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台前幕后（一）
“P1NK&BLU3”虚拟偶像事务所位于E-01园区的繁华地带，这里是“樱”所管辖的大园区，以其盛大的文娱产业闻名城际。事务所隶属于“兰”旗下的某个子公司，并借由“紫藤”提供的沉浸式虚拟现实技术开展偶像活动。这使偶像们的LIVE（直播演出）身临其境备受好评，但真正使她们当红的则是某些更为隐秘的东西……
大园区的灯塔属于长明灯，即使在深夜也绝不会熄灭光辉，因此其中的破戒者寥寥无几，更不会有“百傀夜行”的景象。楼宇间的霓虹灯永远绚烂夺目，街道上也总是人来人往，在这里，日与夜的区别仿佛只剩天色不同了。
一栋大厦的露天屏幕上显示着“P1NK&BLU3”的深夜直播间，两位少女的虚拟形象在舞台上并排歌舞，表演着今晚的最后一首曲目：左边是粉色双马尾，右边则是蓝色短发，演出服是华丽的花边连衣裙，继承了各自的色调，整体上给人以“小天使”的印象。作为当红虚拟偶像，少女们的歌舞和笑容都充满活力，只一眼便令人无法挪开视线，似乎是为了回应这场精彩的演出，浮在画面上的留言板飞快滚动，透过屏幕彰显出粉丝们的热情：
“梅洛辛，我的梅洛辛！（蓝色弹幕）”
“我从出生开始就喜欢莉卡露了！（粉色炫光弹幕）”
在狂热的气氛中，演出很快就结束了，少女们按照惯例鞠躬道谢，并在直播结束前宣读粉丝送来的打榜礼物。她们今晚收获了数百件虚拟礼物，在扣去平台分成后，每一件都至少价值一朵荆棘级破戒者的命之花，明码标出了粉丝对她们的热爱值。
“……感谢莉卡露单推人送来的大电视，以上，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后也请继续支持P&B虚拟偶像事务所。”念完最后一条，粉色双马尾的少女眼含笑意望向身旁：“不过小梅，我们是不是还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呢？”
“哎呀，你看我，一不小心就给忘了呀！”蓝色短发的少女俏皮吐舌，连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嗨，大家先不要关闭页面哦！”
话音刚落，少女身后的舞台上拉起一道神秘的幕布，留言板上顿时刷起许多问号，眼看气氛已被炒热，被称为莉卡露的少女这才娓娓道来：“我听说，P&B事务所即将迎来一位新人哦？”听到这话，梅洛辛摇头晃脑迫不及待：“诶——？是谁呢是谁呢？小莉小莉，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吧！”
“那就是，噔噔噔噔——”像是故意不给观众反应的时间，幕布倏地应声落下，一下子展露出其后的第三位少女：蓬松微卷的粉色短发，左脸贴耳垂下一道蓝色挑染，双眼是粉与蓝的异色瞳，身上也是一袭粉蓝混搭的演出服，总之就是非常可爱。伴着给人期待感的鼓点，四面的聚光灯打到她的身上，在地上映出十字型的影子，她有些局促地抚着裙摆，面颊微红，轻扯出来的笑容也带着生涩的气息：“大家好……这里是新人虚拟偶像……GAMER爱。大家可以叫我小爱哦。”
爱的出现瞬间点燃了本就蓄势待发的直播间，留言板上几秒就涌过去几十上百条弹幕，即使已在心里预演过数次，但狂热的气氛仍吓得她不知所措。她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凝视着自己，不由得把裙摆压得更紧了，双眼一时间泛起混沌的漩涡，全然只顾着低头向下看。按照台本，两位前辈来到身边问她问题，但她却头晕眼花，答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小爱是怎样的虚拟偶像呢？”
“——游、游戏系！还有杂谈和料理！”
“呵呵，这样吗？是很有亲和力的类型呢。”
“——啊啊，唱、唱歌和跳舞不太擅长……但但爱会努力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紧张，莉卡露拍了拍她的肩，笑着打起了圆场：“哎呀，前辈看上去有那么可怕吗？”听到这句话，梅洛辛印堂一暗，如同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她一个激灵小声嘀咕起来：“只要你不偷吃小莉的甜点……”
前辈们开玩笑般嬉闹起来，留言板划过一堆诸如“莉卡露是500岁的清纯大天使！”或者“哦哦哦梅莉贴贴！”之类的古怪弹幕，刚出道的爱对此一知半解，但观众的注意力被转移开来，她终于赶紧喘了口气，好让原本在嗓子眼砰砰直跳的心脏沉了下来。待两位前辈的目光再次转向她，她深吸一口气，放空大脑利索道出准备好的介绍词：“大家好，这里是P&B事务所的新人虚拟偶像——GAMER爱。爱是网络空间里的游戏玩家，最喜欢的事情是打游戏，第二喜欢的也是打游戏，今后还会进行杂谈和料理！感兴趣的话还请订阅我的频道，不来……不来推一下吗？”
直播间的画面渐渐转暗，两位前辈展露营业般的完美笑容，异口同声：“这里是P&B虚拟偶像事务所，稍后还请关注小爱的出道直播，大家拜拜要记得再来哟！”
那之后三人登出系统，从虚拟的舞台回到了现实世界。此时她们都躺在事务所的躺椅上，并且头上都戴着一个足以遮面的头盔，在这次登台前，爱已接受过事务所的培训：头盔是“紫藤”提供的虚拟现实终端，只要戴上并连入系统，意识就会完全沉浸在虚拟空间里。爱寻回意识，摘下头盔并默默坐起了身，两位前辈也在身边，但想起自己方才的怯场表现，她只好羞愧地低下了头，一眼都不敢望向前辈们，嘴里只顾着哀嚎：“不行不行，呜呜，被我搞砸了！”
“辛苦了，不要放在心上，初次登台难免都会紧张嘛。”
向她搭话的是莉卡露的中之人——被她称为“黎前辈”的美少女。黎前辈看上去十七八岁，和自己差不多大，与自己是在事务所里见过两三面的程度。每每见到她，爱都会在心里感叹她那与虚拟形象截然不同的朗丽气质：齐腰黑发近乎深蓝，右侧的兰花发卡扎起了一小束侧辫，为原本的俏美添上几分灵动。她乌润的双眸宛如宝玉，合身的白衬衣配上正好过膝的深色百褶裙，简直令人想不到与她更搭调的组合了。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瞅了瞅自己出门前随意换上的T恤衫和短裤，变得更加面红耳赤了。
“小爱？”
“啊！”她回过神来，挠了挠自己的粉卷发并赶忙做出回复，除了没有蓝色挑染，她的发型与虚拟形象别无二致：“没事没事！哈哈，我没关系。前辈们也都辛苦了。”
她说完这话，另一位美少女从身后扑到了她的背上，并自来熟地凑近了脸。梅洛辛的中之人“梅前辈”留着轻盈的蓝色直短发，与虚拟形象相似到一眼就能认出本人的程度。见爱仍是一副拘谨的样子，梅前辈拍了拍她紧绷的肩，眯起眼连声灿笑：“嗨呀，是说谎的味道呢。我说小爱呀，真的不用那么紧张啦。越是紧张，反而越是驾驭不好皮套人格哟。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对了——把台下都当作傀儡就行了！”
“呜呜，梅前辈……要是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爱心里明白，作为虚拟偶像，她们的主要工作就是驾驭所谓的“皮套人格”，即便已受过了一套基础培训，但当真正进入虚拟现实并换上皮套时，她依然对“兰”的这项技术没有什么实感。唉，自己到底能否胜任这一职业呢？正当她暗自郁闷时，一旁的黎前辈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的出道直播就在几天后吧？放轻松，在那之前，我们会一起帮你调试皮套人格的。”
黎前辈真是温柔啊。她刚要作答，一只可爱的狸花猫从门口溜进了房间里，它几步蹿到三人中间，两位前辈也都注意到了它，但爱已经知道它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咪。
“设备都收拾好了吧？记得关电源，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开口的正是这只狸花猫。先不论猫为什么会说话这件事，爱还记得几天前第一次来到事务所时，正是这只猫招待自己的。她到现在也搞不明白：这家“P1NK&BLU3”虚拟偶像事务所的运营者，为什么是一只会说话的狸花猫呢？
顺带一提，前辈们告诉她是只公猫，当然这一点听声音也知道。
“运营先生……我今天表现好像不太好。”她低头望向地上的猫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那猫似乎毫不在意她的话，只顾着在她脚边蹭来蹭去、滚来滚去，给人一种想摸的冲动：“没关系，这也都在计划中，明天记得来上班就好了。嗯嗯？小宫 爱，你干什么？不准摸我！”
“谢谢你，运营先生。”得到了来自运营的包容，爱这才完全轻松下来，她不自觉微微一笑，缩回了沾着猫毛的手。
“我说！都已经两点多了！不要再理这只死猫了啦，梅梅我已经累得走不动了。明天——还有一大堆直播呢！”瞅了一眼终端，梅前辈干脆跺着脚叫嚷起来，另一边的黎前辈也跟着轻笑：“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黎鹭，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呀？”
“谁说要送你了？我说的是小爱呀。”
“我就知道！”
刚才还说走不动了的梅撂下话就赌气似地一溜烟跑出了房间，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一猫。黎鹭向后辈递来一个饱含揶揄的苦笑，耸着肩走出了房间：“真受不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啊、前辈！我……谢谢。”
反应过来，爱语无伦次地道谢，跟着黎鹭离开事务所并坐上了她的车。她的住所是几个街区外的一间单身公寓，黎前辈愿意送她回去，这可比来时挤公共交通要快上不少。车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借着等红灯的时间，黎鹭与她攀谈起来，她扭扭捏捏的，生怕冒犯了这位前辈：
“小爱，为什么想做虚拟偶像呢？”
“嗯……为什么呢？嘿嘿，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呵呵，没关系。你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吧，不认真准备的话，是通不过兰的遴选会的。老实说，我还真没想到，已经一年多了，事务所竟然还有新人能进来。”
“我……我会努力跟上前辈们的！”
“怎么说得像我在给你施压一样呢，不用那么拘谨也没关系，作为偶像，聊天时放不开可不行哦。”
“呜呜，黎前辈……我当时真的好紧张，感觉自己整个人要都不行了……”
二人都没在意交通灯的读秒，她们这才注意到红灯忽然变绿了。黎鹭刚要踩下油门，爱就瞥见一台黑色机车挑衅似地从后方轰鸣而过，骑车的人似乎是个银发少女。她又瞥了一眼身旁的黎鹭，刚才还轻声细语的前辈眼神已变得犀利起来，对方直勾勾望向前路，双手把方向盘握得吱吱作响。黎前辈是这样的角色吗？爱一句话也不敢说，她胆寒地咽了口唾沫，不自觉抓紧了安全带。
“这家伙……”
黎鹭已注意不到身旁的后辈了。她一脚油门踩到底，叨念着将车飙了出去，所幸她的驾驶技术过硬，爱才没有哭出来并后悔当初天真地坐上了这辆过于危险的顺风车。
两位不靠谱的前辈与一只不让摸的狸花猫……
小宫 爱，她已经理解清楚——这就是自己即将开始工作的地方。
Φ
即使是一直身处其中的城市，离别时的回眸也分外陌生。
约两小时前，谢莉娅飞驰于F-03园区边缘的一座高架桥上，并“自言自语”向丽莎解释了一切的前因后果，对方将信将疑地接受了。她脚下的这条高速路通往连接E-01的码头，她自然知道那里是“樱”的大园区。几天前在千叶城，她曾向“管家”打听过附近的园区，没想到那些情报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通常而言，只有花企员工和持有特殊执照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大园区，为了去E-01避风，她必须设法偷渡进去，所幸她还留有管家这位万事通的联系方式，于是便果断拨通了终端：“喂？在吗？”
“管家24小时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能帮忙的？”
“我这边时间紧迫，直接说正题吧。我正在去F-03东港岸的路上，需要一张E-01的船票，现在就要。”
“确认一下。这位客人，您现在在F-03，既不是樱的正式员工，也没有获得其许可，但还是要前去E-01？”
“这么见外？我们不是见过吗？之前的那场遴选会上。”
“女士，我只是一个符号。并非每一个我都是现在的我。”
“好好好。说回正事，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件事你搞得定吗？”
“你们有几个人？”
“两……一个，还有一辆摩托机车。”
“女士，只要你付得起。”
在那位西装革履留着八字胡的傀儡的协助下，谢莉娅连人带车被塞进一个不起眼的集装箱。借由“蔓”的城际自律运输轨道，她绕过海关顺利潜入了E-01。一到岸，她就茫然闯入一片繁华地带，但这样混迹在陌生的人群里，她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暂且沉了下来。
即便谢莉娅已对大园区有所耳闻，但这里的繁华依旧碾过了她想象的边界。如果说她曾居住的F-03是座钢铁丛林，眼下的景色就是遮天入地的山与谷：
数不清的楼宇如积木般堆叠，都有上百米高和深，并被霓虹灯装点得姹紫嫣红。大大小小的高架桥横飞其中，构成了车流涌动的立体蛛网，而自己只是其中一颗不起眼的灰尘。抬头仰望的话，还能看见那些灯塔的白色光辉，亮得令人以为那是星光。
正当她望得入迷时，脑海里传来了丽莎的声音：谢莉娅，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握着挂坠自言自语道：“你好歹也是花企的技术结晶呢，一失去躯体，就真成了个废物点心吗？”
（废……废物点心。怎么能这么说呢！或许存在什么接口也说不定……啊，谢莉娅，你看。）
电子脑话音刚落，谢莉娅的视网膜上就弹出了一个访问窗口：请求获取她视觉模块的只读权限。“现在看得到了？”她说着同意了那个访问请求，而对方明显被吓了一跳：
（好大！这就是……这是什么地方？）
“不重要，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如果地图显示无误的话，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中心区了。外围还有一圈旧城区，希望雏菊不会追到那种地方。”
然而，丽莎的注意力很快便溜到了其他地方，短暂的停顿过后，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兴奋：哎！上面上面，你快抬头看一下啦，那块屏幕！顺着对方的话，谢莉娅的注意力回到眼前，面前正好是一栋大厦，墙面悬着的一块露天屏幕上有虚拟偶像在唱唱跳跳的。
（是莉卡露耶！）
自然，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她们推的莉卡露以及同社的梅洛辛。怎么会这么巧呢！她又想起一周前自己偷买手办却被揭穿的事，面颊陡然一红，羞耻得阵阵牙酸。
（谢莉娅……看得入迷了哦？）
“好了，我们没时间了！”
她跨上机车踩下油门，想借着夜风冷却一下涨红的脸，然而穿过几个街区后，她冷不丁注意到一辆轿车紧咬在自己后面，像是在故意与她竞速一般。难道是雏菊的人吗？这么快就被追到了？她顾不得多想，提高车速在下个路口与身后的车分道扬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