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15.5 间章：无眠之夜
“睡不着吗？”
手指轻弹，香烟在立花都的上空划过火光，消失在丛立的高楼之间，伊静早就觉察到站住身后的艾默，她没有回头，淡淡的问候道。
“你不也是？”
“我可没有紧张地抱着‘忒弥斯’出来透风。”
“彼此彼此。”仲夏夜里，夹杂着立花都“纸醉金迷”的微风刮过脸颊，穿着淡蓝睡衣的艾默走到伊静的旁边，陪她一起感受立花都的疯狂。
“维护义肢？”
“不，装上一些旧物罢了。”
敲敲炭黑的肩部装甲，伊静耸耸肩。阳台的桌上堆满了小山似的零部件，看架势组装起来得费十天半个月。
“记得住这么多零件的顺序？”
“不是我记得住，而是‘它’。”
撩起发梢，指着后颈部泛着微弱蓝光的凹槽，伊静平静地回答道。要是放到白天肯定会被她嘲笑一番，可今天晚上却安静得反常。
“L.C.D_Core处理器？”
“跟那个玩意差不多吧，但我这个是别人帮我适配改装的。”
“花了不少钱？”
“……免费。”
“他想再收钱也没机会了。”
艾默识趣地不再追问下去，能感受到伊静有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气息—哀伤。
“‘忒弥斯’代码武器用着的感觉如何？”
别过萧索的脸，她岔开了话题。
“非常顺手。”
“跟它的前主人一样可以独当一面了。”
“你认识我的师父？”艾默差点被惊掉下巴，没想到在纠察局待这么久的伊静居然认识他在公共安全委员会的师父。
“安洁莉娜那个傻姑娘，总喜欢大声地嚷嚷呢。”
“我师父？她会大声嚷嚷？”
艾默的印象里，师父永远是挂着冷冰冰的脸，虽然眼角有时能流露出些许昔日的温柔，但很难想象以前是个元气少女。
“还经常跟男下属插科打诨，整个科组都喜欢她。”
伊静的话再次刷新艾默的认知：他的师父可以说是丧门星般的存在。除了艾默以外每个人都躲得远远的，见到她就跟见到鬼似的晦气。
伊静跟她的处境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安洁莉娜坐过椅子曾经一个多月都没人敢坐。
“插科打诨？”
“这些都是往事罢了。”
伊静怅然地回过头，盯着艾默手里的“忒弥斯”武器一动不动。
“还真是……蛮意外的。”
抓抓后脑勺，伊静的话让艾默反而无所适从，判若两人的评价确实给他带来巨大的震撼，但内心反倒是不停思索着伊静的话。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
“如果方便的话。”
“不需要顾虑什么，我不忌讳谈及这种死人话题。”
“……她是第一个不怕‘厄运’的人，但最终还是死在了厄运之下。”
身份环上微微震动，艾默看到伊静发过来一条消息，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点开一探究竟。
“这是我俩拍的照片。”
照片中的安洁莉娜捧着晚霞般橙黄鲜花，挽着伊静的机械臂朝着镜头绽放初阳般的笑容，旁边的伊静一脸不情愿地比了个“V”的手势，努力撑起嘴角的弧线。
“之后的事情跟你想得差不多，但我答应过不会对任何人讲。”
伊静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补充道。
“我想看看‘忒弥斯’，可以吗？”
艾默沉吟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递到中途的双手在空中猛然停住，下意识地微微朝后缩。
这是他与师父的唯一留恋，不想交给任何人。
“她可真的喜欢你。”看到艾默僵硬的动作，伊静也闪电般地收回手，但还是碰巧触碰到外壳，得到了她最想知道的讯息。
“把你设置为唯一启动者和管理者，真好。”
伊静彻底转过身去，控制自己不去偷看忒弥斯代码武器。
“所以你要继承她的修罗道？”
“……是。”艾默迷离地注视着忒弥斯代码武器出神，这把武器在此刻显得无比的沉重。
“理由呢？”
他看向窗外的繁华夜景，攥紧了拳头，长叹一口气
“每次闭眼，那些熟悉的面孔发出的哀嚎、被撕碎时留下的血腥味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
“‘鬼’不值得被原谅，他们是能呼吸的核弹。”
警笛声混合着刺耳爆炸的巨响，作为立花都夜景的伴奏，艾默凝视着这些乱象，连连摇头。
“当人拥有与他不相符的力量之时，往往就会被压抑的原始欲望冲昏大脑。”
“进食是生物的本能，但如果草履虫能轻易地摧毁房屋，那它的本能就会毁灭我们拥有的一切。”
“所以你想要成为他们的‘恐惧’？太天真了。”
伊静摆摆手，表面上对于艾默这种幼稚的想法嗤之以鼻，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纠葛。
“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师徒。”
“所以呢？杀光他们？”
“如果可以的话，我将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艾默越说越激动，远处刺眼的红光照到他那修罗般的脸庞，浑然不知背后已然有个白色的身影靠了过来。
“默？”
穿着小熊睡衣的莉莉琪光着脚迷迷糊糊地走过来，“咚”地一声靠在艾默的背上，轻轻拽住他的衣角，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那个软绵绵的不是‘默’。”
“这个热乎乎的才是。”
“呼~ZZZZZZZ”
莉莉琪的到来让二人再次陷入沉默，艾默屈膝而坐，将莉莉琪的身体放平，脑袋枕在大腿上，好让她不会落枕。
“啧，你还真是虚伪，明明对代码者带有这么大的恶意。”伊静瞥了一眼，不屑的说道。
“至少她没有往日的罪孽，你也是，大小姐也是。”
靠在门背后的薇雅娜尴尬地推开门，身着兔子睡衣的她抱着等身的棕熊玩偶静悄悄地走来。
辗转反侧的她听到门外的对话睡意全无，悄悄拉开一丝门缝好让声音透进来，没想到早就被发现了。
好后悔……
“想去赎罪也不行？”
“赎罪只是自我开脱与逃避的想法罢了，往日的过错必须付出代价。”
“即使是被迫的？”
“自己的意志犯下的过错，就该接受惩罚。”
“以恶报恶。”
艾默重复着这句话，那是他的师父安洁莉娜最喜欢对他说的口头禅，如今成为了他行动的精神源泉。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伊静看向愤愤不平的艾默，他的身影在一瞬间与旧友重合，倘若梦境一般展现在自己眼前。
他越是像安洁莉娜，伊静的内心越痛苦。
我到底该怎么做？
……
等到伊静回过神来，只听大小姐薇雅娜与艾默你一言我一语，攀谈着不咸不淡的话。
“真的会有在陆地上游的鱼？”
“有的，我记得为了逮那家伙差点摔死我。”
“还会飞？”
“飞得老高了。”
“怎么抓到她的？跟我讲讲！”
“渔网。”
“哈？不要搪塞我！”薇雅娜刚想举起手朝着艾默的肩头锤去，但看到睡得正香的莉莉琪，还是垂下了僵硬的手。
“那次的事件并不是恶性事件，你的权限应该够，去搜搜看LCS1008274X号案件。”
“呼~哈，晚上不能看电子屏幕，不然会被大灰狼抓走的。”
“这种骗小孩的东西谁告诉你的？”
“不要多管闲事啦！我才不是小孩！”
伊静：“……”
“厄运……么？”
“没有什么厄运，只是当事人能力不足导致的后果罢了。”
“所以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因为我不会让它发生。”
艾默拍拍伊静的肩头，示意她不用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
“即使有一天我死了，那也不是你的厄运造成的。”
“与其纠结风言风语，不如去休眠，补充能量。”
“噗，哈哈哈哈哈。”平时被誉为“冰山美人”的她现在有了一丝作为“人”气息，伊静抖了抖肩膀，极力想要忍住笑意，但无奈她不能单向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笑什么？”
“没什么，艾妈妈，我去休息了！”
“晚安。”
伊静站起身，对着艾默挥挥手后打开了自己的维修仓，随着厚重的舱门“呲”的一声打开，她迅速窜了进去。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难堪的样子。
回忆起刚刚的点点滴滴，躺在维修仓里的伊静捂住自己的脸。
他认同我了。
所以这算什么啊！
伊静！你振作一点！
怎么会被这种东西蛊惑！
乱七八糟的思绪涌入脑部，伊静索性设定好启动时间，让自己的身体暂时“停摆”休整。
“晚安，艾默。”
……
“我不懂……”
“是因为我不够努力？还是说源自母亲的身份？”
待到伊静安顿之时，话锋一转，薇雅娜一昧的诉说着。环抱着大腿，把头藏在中间，少有地情绪低落起来。
“虽然我有低劣的身份，但我和我妈妈什么错事都没做！李管家也是！”
“为什么他们要杀我？”
“为什么！”
小小的拳头死死地攥住，手掌深深地凹陷下去，看上去就让人无比心疼。
“有时候，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艾默抚摸着“忒弥斯”代码武器上的纹路，缓缓地说道。
师父安洁莉娜最喜欢的青蓝条纹围绕圣洁的白色涂装这些年剥落了不少，露出里面原本的深黑色金属构造。
凝视着师父曾经活着的证据，百感交集。
他长叹一口气，将忒弥斯武器平稳地放在地上，轻拍薇雅娜的后背。
“如同‘鬼’一样，他们天生就是秩序的背叛者，会行走的核弹头。”
“他们不接受‘特别治安区’计划，想要混入人群之中来追随所谓的自由。”
“就如你所看见的，他们拥有摧毁和平的力量，同时也继承着毁灭世界的能力。”
“他们在立花都存在一天，我就无法安眠。”
艾默顿了顿，看向微微颤抖的薇雅娜，肯定地点点头。
“但是大小姐你不一样，并不是那种随时会走火的疯子，你是有‘枷锁’的人。”
“而你的枷锁—”
“就是我。”
哭红的眼角瞟向艾默，薇雅娜诧异地微微偏头，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虽然会说大话，但就如我一开始承诺那样。”
“没有被代码侵染，你就是我的人，我会负责保护你的。”
“你……你说什么大话。”
“这可不是什么大话。”艾默摇摇头，严肃地看向薇雅娜，吓得她又把脸缩了回去，不去看他。
整个耳根都开始沸腾起来，如果按照漫画书上的情节……
是表白？
“我……我还没准备好。”
“你不需要准备好，你选择了我，我会一直保护你的，相信我。”
“都说了还没有准备好……”
“当然，你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我也会给你一个痛快。”
“哈？”
“所以你现在作为‘人’好好活下去吧。”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等等！
表白呢？
害得自己紧张半天，居然什么都没有？
“哼！艾默！你太过分了！”
薇雅娜一肚子气没处发，“被耍了”的情感油然而生，气急败坏别过脸，假装不想理艾默，实际上正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难道你不想当人？”
“才不是！你这个……大笨猪！”
憋了好久憋出来这么一句她自认为凶狠的话，薇雅娜气鼓鼓地嘟起脸抗议起来。霓虹灯的余光照耀下，嫣红脸颊更添几分别样的贵族风情。
“唔…….哈哈哈哈哈！”艾默努力想要憋住笑容，显然没有成功，“薇雅娜小姐，你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干嘛这么叫我，怪怪的。”
“叫我薇雅娜或者温斯克小姐都行，什么薇雅娜大小姐！”
“看来我得好好地给你上一节称呼礼仪课！”
薇雅娜注意到熟睡中的莉莉琪，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喧哗也是极不优雅的行为，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停止说教。
“这次就饶过你！下不为例！”
“哼！”
“我特别允许你这么叫。”
“当然，只能是私下的时候。”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
“明白了吗。”
薇雅娜扔下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后将拖鞋拿在手上，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房间里。
“晚安！”
随着房间门的合拢，阳台上只剩下的艾默与悄悄眯开眼睛的莉莉琪。
“醒了吗？”
“默！唔！莉莉琪不是故意的！”
“累的话想多靠一会也没问题的。”捏起莉莉琪如同月牙般的白色发梢，艾默尽量压低声音不去吵醒他人，“因为莉莉琪的呼吸声变了，我猜应该是醒了。”
“莉莉琪……靠着默。”
一想到刚刚亲昵的动作，莉莉琪的大脑当场宕机，捂住滚烫的脸颊，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莉莉琪？”
滚烫的触感从背后传来，艾默刚想转过身来，却被莉莉琪死死按住腰部不让他窥视。
“再让莉莉琪……任性一会。”
“太好了。”
“默？”
“原来莉莉琪也有欲望。”
艾默欣慰地长舒一口气，就像师父常做的那样轻抚“忒弥斯”的外壳。面对立花都那些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高楼“怪物”，只要有靠在背后的少女在，他就没有胆怯的理由。
“只要有‘欲望’，我们就活着。”
“我之前还一直担心你，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莉莉琪也能拥有欲望？”
“默的欲望就是莉莉琪的欲望。”
“不。”
艾默连连摇头。
“这是你自己的欲望，是你活着的证明。”
“莉莉琪当然要活着！这样才能保护‘默’！”
“一起努力吧。”
趁莉莉琪没有注意，艾默猛地一转身，在莉莉琪的脑袋上用食指敲了一下。
“默？”
“夜晚很冷，我们回去吧。”
莉莉琪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晕头转向，虽然靠「加速」可以轻松躲过，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想留下更多的回忆，更多的温暖。
“只要有‘默’在，就没有寒冷。”
她朝着少年点了点头，在灯火的衬托下，莞尔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