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熟悉的温热传来,那只狰狞的大手放开了我。

我倒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团焦炭风化成烟。

黑色笔记本掉在地上,散开的页面上竟然出现了一行行娟秀的字迹。

自我在高三时收到这本本子起我记得上面就没有写任何东西,甚至我还尝试过往上面写字,但不论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留下任何笔墨。

因为任何笔头接触到它的纸面上都产生不了足够的摩擦。

这与我记忆里母亲在这本黑色笔记本上伏案写作的记忆是相悖的,而现在,纸上的字迹似乎印证了在冥界时“红莲”对我的承诺。

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看来那只巨大的眼睛又顶碎玻璃了。

我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不敢叫喊,我怕从肺部涌出的气流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也不敢动弹,因为我感觉自己的颈椎已处于断裂的边缘。

我只得用眼睛盯着地上那本墨书,期待着能有风吹过来帮我多翻几页。

“唰”的一声,墨书上的一张纸突然爆开来,裂成诸多漫天飞舞的纸屑,我还来不及欣赏这一景象,就感到左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痛,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穿了我的小腿,并不断地将我往门外拖。

难以承受的痛苦又让我嚎叫了两声,炽热的痛感作用在喉部又逼得我咳出了不少血沫,我努力用手扒住地板,扭着腰往回看:

一只暗红色的、扭曲细长的手指正拉着我的小腿往外拖动,洞穿了我小腿肌肉的正是手指上堪比弯刀的尖锐指甲。

每抵抗一分,被勾住的小腿肌肉便被撕裂一分,产生的疼痛一次次的侵蚀我的神志,让我发狂也让我麻木。

更可怕的是,对门B202的房门也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似人非人、全身呈铁青色的异常壮硕的怪物,一步步向我逼近。

绝望之前,我集中所剩的全部理智,屏息强行让自己的心率降下来方便思考。

B201的门缝开的并不大,所以我只要趁左腿被拉出去之前……

手撑地板,侧腰贴地前踢右腿,保证右腿能踩到门面上,同时用地板对手的反作用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前挪动。

就是现在,我的右脚猛地向门上一蹬,这一脚用上了我所有的力气,闷声一哼之后我又吐了一大口血,当然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门以很大的速度撞上伸入房间的暗红色手指,把它撞向靠门的墙壁,锐利的指甲切开我的小腿肌肉,抵在地板上的指尖摩擦瓷砖发出极其刺耳的噪音甚至还擦除一些火花。

“啊!”

我用叫喊去掩盖疼痛,伸手抓起旁边床位下的椅子再往门那边扔过去。

椅子砸在门上,那根细长的手指依然完好如初,卡在门和门框的缝隙里,断绝了我所有希望。

一通挣扎下来,我的身上的衣服已经找不到一块没血污的地方了,尤其是左腿裤脚和上衣胸前的部分,被浸润的发亮。

它左右扭动、抽搐,然后又慢悠悠地伸进来,好像在嘲讽我那可有可无的努力,只是这个时候的我已经陷入绝望,没有任何脾气了。

在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方才袭击我脖子的那只怪手手上已经贴满了墨书的纸屑,它在不知名力量的控制下撑开五指,反推地板,像枚炮弹一样打在门面上,终于是夹断了伸进来的那根暗红色手指,同时还在防盗门上留下了一个印子。

断掉的那一节手指在地板上搐动了一会儿便停止活动。

还没来及松一口气,那防盗门就被从对门B202走出的怪物一拳打穿,门上的那截断手也被震飞,对门的怪物扭动着手臂和手腕把整个前臂塞进来,摸索着门锁的位置。

我看到它的手背上因为打门用力过大而岔出的白骨,这个生物就像没有痛觉一样灵活自如活动着手指,探索门锁的位置。

我的视野开始因为缺血而发黑,我察觉到有人在扯着我的衣领向后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那只差点要了我命的断手。

也许是因为墨书的纸屑在控制它的行动,所以它在尽一切可能保护我,至于纸屑为什么能控制它,只能说在这里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了。

或者说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如果外面的怪物是个傻子,摸半天也没找到门锁……

好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它已经开门进来了,哈哈……我在想什么,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候。

它的行动突出一个笨拙,就算是摸索了半天用手把门开了,整只手还是苦于前臂太粗拔不出来,于是它便不停地重复着把门顶开一点,再猛地往回抽,尖锐的铁片划开了铁青色的表皮却不见一点血从里面流出来,等到它想推门进来时,又发现刚才把手臂抽出来的时候连带着把门给关上了。

于是它又一拳打穿了防盗门板,开始了新一轮的摸索,这次因为打的位置靠门锁太近了,只有手腕能碰到门锁,无论它怎么弯曲手指都够不到开门的插栓,生理结构加上智商的双重限制让它在防盗门前寸步难行。

那只贴满了墨书书页纸屑的怪手已经把我拉到了墙边,让我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墙坐着,只见它撑着地板发力灵活的“跳起”,手指抓住一旁的衣柜把手后用手肘卡主衣柜上床铺的梯子支架,拉开了柜门,与门口那位“大聪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接下来它又完成了几个高难度动作,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衣服,我不知道它要干什么,可能是希望给我换件干净的衣服,让我死的体面一点。

与此同时,门外那位大聪明还在试图用手指去够插栓,说实话要不是我快死了我真想过去帮他开门……哦不对,正是因为我要死了所以才想着帮不帮他开门没区别,帮他开门反而心里舒坦。

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像是人在按压手指发出的咯吱咯吱声那种声音,我正在怀疑声音是从哪里传来时,防盗门的插栓动了。

原来是门外那位直接用力崩断了自己的指骨,突破了手掌结构的限制,然后用手掌压着断掉的手指往回拖,抵着插栓外移,总算把门给打开了。

不得不说能做到这个份上确实是难为他了,根据目前观察到的情报来看,这种“大聪明”并没有智慧也没有生命,更像是具有超强肉体的行尸走肉,身体里的血液可能包括脑浆都被完全放空,只剩下一身的肌肉依照着某种禁忌的法则在行动,他们的行动目的应该就是铲除所有闯进这个空间的生命。

而另外那只断臂显然是被墨书的纸屑贴满之后受到了墨书里面某种意志的控制,这种意志的智能程度应该很高,或者说就是按照计算机的思维模式运作的,这一点光是从它单单控制一只手臂就能如此高精度的立体机动就能看出来,无论是撑地板“起跳”的角度还有力度的选择,包括在空中的转体以及抓取把手的时机掌握都堪称完美,与门外那位的智能有着天壤之别。

它拿起一件布料较薄的衣服挂在衣柜的一角,将柜门打开到极限位置后重施故技:手肘扣在金属支柱上拉起衣服的一角一扯,刺啦的一声衣服便裂开了,我并不知道它这么做的用意何在,相比之下可能更关注门外那位什么时候进来以及……

会不会有人来救我。

在进入冥界之前,学姐跟我说她会保护我。

在冥界遇到了彼岸的守望者,临走之前她说她会保护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非自然的存在向我许下保护的承诺,难道说我自己、或者说这本可能与我家族命运相关的墨书——彼岸的碑刻承载着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

我只知道开门时的那一握差点捏碎了我的脖子和喉咙,现在的我很痛苦,痛得不想呼吸。

哪怕现在有人给我一刀让我痛快的了结,我也觉得那是在救我。

缠在支柱上的断臂抓着一把破碎的布条跳了下来,猛击地面,把地板砸出了一个坑,除了落地巨响之外还有清脆的骨裂声,想必它也震碎了自己的骨骼,然后控制着手部的肌肉灵活的给我的头缠纱布,那种移动方式已经无法被称为手了,我更愿意用触手来形容它。

它看起来真的很想救我。

谢谢你。

但是门外那位正在推门就要进来了,我不知道没了骨头的你该怎么和它对抗。

如果现在能说话,我想让这只手快点跑,像它这么灵活就算只有五只手指也一定能溜得很快。

不管怎么说,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遇见一张寄宿着友善灵魂的纸,还附身怪物的手拼命的救我,我觉得很开心,至少自己临走时不会那么孤单。

只是可惜自己没能在我这一生最灿烂的时候时离去,也没能在实现抱负带着不负此生的坚定信念中和这个世界告别……

砰!

又是一声巨响,门外那位再一次把手给用力抽了出去,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门又被带着给关上了。

我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剧烈的痛感刺激着整个呼吸道倒逼着我吸气来缓解,可每一次进出气都会给身体造成二次伤害,如同肺部又一万只虫子在爬动并啃噬我的气管一样,我不停的咳血,每一次咳嗽都会造成肺部气不够,身体不自主的就要吸气,吸气再伤身,如此循环往复,等到缓过神来时我已经痛的麻木了……

门外那位又是一拳打穿了防盗门,开始了新一轮的摸索。

一个房间,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两只手,一只想救我,一只想笑死我。

我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从未感觉每天踩在脚底下的瓷砖地板如此温暖过,也许是我的体温已经失调开始下跌了。

见状,那只手也停下了从刚才开始吐血起就一直捋我的背帮我顺气的动作,停在我的脸前,伸出食指要测我的鼻息。

别闹了,你连神经都没有,怎么会有感觉。

也许是察觉到没有触觉神经这一点,那只手安静地伏了下来,轻轻地摸着我的脸。

然后帮我擦拭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眨了下眼睛,下一刻它再次跃起,从我的脚边拿来了墨书,帮我翻到了中间靠前的一页。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到现在还没真正打开看过一眼那里面的内容:

《理想乡》——陈墨香

简单的六个字,让我燃起了一丝斗志:

我想活下去……

但是那只手已经停止了活动,怎么会……发生了什么?难道它的控制源和我的生命是绑定的吗?

无数的纸片从空中落下,它们在空中翻转、偏移,美的像是一场细雪。

只见它们次第汇成了一行行字,那个字迹我曾在一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观摩欣赏过了无数次,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人心颤。

“写给自己,陈墨香。”

目光接触到第一行字的那一瞬间起,一股野性的力量从血液的深处升腾而起,它冲入脑海,敲打着我那渐渐木讷的意识。

第二行:

“十六年来,我终于能摆脱梦魇的纠缠,我的一生如此短暂,竟如此短暂。”

我一定是睡太久了,才会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个我早就该知道的真相,才没有第一时间去回顾那些本该属于我的记忆,我一定是睡的太久了,已经认不清自己要做什么了。

第三行:

“一心想要自救的我,终于找到了救赎解放的办法,那就是放下这一切,竟是放下这一切。”

自救,放下,你一定想要活下去的对吗,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什么活着对你来收那么痛苦,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和我说,是什么让一直在挣扎着活下去的你放弃了求生的念头!

第四行:

“就算是这充斥着诅咒和不幸的一生,还是很高兴能在十一年前和我的孩子相遇。”

所以为什么……

第五行:

“给陈墨心:”

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虽然我再尽力去做,但我确实睁不开了,偶尔能睁开一段时间看一看周围,也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影像。

我想起了初三的时候写的那篇被语文老师夸赞的作文,那上面写了一个极限运动员在死后经历的故事。

我从来没有如此与死亡贴近过,也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如果我自己都放弃了希望,那么还有谁能救我。

至少这一点,我绝对不能向她学习。

在亲眼见证真相之前……

我想睁开眼睛,我尽力了……

无数的小死神用镰刀勾着我的眼皮往下扯,我用尽一切力气去撑起胸腔,希望致命的痛苦能再一次唤醒生的感觉。

直到我连控制颈椎的力气都丧失,一垂头拍在一摊没有咸腥的液体里。

我才意识到我的血液已经蔓延成一张温热的毯子,如果就此睡去,我也不至于直接睡在冰凉的地板上,我会和我身体的一部分一同失去温度,失去活性。

最后会不会变成那样的怪物呢?

我已经放弃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