了鸥小妹的脸庞,试图,捕捉鸥小妹最后的气息。

鸥小妹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确认了这件事,神色苍白的魏来,不自禁的吁了口气。

但,此际,宋为凯的怒吼声,却是划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你这个疯女人!” 看着那从沙发上滚落而下的弹壳,宋为凯怒瞪向唐可霏。

唐可霏的手滞在空中,手里的那根高尔夫球杆微微颤动着。

那颤动,却不知是来自于几秒钟前她敲下宋为凯枪管后的余震,还是她身子因为适才的心惊胆跳,在余悸犹存下,不自觉地颤抖。

但无疑的,就在刚刚,宋为凯要开枪前的刹那,因为唐可霏近乎反射动作的用高尔夫球杆往他手里的枪一敲,直接影响了宋为凯瞄准魏来的准心,这也才保住了魏来的性命。

然而,本就不是个被吓唬大的性格,见宋为凯这般面目狰狞,唐可霏把高尔夫球杆握得更紧了。

宋为凯却不愿善罢甘休,他手里的枪,已改对准了唐可霏。

唐可霏瞪着他,倒是逃也不逃。

一副你敢对老娘怎样,老娘就直接跟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就在此际,李谨抬眸,冷冷出声。

“为凯。”李谨说,淡淡一句,“住手,不要节外生枝。”

怎料,宋为凯却是忍不住了,“…什么节外生枝?” 再也按捺不住,宋为凯冷哼一声,却是不吐不快,“李总,不要说我这些人明明可以直接一起处理掉,大不了就假装成有计划的行凶,我们也不是找不到可以顶罪的人。”

“而你…”

宋为凯正要继续说,这才发现李谨正望着他,那一眼的冷,让宋为凯后头的话,不自觉的堵住了。

想起李谨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宋为凯心里一颤。 他刚刚真的是情绪失控才会这么想。

也是,李谨连他的亲生父亲都可以下手杀害,他宋为凯在李谨眼能里算得上什么?

如果他无法继续担任李谨的工具…

那,他显然就是这个场合里最多余的人了?

思绪一沉,宋为凯咽了下口水,李谨始终没有告诉他全盘的计划,他也不相信,李谨会这么放心,只把枪交给他一人。

而也不出他所料的,下一秒,李谨不疾不徐地,从他口袋掏出一把小口径手枪。

看见李谨手里的那把手枪,宋为凯再也出不了声,涔涔的冷汗沿着额间渗下,滑向他的颈间。

他知道他也可以对李谨开枪,但不知为何,见着李谨掏出枪的同时,他的手却是颤抖而僵硬,不要说开枪了,连枪都要握不好。

谁知道,除此之外,李谨还安排了什么?

但值得庆幸的是,就在宋为凯思绪纷纷之际,似乎是懒得再跟他废话,李谨抬眸,看向的却是魏来。

他并没有把枪对向他,只是沉默的,把那枪,再一次的,对准了魏来怀里的鸥小妹。

“魏总,你违背了你的承诺,不能怪我。”李谨淡声道,眼里的温柔终是被冷酷取代,“抱歉,如此一来,我只能选择让你最痛苦的一种死法。” “…我欠小妹的,我会尽力偿还给她的家人。” 这话一落,他的指节已经覆上板机。

魏来瞪大了眼,眼下,她已无计可施。

“不、不要──!”

魏来喃喃,想也没想,她放开鸥小妹,就往李谨的身上扑去。

“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做最后的挣扎?”李谨淡淡一笑,笑得好整以暇。 而他枪的准心,也在他的话语间,沉默地移向魏来。

“魏总,放弃吧,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说,冷酷却轻柔的,“不如,平静的迎接你的死亡…”

“够了。” 就在此时,一个温柔的女声窜入众人的耳际,那声音虽是熟悉,却来得突如其来,于是它撞进众人耳膜时,就像为这个画面按下了静止键似的。

这一屋子里的人,都因为这声音,不自觉的,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夏凝儿,她站在门口,一双漂亮的眼,则注视着她脚边的那支针筒。

那还没有完成任务的针筒,身体内依然载满了淡黄色的液体,夏凝儿静静地注视着它,弯腰,然后,捡起。

那动作如此自然,没有半分好奇,也没有一丝疑惑…,就像,她早就知道里头是什么一样。

李谨见她如此,怔怔然。

话,几乎是在他来得及思考以前,便脱口而落。

“凝儿,你,你不会想…” 夏凝儿望着他,昔日里漂亮温婉的脸蛋上,只剩下一丝凄苦,化成笑容,映进李谨的视线里。

于是,李谨注意到她哭得红肿的眼睛。

于是,他也跟着注意到,在他的注视下,夏凝儿把那针管往她手腕上移,把不带感情的针尖,对准了她的白皙肌肤上的静脉。

那沉默的动作,就像,要对李谨宣告些什么。

在那沉默里,她终是开口,“我一路追着魏来到这里,所以,刚刚在外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一度犹豫不要进来。”夏凝儿说,虚弱一笑,“毕竟,如果跟这样的事情沾上了边,那些八卦记者,不知道会怎么写我…”

夏凝儿拧眉,“…我好像,不知不觉间,让自己,每分每秒都活在他们的威胁下。”

“当我刚刚不自觉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你,看到魏来,我才发现,我似乎,已经累了。”

夏凝儿这般说,疲惫的声音听上去让人万般心疼,“…已经厌倦了,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站在这扇门外面,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因为每一个刹那,我都有可能失去我在乎的人,包括魏来,还有包括你,学长。” 夏凝儿虚弱道。

夏凝儿深吸口气,勉强一笑,“所以,最后,我才想通了吧。”

说到此处,夏凝儿抬眸,一双眼,对上李谨,“学长,你也跟我一样,不要再挣扎了,好不好?”

“凝儿,你为什么…”李谨怔怔然,他不敢相信,夏凝儿会选择跟魏来站在同一阵线。

选择,威胁他。

李谨愕然。

他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为夏凝儿出气?难道不是弥补夏凝儿过去受到的伤害? 那,为什么夏凝儿要这样对他?

李谨不明白。

“学长,让她们走。”夏凝儿说,声音如往日般的温柔,语气却是没有半点容人质疑的空间。

在李谨的沉默里,魏来却先开了口,“凝儿,不、不可以,你快点离开,离开这里,不要把自己牵扯进来。”

“魏来,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她说,轻轻地,“你就让我,好好做完这件事吧。” 夏凝儿嫣然一笑,“这是当年选择留下我一人的你…,你欠我的,也是你欠为你受了这么多折磨的鸥小妹的。” “…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这话一落,夏凝儿豆大的泪滴滴落在白皙的手臂上,她却是低眉,没有看向屋子里的任何人。

包括魏来、包括宋为凯、自然,也包括李谨。

见她如此,魏来抿唇,思忖着什么,一时无语。

“凝儿,我不明白。”李谨喃喃,手里的枪仍不肯屈服,正对着魏来。

他抬眸,深吸口气,找着了耐心,对夏凝儿开口,“…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你忘了魏来怎么对待你吗?她在那件事过后,就抛弃了你、不愿跟你复合,留你一个人。”

“她为了自己,抛下了你对她的感情。”李谨说,温柔的解释着,一语的柔软,像他眼前的夏凝儿,是头迷了路的小羊,“当年,她不仅眼睁睁的看你往你不该走的方向走去,还留下你一个人,把你伤得那么深,而一直陪在你身边,眼睁睁看着你变成那样的我,又怎么有办法…” 李谨继续说,“凝儿,你不忍心伤害她,但我来,我有我的做法,你只要接受,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学长,但魏来没有因此嫌恶我。”此际,在掩不住的哽咽声里,夏凝儿打断了他的话,“当时她离开我,我虽然痛苦,可我没有真正地恨过她,一直都没有。”

“当时,她为了保护我,舍弃了她的原则,导致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又怎么有办法继续跟我在一起?”夏凝儿说,轻轻地,“那时,我如果继续坚持跟她在一起,她会很痛苦,找不到她的我,也会很痛苦。”

李谨愕然,有些不可置信,“…什么?” 夏凝儿抬眸,一双眼,终是望向了李谨。

那个刹那,他在夏凝儿豆大的泪珠里,见着的,是无尽的心痛。

于是李谨愣住了。

当年,魏来离开夏凝儿时,李谨都不曾见她如此难过。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李谨抿唇,他想说话,却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句子,足以贴近他的疑惑。

夏凝儿却是先开了口,“学长,在你眼里,我还重要吗?”

此际,在李谨的沉默里,她继续说,“如果,如果你还像过去一样疼我、爱我,就让她们走,我不希望你再错下去了。”

“凝儿,错了。”再也没有耐性,李谨低眉,断然拒绝,“你只是还没想通,无论如何,这是我的决定,你不要再干涉,快点 走、快点离开!”

他说,对夏凝儿温柔惯了的嗓音,已染上一反常态的冰冷。

“你听到了吗?把你手里的针筒放下,既然你都听到刚刚我们说的话,你很清楚那里头是什么,你明明知道,听话,不要再闹了!”

但面对他的冷酷,夏凝儿却是望着他,手里的针筒仍搁在一样的位置,对准了她的静脉。

那样的她,站在原地,面对眼前的李谨,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

她朱唇微启,打断了李谨的话,“就是因为我都听到了,我才真的确定,为什么这些年,你会这样对我…”

“学长,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伤我最深的人明明是你!” 夏凝儿说,一语逼近崩溃的忿忿,闯进了空气里。

“为什么要说我死了,为什么要用你的价值观,彻底否定我这个人、否定我还活着、否定我的存在!”

说到此处,夏凝儿的眼泪,仿佛再无收拾的可能,她握着针筒的手,指节已然泛白。

她继续说,却是语声颤颤,“我没有依照你的想法活下去,没有走你想要走的路、做你认为我该做的选择,我就错了吗?我就不是自己了吗?在你眼里,我就没有资格活下去、没有资格拥有你的爱情了吗?”

“…甚至,你就认为,我已经死了吗?”夏凝儿说着,愤怒消逝,却在眼底留下无助,她望向李谨,“那,这些年来,如此信任你的我,到底,又算是什么…”

李谨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崩溃、她的委屈,还有,她那一眼的泪。

他很清楚,当年夏凝儿跟魏来分手时,她都不曾这样哭过。

而他,也很久没看过那样真诚的夏凝儿。

仿佛,脱下了伪装。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她还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个样子,那样的单纯,那样的开朗,无论受了多少委屈,却总是能强打起精神,把阳光带给身边的人。

看见她,就像看见了一整个夏天。

但现在…

看着眼前的夏凝儿,李谨想伸手抚去她的泪水,手却滞在空气里,像他跟夏凝儿之间,有道无形的墙。

横隔了彼此,也横隔了两人的世界。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刹那间,那不详的念头,自作主张似的,窜进了李谨的脑海。

“…学长,其实,你没有发现吧,你爱的人,根本不是我。”在他的静默里,夏凝儿轻轻开口,“你爱的,只是你希望的夏凝儿,而她,只是刚刚好,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而已。”

“…不是吗?”

“学长,你或许没有真正的认识过我、真正的爱过我…”夏凝儿说,沉沉地吁了口气,“但请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李谨抿唇,他没有说话,太多的思绪往他脑海里头撞击,纷纷扰扰,不住重组,却怎么样,都无法组成一句简单的句子。

他认为夏凝儿死了,他否定了夏凝儿的存在。

可事实上不然,眼前为他哭得这般伤心的夏凝儿,跟他过去认识的夏凝儿,有什么不一样呢?

她或许因为年岁变得比以前更复杂了,但那样复杂的她,其实还是她?

更不用提当年,他只是因为她做了一个他不想要的决定,只是因为他认为那个决定是肮脏的、是不值得的、是再无退路的,他就彻底的否定了她,后来,即使看着她,也认为自己看到的是夏凝儿的躯壳而已…

是这样吗?是这样吧。

他才是伤害夏凝儿最深的人吗?

那这样的他,跟当年因为一份检验报告,就彻底否定了他人生的佟湛、就把他当成工具培养的佟湛,是不是,也变得一模一样呢?

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自我中心。

原来,他早就,变得跟佟湛一模一样? 为什么? 这样的结果,是来自于他的血液、是他的教育,还是,他的选择?

想着,纵使怀疑这一切是他当年选择的一部分,无疑的,李谨却是承受不住这结果。

刹那,李谨闭上眼,痛苦地吁了口气。

但他的思绪却没有因此放过他。

是他,把自己的价值观套在夏凝儿身上,本能的嫌恶夏凝儿的决定,自我的认定夏凝儿已经死了,却又想逃避现实、拒绝面对,才会这个决定大部分的错都归因在魏来身上。

然后,为了报复魏来,也为了不要再变成任何人的次要选择,他不知收手的,选择沉沦、选择彻底被佟湛同化、选择,失去了他自己原有的样子。

但,他却因此伤害了他唯一爱过的女人?还是打着爱情的旗帜?

用他自以为是的爱情,成了,伤害夏凝儿最深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做的…

想着,也想起刚刚夏凝儿的泪,闭着眼的李谨,他随着思绪蹙紧了眉,整个人仿佛不在现场,与现实分割了似的。

而他面前的魏来见状,抿唇,思忖了下。

一切都该画上句点了。

那个刹那,只觉怀里鸥小妹微弱的气息,是眼下支撑她的唯一希望,魏来想。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

就算只有一点点的可能…

于是,魏来轻轻地开口,“…李谨,不管你怎么想,请你,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

她说,但李谨没有回答。

就当是豁出去了,魏来伸出手,试图想拿起他手里的那把枪。

“魏来,你!”宋为凯见状,连忙出声制止她。

他说,语声才落,就在那个刹那,说巧不巧,刺耳的警笛声隐隐约约地从远方传来,钻进了空气里,最后,越来越清楚的,在众人的耳膜间回荡。

宋为凯一听见那声音,再也顾不了眼下的僵持,他紧张的往阳台跑去。

李谨则是睁开眼,淡然的望向魏来。

魏来怔怔然。

只因他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像被剥夺了所有的情绪。

像座已杳无人烟的空城,只剩断垣残壁。

魏来抿唇,有些不解,因为当听见那警笛声时,她本以为会再度激怒李谨。 但李谨没有,他只是静静地把枪收回口袋里,便站起身,淡淡地望了夏凝儿一眼,却是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跟上了宋为凯的脚步,拉开门,走到了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