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则是往生堂的堂主,胡桃小姐。
往生堂的名号,我还在璃月港时就听说过了,他们是专职进行丧葬活动的一家商会。港里半数以上的葬礼和白喜事都是由他家操办,按说这种和死亡、殡葬有关的群体,理应会被人视作晦气、不祥的象征,遭到人们的排斥和白眼才对,但往生堂的会馆就大喇喇地建在璃月港最繁华的商业街上——只是没临街而已。由此可见往生堂在璃月港居民心目中的地位还挺高,港区水手们经常互相开玩笑的一句话就是“这么急着出海干嘛?赶着去往生堂啊?”
我在少年时期,曾亲眼目睹了一次往生堂的出殡典仪,当时主持出殡的还是个慈眉善目的白髯老大爷,他指挥仪倌们抬着棺木,在灯灭人尽的寂静街道上肃穆前行,口诵安镇亡魂的经歌,整个典仪过程寂静而庄重。在仿佛永不停息的热闹海港,这是唯一安安静静的时刻。
那之后,我从璃月港搬走,搬到了这轻策庄。但往生堂的新闻还是偶尔通过老头老太间的唠叨,传到我耳中。
据说那位白发白髯的堂主,自己也终于往生了。
据说新接任的堂主,是一位离往生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可以说几乎和死无关的人——是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
据说往生堂自此生意迅速凋敝,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死的时候,抬棺的是个总角都没解开的小屁孩。
与北斗道别之后,又过了数月,在此期间,九九依然很少登门拜访。就算来了,也只是站在门口,和我聊上寥寥数语。我从她眉宇间的细微阴翳,隐约觉察到可能有什么事正在逐渐发生。但她始终对此不言不语,只是催促我将那个问题的答案快点想清楚。
力量、金钱和爱,我到底该选哪一种作为自己的愿望。
我无法给出答案。
她眉宇间的阴翳,似乎也因为我的每一次迟疑而逐渐加深。
我倒是对北斗的那番话产生了几丝兴趣——她夸赞我在文字上的天赋,建议我往舞文弄墨的方向发展。我一开始……自然是没怎么在意啦,但事后回味,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确——是在握着毫笔的时候心情最为良好。
给苏刻洛丝小姐写童话的时候。
替北斗记录海山大战的时候。
难道说我的兴趣真的是在这上面吗。
我心情复杂地日思夜想。
因为老实说,写作可以说是离获得神之眼——离出人头地最为遥远的一种职业了。
我就没见过哪个和文字打交道的文弱书生获得过神之眼,虽说璃月的风气是尊敬读书人,但那也只是几千年留下来的一丝传统而已,现在已经是商人的时代了,文人们的权柄早就随帝君放权而一起烟消云散。
那天,我在轻策庄的小道和田垄上漫游,望着那些弯腰驼背的老人,心里想的尽是自己年老后和他们一样躬身田亩的情景。
坐在田间消沉了半晌,住在庄下的小六(一个也很憧憬获得神之眼的小妹)急匆匆地跑过来。
“常、常九哥、常九哥!快、快来帮帮忙,庄里来了个超级奇怪的家伙!大伙儿都吓坏了!”
“咦?奇怪的家伙?”
小六也不解释,不由分说地就把我往村口拉。
我是轻策庄里唯一的青年人,所以一旦出了点什么事,这里的老头老太和小孩小鬼都喜欢一窝蜂地来求我处理,说实话……挺烦人的。
来到村口,还没见着人,我先是听到了充满活力的大声吆喝。
“来嗷、来嗷,来瞧一瞧看一看嗷,往生堂高档棺椁特惠大甩卖嗷!蒙德进口的优质杉木,稻妻请来的雕刻匠人,再配上咱璃月的鎏金手艺!保您买得放心、用得舒心、住得安心、往生也开心!”
“…………”
我跑到村口广场,看到了那个手舞足蹈、大声吆喝的家伙。
她穿着漆黑的仪倌褂服,头戴一顶混元六角帽,帽檐上别着一束鲜艳惹眼的红梅。
看到那枝红梅的瞬间我就知道了来者何人,因为多年前我在璃月港观看那场游行时,仪倌们的衣服上也都统一装饰着梅花。
她的身旁放着好几具造型各异的棺椁——还是棺材板打开的状态,村口的老头老太们都一脸惊恐地看着这个上蹿下跳的小丫头和她脚边的棺椁,云淡婆婆的脸都吓得煞白了,一定也没有平常那风轻“云淡”的模样。
“喂、小鬼!你——”
我冲上去,还没来得及斥责,她就咻地一声从我身旁闪开了,她快如疾风的飞闪动作,甚至在原地留下了几抹形如蝴蝶的残影,在我的指尖翩跹。
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她嵌在褂服后背上的红色神之眼。
回过头时,发现她已经跑到了远处围观的路爷身旁。
“这位老伯,敢问如何称呼?”
“诶,我、我姓路,是「范木堂」第——”
“路大爷,我看您面目黧黑、形容枯槁、发秃齿豁,怕是不日既有驾鹤良辰、西去吉日呢!”
“什什什什、什么?!”
“您看看我家这棺木质量如何?”
“你、你这棺木手艺上倒是——”
“这老人家呢,就要早点为自己的身后事作打算,要不然指不定哪天一口气没抽上来,就突然嗝了屁——你说这尴尬不尴尬?躺在不是亲手选的,而是别人给您随便挑的棺木里,那指定横竖都不会舒服的呀,您说是不是嘛,路大爷?”
“你、你、你……”
路爷用颤抖的指尖指着嬉皮笑脸的少女,脸上憋得青一阵白一阵,我总感觉再过几分钟他就能直接躺进去了
“现在购买的话,还可以享受下一副五折优惠哦!哎呀,我当然知道一个人只能用一副棺材啦,但您肯定还有老伴儿的是不是?给她也买一副备着——诶?老伴已经没了?嘁!少了个客户……啊啊我我是说,老伴没了,也可以给子女备——诶?子女也没了?这……您造了什么孽啊?咦,您怎么了?怎么坐地上了?啊,我明白了,您是想亲自试用一下咱们的棺材再做决定是吧?来来来,我扶您坐进去躺一下,看您最满意哪一副!”
“喂!死小鬼!”
我忍不住再次一声暴吼,从少女手中抢过七魄已经快没了六魄的路爷,把他扶到一旁休息。然后跑回去拽住又准备去骚扰若心婆婆的少女,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提到村口。
“你有点常识没有?!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我、我做生意怎么了?!”她用力从我手中挣脱,双手叉腰大声喊道,“这附近的村里头尽是些老头老太太,全都是我们的潜在客户,我来这里推销棺材有什么问题吗?这就叫精准推送、开拓下沉市场、发展新蓝海、拥抱农村经济、深耕细分领域哦!”
“再说异世界语我就把你扔出去了!”
“哼、哼!!”
少女气呼呼地往后跳了几步,然后对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仔细打量了半天。
“大哥你也是这个村里的人?”
“我是这村里的人怎么了?”
“你看着就完全不是我们的目标客户呢,年纪轻轻、面色红润,还容光焕发的,看上去就叫人讨厌。”
“你这死小鬼说话才叫人讨厌呢……”
“不过我们第四十四代堂主曾经说,不要太过忽视健康年轻的人,越是健康强壮的家伙,就越有可能因为稀奇古怪的原因暴毙!”
“……”
“他说完这话,就在第二天吃饭时被鱼刺噎死,英年早逝了!”
“…………”
“所以我们往生堂自那之后,也拓展了对壮年健康人群的业务范畴。怎么样,这位大哥?鉴于您也算是我们的未来潜在客户,您想要买棺材的话,我也可以给您打个9折哦!”
我瞅着少女帽子上的红梅,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嵌在她衣服后背上的神之眼,思索了几秒后,点点头。
“行啊,让我买一副你们的棺材也不是不可以。”
“真、真的假的?!”
“我家就在这庄上的最高处,你把棺材放置好,来我们家详谈吧。”
“…………”
听闻这话,少女立即捂住胸口,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个,大哥你应该不是在打些什么奇怪的主意吧?”
“……你放心好啦,”我鄙夷地瞅了瞅她用手捂住的部位,“我还不至于对一块搓衣板发情。”
“你说谁是搓衣板!我、我只是还没发育而已——!!”
就这样,我领着卖棺材的少女,往我家走去。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连续遇到了三名神之眼的持有者,这概率恐怕比连续被雷劈两次还要低。
“我叫胡桃!是往生堂的第七十七代堂主!大哥你知道往生堂吗?就是——”
“我知道往生堂哦,我还见过你的上任堂主主持出殡典仪呢,他可比你稳重多了。”
“你、你见过爷爷!”
胡桃小姐的嘴瞬间张成O型。
“原来那是你爷爷啊。”
我也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原来如此……常大哥你也是家境落魄啊。”
“……也?”
我不由得扭头看向胡桃小姐。
这名古灵精怪的少女,此时脸上正带着完全不适合她的黯淡表情。
她用力摇头,甩掉了脸上的那份阴霾,强撑笑脸。
“啊哈哈,没、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啦!最近堂里业绩不佳,所以我有些焦虑而已,哎,这就叫转型期的阵痛吧!”
“噢……”
我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听到过一些往生堂名望不如往日的流言,甚至还有听说他们被后起之秀打压,生存得日趋艰难。
我们走过轻策庄的3A级景区:那辆巨大的三轮水车。胡桃小姐站在桥上,盯着被水斗舀进渡槽的潺潺流水,陷入了沉默。
我还以为她是在因为上面提到的事而忧伤,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轻咳一声,张嘴就诵:
“一辆水车骨碌碌,水在车中慢慢流……”
“……”
这是……在作诗吗?
“到底是——呃,到底是……”
她摇头晃脑,抓耳挠腮。
似乎是灵思枯竭了。
应该说,她的灵思就没多少嘛。
“到底是水车在运水,还是水在运水车?”我接道。
“噢——哦哦哦!!”
胡桃小姐惊讶地指着我。
“你、你会写打油诗?!”
“……谁都会写吧?”
“那、那你再写一段!”
“别磨蹭了……快走!”
我推着她走上山坡,胡桃小姐又对那泊插满了木桩的水池产生了兴趣,指着池子就念道:
“水里一堆桩,看得我心慌,问我慌什么——”
她念完第三句,转头瞥向我。
“……我怕脚扭伤!”
“呀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我超想去踩那些桩的!”
“你的脚都在跳丘丘人舞了,我能不知道么。”
我拎着她衣领把她从岸坡边拉开。
“常大哥,你可能有写打油诗的天赋呢!怎么样,有没有考虑过和我组成打油诗组合,一起纵横璃月的各大旮旯小巷啊?”
“你也知道打油诗只能写在旮旯小巷里啊……”
我尽量无视胡桃小姐的叽叽喳喳、满嘴闲话,带着她爬到我家,招待她在家门口的茶桌坐下。
“噫,好寒酸的房子哦。”
她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比前几天给某员外置办的棺材还小。”
“……少啰嗦!”
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在她对面坐下。
“胡桃小姐,我可以买你家的棺材。”
毕竟父母也年事已高,给他们各自置办一个亦有必要。
“但是——?”
这句不是我说的,而是胡桃小姐,她眯眼盯着我,把是字拉得长长的。
“噢,你还蛮清楚我有条件的嘛。”
“本小姐多么冰雪聪明,还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你说对我的搓衣板没兴趣,那应该就不是什么色色的条件吧?”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获得神之眼的?”
我开门见山。
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想到这个问题,让她瞬间沉默。
“…………”
“呃……”
“对不起,常大哥,我不能告诉你这个。”
“是、是吗……”
哎呀,我好像判断错误了。
我还以为她性格大喇喇、直来直去,会对这种问题没有抗拒的——毕竟苏刻洛丝小姐都十分乐意地回答了我。
“不是因为我不想说,”她抬起宽大的褂袖摆了摆,“而是因为我获得神之眼的经历,并不是你们普通人能理解的。”
“普通人……是吗?”
这个用词让我略微有些不舒服。
虽然我知道在神之眼持有者眼中我们都是“普通人”。
“不是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意思,”胡桃小姐又摆了摆袖子,“我的意思是,只有我们这些……在生死边缘徘徊,与两方都打交道的人才能理解。”
“啊……”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难道说,她是从地府拿到神之眼的?
不论如何,嗯……这次的打探算是以失败告终了,但我有些不甘,想了想,继续问道。
“那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问吧,只要我能回答,一定回答你。三围什么的也可以哦。”
“这个不用问,肯定是一样的。”
“当本小姐是水桶吗你!”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问出第二个问题。
没想到的是,这问题让她再次缄默。
不过这次的沉默,在意味上又有些不同,如果说上次是“不想回答”的话,那这次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清楚自己的愿望吗?”我有些惊讶地问,“我以为神之眼都是因为强烈的渴望而获得的。”
“……嗯。”
胡桃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获得神之眼啦,拿到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就拿来当打火石用了几次。”
“打、打火石……”
我哭笑不得。
哎呀,真是意想不到。
原本以为最直爽的她,却一点信息都没打探到。
“那我换个方式提问,从世界上最重要的三种愿望:力量、金钱与爱,这三者里选择一个——嗯……看来你也不清楚该选哪个呢,是吧?”
我气馁地说道。
光是看到她眼中的迷茫,就明白了。
这人和我一样,也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根本一无所知啊。
毕竟只是个和九九年纪相仿的小屁孩嘛。
那她到底是怎么拿到神之眼——到底是因为渴望什么而变得超凡的呢?
这或许只有授予她眼的那位神才知道了吧。
穆纳塔的火神,她所代表的理念是什么来着。
记得应该是和燃烧啊、战斗啊、生命啊之类的有关。
“一定要选一个吗,我选‘我全都要’不行吗?”胡桃小姐碎碎念道,“我想成为全大陆最有钱最强壮的人,同时还有完全少男少女为我痴狂,不行吗?”
“你这神之眼说不定是梦神发的呢。”
“切……”
我沉默了几秒,轻轻一拍桌子。
“走吧,带我去看你家棺材吧,胡桃小姐。”
“咦、咦?你、你愿意买吗?!”
胡桃小姐的脸上瞬间再放光彩。
“我明明,什么都没能回答你呢!”
“第二副半价的话,我就买。”
“好的好的!不仅半价,还给你发往生堂的VIP卡!10年内在我们这儿办理火化、土葬、哭丧、守灵,或者葬礼一条龙业务,通通打八折哦!”
“那我还是祈祷自己不要用到这卡好了……”
我们起身,向山下走去。
刚走到水车附近,就听见村口广场那边传来异样的嘈杂声,似乎是有许多人在吆喝。
“往生堂最大骗局!xxxxx…………”
“丢人丢到蒙德!往生堂xxxx…………”
“往生堂不会告诉你的三件事!xxxx…………”
我和胡桃小姐对视一眼,顿时心生不祥,连忙往广场跑去。
只见广场中央——胡桃小姐摆放着的那几副棺材旁边,站着数个头戴瓜皮帽、穿着马褂的男性,正对看热闹的老人们大声呦呵,有人还拿出了一副画,来回指着画和棺材,滔滔不绝地解说。
“大爷大妈们来看一看,仔细看看哦,您看往生堂的这副棺材,是不是和画中的棺材十分相像?这画中的棺材,乃是稻妻去年最受欢迎的热门款式,您看这花纹样式、您看这棺盖形状,是不是一模一样?往生堂直接把人家的热门款式拿来照着仿制,就当成了自家产品来卖,您说可耻不可耻?”
“呃……是、是有些相像……”
刚刚被胡桃小姐气得够呛的路爷颤颤巍巍地点头。
“不、不好了——是升腾会的人。”胡桃小姐一脸紧张地说。
“升腾会?”
“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也是搞丧葬业的一家商会啦!我们的经营理念不同——往生堂是渡人往生,升腾会则吹嘘能让客户升仙。他们花大价钱买通人脉,到处围堵打压我们的生意,搞得璃月港已经没人敢说我们的产品好,现在就连我来乡下拓展业务也要穷追不舍!”
胡桃小姐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地跳过去。
“喂!瓜皮帽子们!又要开始胡搅蛮缠了是吗?!本小姐早就说过,这款棺材确实是参考了稻妻的热门款式——早就公开承认过啦!参考别人优秀的设计,有什么可耻的吗?我们还有很多精心打磨的款式,这款、这款和这款!”
她用力指着另外几副棺木。
“都是仪倌们花了无数心血打造出来的,你们那粗制滥造的破盒子,能比得上吗?!再说,对稻妻的参考只是棺材,我们往生堂有自己值得自豪的卖点——那就是传承了千百年的出殡典仪本身,那是我们无数代堂主——”
“大家听到没?!她承认他们的棺材是仿制的啦——!!”
马褂男们用巨大的音量盖过了胡桃小姐的争辩。
“你、你们断章取义!我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参考、参考啦!”
“大家听到没?!她仿制以后又矢口否认——!!”
“你、你们!!”
胡桃小姐气得直跳脚。
这就叫秀才(虽说她也不算秀才啦)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吧。
虽说和她也没什么交情,但我还是忍不住走过去。
“喂、喂,我说,你们有必要搞这种竞争手段吗?她家棺材本来就卖不出去了——”
“大家快看!往生堂还请了说客,帮他们脱罪哦!”
“……啥?!”
“小常啊,你怎么能帮这往生堂说话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名声,你看看那小姑娘刚刚多不讲礼貌,她家的棺材又能有多好,”云淡婆婆阴着脸对我道,“你该不会是真当了他家的客卿吧?”
“什、什么?等等,云淡婆婆,我只不过是说了公道话而已……”
“……”
周围的老人们都摇头看着我。
马褂男们得意地笑着,其中拿着画的那人乘胜追击,指着画对胡桃小姐追问道:
“胡家的小姑娘,你说只是参考,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家棺材上的花纹,和稻妻这款上的花纹这么样?”
“……这叫祥云纹啦!”
胡桃指着自己棺材上的图案,大声道。
“是璃月流传了几千年的祥瑞纹样!至于稻妻那款上的纹样,那个叫蒸汽纹哦——只是看起来有些相似而已,根本就是两种东西!你们这些家伙……连这都不知道,真的是做丧葬业的吗?”
拿画的马褂男瞬间愣住,张口结舌,半晌无语。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吧。
不过,他旁边的同伴很快反应过来,又扯着嗓子开始喊:
“大家听到没,她说我们的祥云纹,是模仿稻妻的蒸汽纹——!!”
“对、对啊!”拿画的家伙也反应了过来,“把我们璃月的文化送给稻妻人,往生堂的家伙最爱干这种事咯!”
“你、你们这些无赖!!”
胡桃小姐气得捏紧拳头,
泪花都快要盈出眼眶了。
她应该很明白,这群家伙根本就不是来和她好好理论的——打从一开始就没这打算。
只不过是靠着巨大的嗓门,和胡搅蛮缠的手段,扔来无数污泥,让她陷进解释的泥潭而已。
越是想解释,就会沾上越多的污泥,也就越会被周围人不分黑白地嫌弃——毕竟谁会喜欢一个全身沾满污泥的人呢。
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反击的方式,那就是点亮背后的神之眼,把这群家伙给烧成灰烬。
我不觉得她有这种本事——毕竟她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眼下的情况完全没有胜利的可能性,因此我拉住气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胡桃小姐,想把她拉走——暂且投降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就在这时,庄下传来一声喊。
“谁在这里喧哗!”
我们一齐往下看去,只见轻策庄的蜿蜒小道上,出现了一顶鎏金嵌玉的八人大轿。
轿上坐着一名满身绫罗、贵气逼人的千金小姐。
那是谁?
那是——
虽然她穿得珠光宝气、锦衣华服,脸上也化了精细的妆容,但我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九九。
“是——是闻家的大小姐。”
我听见其中一个马褂男小声向另一人说道。
没错,
闻家的大小姐。
都快忘了她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闻家大小姐坐在轿子上,面无表情地睥睨众马褂男。
“尔等,在此喧哗什么?”
“禀、禀大小姐,我们只是在……”
“不用说了,我大概知道,你们又在这搞恶意竞争,散播谣言,打压其他商户了是不是!”
“呃、呃……”
“你们升腾会的‘美名’,我们闻家早就听说过了,在璃月港那边横行霸道我们管不着,这碧水原上却是我们闻家作主。早点收拾行礼,滚出去,否则以后断了你们的买卖!”
“是、是……!”
三两句话,就把刚刚还气焰嚣张的马褂男们吓得诺诺连声,抱头鼠窜。
庄上的老头老太们也开始小声议论——什么“原来如此,是升腾会的人啊”;“我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往生堂靠得住”……之类。
九九没有下轿,也没有过来我,只是用描着丹朱眼影的美眸深深看了我一眼。就指挥着轿夫,向庄下走去了。
她说不定是见到我们被那些马褂男刁难,特意换上了大小姐衣裳,过来帮我们解围的吧——我知道她每次来庄上都是被前簇后拥,浩浩荡荡地过来的,只是来我家时才故意脱下华服,扮成一副平民的样子。
可是,啊啊——
该怎么说呢。
看到她这幅锦罗玉衣的造型,我的心仿佛被一柄大锤重重砸中。
仿佛这才意识到——无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和她之间,其实有着难以逾越的地位差距。
被那副模样震撼到的,似乎还不止我一人。
胡桃小姐也一脸的怔愣。
“那个,常大哥,那个大小姐是你认识的人吗?”
“啊……算是吧。”
“是吗……”
她低头沉默了几秒,抬起头。
“你之前不是问我,力量、金钱与爱,这三个愿望里,我选哪一个吗?”
“是没错,你难道——”
胡桃小姐点点头。
“现在想想,我果然还是会选金钱呢。”
“……”
“我想赚到更多更多的钱,成为像她那样富甲一方、甚至富甲天下的大富翁!”
“胡桃小姐……”
“这样一来,就不会被人看不起、也不会被那些卑鄙的家伙中伤了吧?只要有钱的话!”她用力揩了揩眼角,“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
这就——有些偏执了啦。
我感觉她的思想开始朝着不太妙的方向倾斜了。
胡桃小姐偏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哎呀,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变成一个掉钱眼里的小财迷啦,我所说的,并不是那个意思哦。”
“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朗声念道。
“果然世间的每个人,都是在为了钱财名利这四个字而拼命地追逐,燃烧生命呢。就连刚才那些马褂男,和他们的主人们,也是这样,不是吗?”
“是没错……”
“所以,可以说金钱才是这世界上最吸引生命的东西呢,没错吧?既然如此,那我就一定要把它紧紧攥住!”
“呃……”
“我希望往生堂能够重新变成一个热闹非凡的地方!希望离开的客卿和前辈们能重新回来,希望能再次门庭若市,希望顾客们能对我们的服务再次赞誉有加——啊,当然是指活着的时候啦!希望爷爷……希望他的心血不会白费。所有这一切,都需要钱、钱、钱,大量的钱呢!嗯嗯,从今天开始,要构思更多的推销计划了!”
所以说,你真正追逐的并不是金钱,而是……热闹吧?
也就是说,是往生堂的重生。
是——生命。
我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少年堂主。
不由得摇头苦笑。
身为渡人往生之人,她真正的愿望却是重获生命。
不过,也罢。
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钱这种东西,留给在生死之交忙碌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那之后——
我挑选了一口棺椁——就是被指责仿制稻妻款式的那口,在胡桃小姐的帮助下(她力气离奇地大),将棺椁运到家里仓库。
告辞之前,胡桃小姐歪着头思索了几秒,向我开口:
“那个,常大哥,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往生堂工作啊?”
“……啊?”
当抬棺的吗?
“因为你似乎文采不错,也许能在我们堂里担任一项关键职位呢。”
“哦?要我撰写碑文?”
“啊,不是不是啦,堂里还缺个晚上看守停尸房的人,你文采这么好,口才肯定也不差,应该能把那些不甘心就这么死掉的冤魂给聊安稳……”
“快走吧你——!”
我哭笑不得地踢门送客。
胡桃小姐笑嘻嘻地跑到门外,转过身对我招手。
“后会有期啦——常大哥!”
“嗯,后会有期。”
就这样——我和第三名神之眼持有者的缘分,到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