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半天,他终于把最后一堆盐扫到了簸箕中,倒进了麻袋里面,安赛莉卡兴奋地拿着一个不知道在哪里借过来的称跑了过来,拎起麻袋就开始称。

她一点一点地往上加着砝码,每加一个,她的心就会跳起来一下,到了最后,她用着颤抖的声音说道:“八十三斤。”

“八十三斤盐,现在的市价普遍是四马克一斤,换算下来就是三百三十二马克。”

阿盐听到这个数字差点没晕过去,这些钱拿给他够他美美地吃一个月了,有鱼有肉的那种,再省点估计两个月也不是不可能,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一个晚上的成果,仅仅一个晚上他就挣了两个月的饭钱!

当然了,首先他得有勇气把这些盐卖出去才行。

“不行不行……”他一边摇着头一边纠结地踱着步子,还是拿不定主意。

“诶呀!你还纠结什么啊!你发财了!”

安赛莉卡喜笑颜开地捧了一捧白花花的盐,感慨道:“啧啧,八十三斤精盐啊,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纯,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盐。”

“这盐……先不能卖!”

阿盐强撑起酸痛无力的身子,吃力地拎起麻袋,把它塞进了床底,等到直起腰来的时候,一股眩晕感突如其来地上了头,让他往后倒了一下,安赛莉卡见状忙扶住了他,令他坐到了床上。

“没事吧。”她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就是魔力透支了……”

他搓了搓脸,给自己缓了一下子,随后看向了窗外,发现已是不早的天色,太阳高挂,说来昨夜的雨下的潇潇洒洒,到了今天空中连半点云彩都见不得,满目全是愉快的蔚蓝,与前几日的阴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该去上课了。”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去收拾自己那几本书,安赛莉卡在一旁看着他收拾,眨了眨眼,嘴角露出狡黠的笑,貌似蠢蠢欲动。

“千万,不能,拿去卖,懂?”阿盐见状一字一顿地又强调了一遍。

“知道啦知道啦。”

安赛莉卡手背在后面,笑嘻嘻地看着他,他狐疑地回望着,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夹着书走了。

安赛莉卡先是跑到窗台,对着回过头来的阿盐微笑着挥了挥手,随后在清清楚楚地看到阿盐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立马按耐不住了内心里的小九九,飞也似地窜到了床底下。

“嘶——有点不对劲啊。”

安赛莉卡越想越觉得不对,又从床底下飞也似地窜了出来。

“整整八十三斤精盐啊,他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扛起来就跑?”

她再次回到窗台,但是并没有看到人影,她不信邪,心里认准了阿盐就是要耍她,于是便在窗台边继续坚守着。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窗外依然不见阿盐的身影。

她挠着头蹲回了床底下,看着满登登的麻袋,思考了很久很久,她先是假设了这些盐或许对于阿盐来说算不了什么,毕竟他是盐法师,多变点盐出来又怎么了?可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早上阿盐那一脸虚脱样,又觉得这个假设不大可能,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那就是阿盐真的十分信任她,确信她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或许是谢谢你让我相信了这世界上还有诚信的人?”阿盐那日的话语再次在她的耳边回响,她呆愣半晌,之后咬着嘴唇瞪着那袋盐,就仿佛那是阿盐本人一样。

“笨蛋。”她一边气鼓鼓得说着,一边拖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过来把那袋盐挡的严严实实,在做完这些之后,她立在原地,看着床底,嘴里又喃喃着。

“笨蛋。”

………………

阿盐此时则陷入了一件麻烦事里,一个冒失的魔药系学弟匆匆忙忙地端着一大堆魔药撞到了刚进教学楼的他身上,将五颜六色的药剂洒了他一身,狼狈得很。

魔药混合在一起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像是热油在锅里沸腾,同时还冒出了一股股白气在他头上,想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化学反应。

“我……我这就帮您清理!”

学弟慌慌张张地用水魔法清理着阿盐身上的药剂,但是很显然,有的药剂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清理下去,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学弟的额头上逐渐滴下汗来,阿盐无奈地看着他,见他一副快哭出来的可怜样,也便不想再为难他了,于是说道。

“行啦,你走吧。”

“可是……”

“真过意不去的话,就赔我身衣服吧。”

阿盐打趣地说,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学弟愣在原地,想喊住阿盐,却发现阿盐已经匆匆地走远,就也扭扭捏捏地离开了。

一个夹着一堆书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挪开脚低下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小纸包,他将小纸包捡起,打开看了看,又望了望远处阿盐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起了下巴……

他在教室外面偷偷地把五颜六色的外套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淡灰色的旧毛衣,这才神情自若地走了进去,很幸运,前面的讲台还是空的,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因为这件突发事故而迟到。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坐在座位上,三言两语地有搭没搭地说着话,大多数人脸上多是疲惫,或是不耐烦,看来这门无趣枯燥却又必修的神学课并不能勾起他们的兴趣,阿盐有同样的感受,尤其是明白这门课讲的东西狗屁不通之后,他就一直以一种上坟的心态来上这门课。

教室后面的炉火燃的不旺,可能是因为入秋还不深,大家穿的也厚,感受不到什么寒意,可是阿盐却已经有些瑟瑟发抖了,毕竟他把外套脱了,而且里面的毛衣也有些被打湿了,使得他总感觉自己身上凉飕飕的。

他走到炉子旁边添了两铲子煤进去,火焰立马如饥似渴地扑了上去,好像要饱餐一顿,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烧旺一点吧。”他想。

他挑挑拣拣地找了个靠后的座位,结果刚一坐下,后面的人就“嘻嘻”地偷笑起来,阿盐下意识地往后背一摸,原来是毛衣破了个洞,这在外面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在这帮大多数都家境富足的学生面前,就是不雅观了。

阿盐有些脸红,同时对这帮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好同学”心生不满。

“笑什么笑?”他生气地说。

后面的学生愣了一下,有些惊讶,但最后还是撇着嘴收敛了笑容,阿盐也有些惊讶,他刚才其实没想说这话的,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结果却顺嘴秃噜了出来。

不过,也不错嘛,他心里暗爽。

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儿走了进来,把一本厚厚的《神曰》摊在讲桌上,扫视了一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这时学生们才习以为常地也掏出了一本一模一样的《神曰》,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阿盐也曾大致翻看过这本书,内容大体上极其冗长,且多用古语,诘屈聱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让人看不懂的,反正他看了一分钟脑袋就大了,从此将其束之高阁,这也让阿盐对能喋喋不休讲一个半小时的神学教师充满了敬意……大概。

“这句话的意思是,皇帝是神的子嗣,理应继承神的权威与权力,在神不理凡事之后,皇帝有权接替神管理众生。”

好了,他又在说那些狗屁不通的话了,阿盐在心中暗笑,同时嘴中又秃噜出一句话。

“狗屁不通。”

声音不大,却在教室中传得分外清晰,一言既出,四座皆惊,神学教师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脸憋的通红。

座上的学生们也不消停了,睡觉的也不睡了,偷偷交头接耳的也不说话了,低着头做笔记的也不做了,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阿盐,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而那句“狗屁不通”就在这凝固的空气中回荡着,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阿盐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环视着四周,几乎快要晕过去,他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心里的想法给说出来,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那不是摆明了不想活吗?

“可不是狗屁不通吗?说皇帝是神的子嗣,理应管理众生,可是神还说过众生皆是他的子嗣呢,那是不是应该让众生管理自己?哪轮得到皇帝插手?”

说了,全说出来了,他把自己心里那些不要命的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他不敢去看众人的目光,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连夜离开这个国家。

“混账话!”

一个棕发少女愤然站了起来,粉红色的眸子瞪着他,好似要喷出火,她用手指着阿盐,气势十足地说道。

“你的诡辩很有迷惑性,可是却有一个致命的错误——既然是子嗣,那么必然分嫡子与庶子,亦要分长子与幼子,而在这之中,只有嫡长子才有权继承父亲的地位与财产。”

阿盐认识这个少女,爱因希·芙劳沃,它父亲是西日曼内有名的银行业大亨,虽然并非出身于贵族阶层,却比很多传统贵族还要富裕,至于他为什么记得这些,纯粹是因为他之前在她家银行存过钱,后来没什么钱可以存了,也便弃之不用了。

“那你是说,皇帝是神的嫡长子喽?”

阿盐想着,反正都是要跑路,不如怼的爽一点,起码把自己心里憋的这口气发泄出来。

“必然是这样。”爱因希不假思索地回到。

“谁规定的?”

“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这一灵魂发问让爱因希沉默了下来,不知怎么的,她脸上的义愤一霎间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似放下心来的平静,她对着阿盐眨了眨眼,紧接着却又别过头,哼的一声坐下了。

“够了!”

讲台上的神学教师颤颤巍巍地手指指着阿盐,怒斥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阿盐深吸一口气,心里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倒不如说,神学教师没冲上来把他掐死就已经不错了。

他终究,还是凭着一腔意气,让自己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他沉默地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教室,却不想腰上被点了一下,随后耳边传来一句很小声的话。

“好小子。”

是他后面的人!

他心中一惊,强行忍住了想要回头看的欲望,径直走到了门前,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他瞟了一眼爱因希的位置,结果发现她居然在对着他笑,同时做着嘴型,不知在说些什么。

阿盐在脑中迅速地翻译了一下,得出的结果却让他愣住了。

“干得好。”——她是这么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