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院修行，说白了，就是去上学。
对韩佑灵来说，上学还不简单？即使她现在是八岁时的模样，她也有信心能够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
去向确定了，短时间内，家是回不去了。就连九尾颜瀚天想要先带韩佑灵回青丘一趟，认祖归宗，也被西王母一口回绝了。
就这样，由白泽于微领着，太白皇天悦陪着，九尾一族的神狐后生韩佑灵，在天黑之时，被送进了太虚院的寝庐里。
在韩佑灵的理解中，这便是要办理学校宿舍的入住手续。
所谓太虚院，是茫茫渺海之上悬浮着的一座孤岛，是重元大陆唯一立于六界之交的中间地带。
韩佑灵坐在皇天悦的银狐上，一双小短腿怎么坐都坐不稳，还好有皇天悦坐在身后护着，才不至于半路掉进海底。看来，陪读真是很有必要。
是日适逢大雾，渺海烟波飘渺，远远只看得见一朦朦胧胧的山岛轮廓。待真能看清岛上有何物时，韩佑灵只觉得自己来到的不是一座岛，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块地太大了！比远远瞧见的还要大太多！透视法则诚不欺我。
孤岛之上，山林平原一应俱全。其间飞瀑高耸，气派的房舍错落有致地落在山涧里，层层叠叠。此时华灯初上，暖光点缀如繁星，生机勃勃，气派非凡。
收起了银狐，皇天悦见韩佑灵上下来回地打量四周，怕她顾不上脚下功夫，恐要摔大跟头，便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寝庐的小门走去。
被人伺候惯了的韩佑灵丝毫没有抗拒，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明了她的用意，乖乖随她牵着。
管理寝庐的是只喜欢在屋里打伞的独眼小妖，名叫天华，是所有蜈蚣当中长得最为短小的一只，也是唯一一只只长了一只眼的。偏生这眼不是长在一边，而是长在脸的正中间，若不是手足够多，怕是会被误认为是比目鱼。
于微拉开小门时，天华正站在掌柜椅子上，踩着垫了有八层高的蒲团，一手打着伞，一手蘸着墨，一手打算盘，一手压纸镇，还特意腾出一只手偶尔梳一梳日渐稀少的头发。
做个宿舍管理员也能做秃头，真不知是能力有限还是这届学生太难带。
“啧，”百足天华一边头秃一边皱眉，“怎么算来算去还是少了一两银子……又是哪只王八羔子少交了房费？”
账簿上，一手小楷写得七扭八歪，看得于微和皇天悦头晕。
“你刚才少拨了一颗算珠。”
“什么？”天华闻言抬头，一见来的是白泽于微，立马腾出两只手来行礼，“都这么晚了，阁主大人怎么来了？方才这小孩一般的声音……”
“不是我。”于微摆手。
方才的声音是女声吧。天华转而看向于微身旁的皇天悦。
皇天悦正静静微笑，便又听到声音响起：“刚才说话的是我！”
天华立马跳到柜台上往底下一看，才刚够到柜台边边的小女娃正仰着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天华惊呼：“哎哟喂，这是哪来的小女娃？你连我的账簿都看不见，又怎知我少拨了一颗算珠？”
韩佑灵说：“这不简单？听声音就能知道，你还没拨完算珠就直接进了一位。”
“嘿，你的意思是珠子之间也有不同的声音。好娃娃，你别打扰我，待我再算一遍。”
不知为何，天华突然踌躇满志，看得于微心生无奈：明明算术不好，偏生还要沉迷算术，这大概便是这位百足先生头秃得快的原因。
于微伸手按下了天华的算盘，说道：“天华兄晚点再算。我今夜前来，是要给这位新生办入学的。不知现在是否还有空出来的两床间？让她与天悦同住便好。”
“新生？太虚院每花甲一甄选，可不曾有半路出家的说法。现在开学已有半年了，这新生怎么现在才报到？还有，这位新生现在在哪？”说罢，天华四处张望，独独就是对柜前的韩佑灵视而不见。
韩佑灵知道自己矮，但矮到被无视的程度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她抬眼凝视着天华，一字一句说道：“新生便是我！”
“我滴那个姑奶奶哟，”天华指着韩佑灵朝于微说道，“这娃娃够百岁了吗？成年了吗？”
韩佑灵从小到大哪受过这般鄙夷？她正想怼回去，便被于微截去了话头。
他笑着说道：“我能带过来的，自然是合标准，懂规矩的。神尊与西王母也都已经准了，就麻烦你抓紧安排吧。”
百足天华滴溜着一只独眼，想了想，觉得自己听命就好，没必要为了这等琐碎之事与上位者纠缠，便转身拿起一大抽钥匙，垂头翻找，边走边道：“随我来吧。”
夜间，寝庐大门已关，小门的柜台旁便是一座木梯，韩佑灵随他们拾级而上，十步不到，忽觉一阵晚风吹过，人已到了山间一凉亭旁。
眼前，飞瀑落下，一石龛修在悬崖边上。
就着一旁的灯光，天华从口袋中摸出一木牌子，将它丢到石龛里，须臾间，悬崖边上便伸出一座精致的木桥，一直跨到对岸。待走到对岸时，木牌子从另一座石龛里吐出，木桥便又自动自觉得收了回去。
天华将那木牌丢到韩佑灵手上，又拿出一块一摸一样的递给皇天悦，道：“这是两位的门牌，上面有门牌号和一些必要的材料，出入都靠它，记得好生保管，若是丢了可就变成这里的黑户了。”
这下，学生卡，或者说是身份证，也有了。
木牌子很是简单，上头一个圆洞穿着红绳，刻着“丙字柒零叁”的字样。背面有她的名字，名字下面用小字刻道：
九尾，少学，女寝。
目前学分：零。
所需学分：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目之所及都是“九”，韩佑灵差点就要将这无辜的小木牌狠狠摔到瀑布底下：祝你俩九九！
过了木桥，他们走到一个大石盘上。大石盘很是机灵，三两下功夫便载着他们越过散落山间的各色寝庐，走进茫茫夜色。灯火越来越远，四周越来越静，最后，大石盘停在一座小山峰的腰上。
“这女娃来得晚，前头的那些寝庐都已经住满了，符合要求的就这碧云峰上的‘丙字柒零叁’。清净是清净了一点，但条件与别的寝庐没有什么两样。等后头再有生员住进来了，碧云峰也就热闹了。”天华说着，开了房门点上灯，屋里的陈设出现在眼前——确实不差。
于微道：“这倒不碍事。清净点反而利于修行。”
皇天悦本便是太虚院的学生，为了韩佑灵才换的寝庐，便从从前的单间收拾了本就不多的东西，随韩佑灵搬进了丙字柒零叁，这倒显得是韩佑灵连累了她。
收拾好睡下，已是深夜。
虽说是两张床，但紧紧挨在一起，说是豪华大床也不为过，不过是中间多了一小排矮矮的镂空小木架，用来放些小物什。现在，上头什么都还没放，作用也就跟个栏杆一样。
一旦躺下，韩佑灵的思绪便开始游移。古色古香的陌生环境，外头还回荡着瀑布的水声和偶尔几声蛙鸣。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转身去看一旁躺着的皇天悦。
皇天悦醒着时温婉动人，就连睡着也是规规矩矩地平躺着，斯斯文文，连发丝也都纹丝不乱，唯有一小缕黑发落在了小木架边上，被韩佑灵伸着手指扒拉了过来。
上手一摸，甚是丝滑。
“睡不着？”
韩佑灵一惊，慌忙缩回小胖手，说：“你没睡？”
“适才是在运气。”
“运气？”
“修行的基本功，你明日开始也得练的。”
“所以妖也是要睡觉的？”
皇天悦也侧过身来看她，笑道：“自然。天地之间，万物循环，生生不息，靠得是能量的流转往复，静后而能动，欲扬必先抑。”
明白了，能量守恒。真是睡个觉也能讲道理。
韩佑灵又问：“那你的名字为什么这么长？五个字诶。”
“五个字？”皇天悦略微一思索，才明白韩佑灵是被绕糊涂了，解释道，“不是五个字。太白是我的族称，皇天悦才是我的姓名，姓皇名天悦。重元大陆内，家族意识极重，互通姓名前总得报上家门，加起来便成了太白皇天悦。”
“所以我要改叫自己是九尾韩佑灵？”
难道不应该改称颜佑灵？皇天悦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顿觉自己多管闲事，话到嘴边便改了口：“可以。”
一想起九尾，韩佑灵便想起重阳殿前将她当作稀罕宝贝的外曾祖父。
她从枕边摸出一块莲花形状的血玉，手感温润，在月光之下似是含着淡红幽光。一切的不真实都在摸到这块玉的同时烟消云散。
这块玉是颜瀚天离别前给她的。
——你现在身上落了禁制，灵力受限，难以施展。这块赤莲血玉你好生收好，它能助你使用九尾家传幻术，好做防身之用。
想到这，她便问皇天悦：“幻术是什么？灵力是什么？运气又是什么？”
皇天悦耐心，细细答道：“幻术是术类一种，之后是会学到的。但各妖族天生所长不同，有的擅长体术，有的擅长咒理，九尾一族便是妖族中最善幻术的。在这里，一切能力的起点便是灵力。灵力是根本，决定着能力与术式的强弱。灵力虽然与天赋有关，但关键还在于后期的修习，运气便是修习的其中一法门。我这般说……”
皇天悦看向韩佑灵，只见她的两对眼皮激战甚酣，不多时便双双败下阵来。显然，韩佑灵就这般听着听着睡了过去。皇天悦起身给她掖好被子，看着她的小肉脸若有所思。
韩佑灵也未料到自己睡得这么快，一下便沉入了梦乡。
梦里，夏解正站在校门口等她，白衬衫在阳光里亮得发光，异常鲜艳，偶尔回来几个搭讪或者要求合影的，都被他笑着拒绝了。
转头之间，夏解发现了她，忽而粲然一笑，对她喊道：
——别逞能了，赶紧跑吧。
可是，她已经跑不动了，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脚底像灌了铅一样重。
放在她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她只有向前。
……夏小解，我又要不听话了……
刚要入睡的皇天悦听闻一声浅浅的啜泣，扭头看去，韩佑灵已在睡梦中泪湿满面。
唉，明明方才还那么生龙活虎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