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台前幕后（三）
出道后两周，爱已逐渐习惯了自己的皮套人格，她没想到那起直播事故令自己的热度陡然飙升，稳定运营一段时间后，自己已然成为虚拟偶像圈子里讨论的热点之一了。
这天晚上她刚结束一场个人直播，她独自收拾好了设备，从直播室来到走廊时，却听到不远处的会议室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所以我就必须让步是吗？太突然了吧？这种安排谁能接受啊！”
咦？好像是梅前辈的声音，爱还是第一次听见前辈那么激动。她本可以直接打卡下班了，但此时却像是着了魔，双腿不自觉地向那声音的源头步步挪去，耳朵也兔子般竖了起来。巧合的是，她刚到门口，门就被咣当一声粗暴推开。她看见梅横冲直撞飞奔出来，下唇咬着，眼角含着泪珠，看上去受了莫大的委屈。她被一屁股撞倒在地，但梅无视了她，穿过走廊就闯出了事务所的正门，只留下她坐在地上嗷嗷喊疼。
定睛一看，狸花猫和黎鹭前辈也都在会议室里，猫在桌上，黎前辈在门口。黎鹭低头瞧见了她，赶忙伸手拉她起来，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小爱……”
宛若凝固的气氛令爱喘不过气，她不敢问发生了些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想起梅前辈脸上不甘的表情，只好默默耷拉着脑袋，但她又发觉自己可能会被误会，面颊一红慌张解释起来：“啊，这个——我不是在偷听哦！我只是听见里面在说什么！诶嘿……一定是我还没有资格知道的事对吧！前辈今天也辛苦了！我、我先走了！”
“小爱……”黎鹭回头望了一眼狸花猫，犹豫了几秒，哀叹着叫住了打算溜走的她：“运营先生正准备告诉你呢……”
“——梅梅她，要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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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周过去，谢莉娅已得到花语会的初步信任，她被面具人叫来办公室，听说是近期收到了一项来自“兰”的秘密委托。作为“樱”直属的花语会，其他花企在E-01的委托也是他们的分内之事，面具人交给她一叠文件：“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如何？”
“哟，原来我这么值得信任呢。”谢莉娅翻开第一页，认出文件是一份由祛魅者撰写的调查报告，并附有调查员行会的电子印章，但接下来的内容则令她眉头紧蹙。
（咦，这不是……）
调查显示，两天前发生了一起针对虚拟偶像的“炎上”事件，成为众矢之的的是“P1NK&BLU3”事务所的一位新人——“GAMER爱”。事发后，兰方面的运营者第一时间调取了后台数据，并凭此认为这件事可能存在幕后推手。
“呵，有这么巧？”谢莉娅这几天没有关注直播，她没想到竟发生了这等乐事。
值得一提的是，被炎上的事务所是“兰”在E-01安设的一个洗钱站点：长期以来，事务所一直接收着各种伪装成零散打赏的黑钱，并以此将其洗白。作为种级员工的小偶像们虽不知道这一内幕，但既然其中一位遭到了未知势力的迫害，保守起见，“兰”依然不得不就这件事追根溯源。
报告的最后是祛魅者留下的最新线索：某个作为始作俑者的匿名账号，以及其控制者的真实住址——对方就住在附近的某个旧城区里。
（原来P&B是一家这样的事务所吗！）
谢莉娅的反应与丽莎一致，她本以为虚拟偶像只是人畜无害的娱乐产业。“真没办法，”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巧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会接下这则有缘的委托：“我可见不得这些女孩子叫人欺负。”
（谢莉娅……难道只要是可爱的女孩子就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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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两天前，梅前辈即将毕业的消息令爱猝不及防。她虽坐立不安，但那天之后，两位前辈和运营先生也都没再提过这件事了，前辈们照常直播照常练习，对她也依旧关照有加，如同无事发生过。
她熟稔进入虚拟空间并戴上皮套，今天的直播主题是“音乐游戏高难曲目，不收歌不下播坐牢挑战。”课题曲目她已私下练过几十遍，准时上播后，她专心投入游戏之中，并在两小时后顺利完成目标。
留言板上的实时弹幕大多都是溢美之词，虚拟礼物也如往常般收获颇丰，一切似乎都已轻车熟路，然而就在她打算下播时，一个名为“隐流小诡”的账号发言却钩住了她的视线：
“主播水平还行，就是这选歌还是保守了啊，可惜。这个分数，比起圈里的爷爷们还是差点意思。”
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游戏系虚拟偶像，爱对自己的技术相当自信。每当她进入游玩状态，原本内向的她就会不自觉地滔滔不绝，丝毫不去掩饰自己的喜爱。对她而言，如果有人说自己不懂直播，自己尚且可以接受，但说她菜，就像否定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何况她也从未听说过对方口中的神秘圈子。
她鄙夷地挑起眉，半边的嘴角扯出一弯月牙：“咦？刚才那条弹幕是什么意思呀？”而对方像是在她肚里蠢动的蛔虫，故意找茬般，话语一转阴阳怪气，把直播间的气氛炒热起来：
“呜呜，破防了破防了。我的小爱，虽然你菜但急了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她咬牙切齿，直接忘了下播，恨不得现在就摸着网线去找对方算账，不经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你你你，你给我等着！什么破圈子嘛，小爱才不稀罕呢，打个游戏还分三六九等，小爱早晚给你杀穿！”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
她的平台账号成为了众矢之的。
昨天的直播片段被剪辑成各种引战切片和恶搞音频，一晚上就占领了她的二次创作频道。一伙不知从何而来的玩家群体开始对她大肆批判，那些人甚至没有关注她的账号。自从出道事故被解读为“自闭软弱”后，现在的她又被莫名安上了“屑口嗨怪”的奇葩人设。
“呜呜，不行……这样下去我就结束了啊。”浏览着终端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评论，她纠结得上气不接下气，紧捂着胸口，眼泪都要掉下来，只想再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这回干脆不要爬出来了。她赶紧去找运营先生商量此事，运营顺便叫来了两位前辈。
那只猫一本正经告诉她：“这件事比想象中要复杂一些，我会联络本部携手调查。台面上，如果官方表态稍有偏差，最坏的结果，你可能不得不暂停活动。不过这也是个锻炼的机会，小宫，这三天你就考虑一下如何应对吧。皮套是你的，你应该有自己的主见，有想法了再来找我。”
“对不起，运营先生！我会好好反省的！”她连忙鞠躬赔不是，站都站不稳，腰弯得几乎要断了。一旁的梅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抗压也是虚拟偶像的必修课嘛，前辈会给你加油的！”
“呜呜，前辈！我一个人做不到啦！”
被爱哭闹着一把抱住，梅挠着头苦笑起来：“哎呀哎呀，梅梅还要忙着准备毕业LIVE呢！就叫黎鹭指点你吧，反正她又不毕业啦。”
“啊，梅前辈……对不起。”
“哈哈，没事没事，不用在意我的事。”
“黎前辈……”梅是指望不上了，爱又随即泪眼汪汪地望向黎鹭，像只被遗弃的小狗，而对方则颔首撩发揶揄一笑：“可以哦，嗯——就当是卖你个人情吧，好好学着点哦。”
那之后，爱和黎鹭开始查阅起炎上事件的相关信息，包括她平台账号底下的留言私信及各类网站的二次创作，这一调查就是几个小时。
“你看，他们都在说你口嗨耶。”
“不要取笑我了，前辈！我、我知道自己一打游戏就会得意忘形……”
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黎鹭托头思索起来：“所以你受到挑衅，不慎对这个游戏圈子出言不逊，结果被当作碰瓷，遭到他们的一致批判。嗯，这样的话……”
“黎前辈有什么经验之谈吗？”
“呵呵，没有啦，的确是很麻烦的事态呀。”
“前辈——！”
黎鹭收敛笑容，整个人变得相当严肃，她展示着手上的终端，一板一眼分析起来：“你看，现在即便不是那个游戏圈里的人，也开始下场引流并以此为乐了。到了这个阶段，源头和真相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一个公认的靶子，用以输出自己的情绪。”
爱不禁深吸一口气，希望眼前的这位前辈能给出什么切实的建议：“该怎么办呢？”似乎是为了驱散她的胆怯，黎鹭脸上又绽开了笑，她撸起袖子双眼放光：“最重要的是气势，嗯，不能输给乐子人的气势！”
“气势这种东西……太抽象了……”
“小爱，你听我说。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他们过度解读的对象，你要是先败下阵来，他们就会乘胜追击。但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自己。”
爱对黎鹭的分析似懂非懂，但她隐约觉得前辈的话里有种令人信服的魔力，她凑近了点点头，想要得到更具体的答复：“所以说，我应该……？”
“嗯！和他们硬刚到底就好啦！小爱又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那些打算欺负你的人。”
“硬刚到底……我明白了！”
话虽如此，爱心里依旧充斥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感，这几天她一个人思来想去，反复咀嚼着前辈的话语，希望借此找回遗失的信心。期间她又向黎鹭讨教了几回，每次都得到耐心的答复，但她始终不敢正面回应炎上节奏，直到三天后的那场晚间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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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时分，谢莉娅只身来到调查报告上的地址，她不想让丽莎参与过多，因此自作主张切断了与那孩子的意识连接。回到正题，这是一栋公寓楼的独居户型，门对面有咯咯的窃笑声。她握住腰间的匕首并干脆地按响门铃，除了窃笑没有其他动静，就这样默默等了十几分钟，她推测屋里的人并非没有听见门铃，而是有意无视了来客——沉迷感官蜜糖的人都这样。
她砰砰锤了几下门，又狠狠踢上一脚，门对面这才一声咂舌止住了窃笑，听声音能认出是位男性。对方并未直接开门，而是掐着嗓子骂骂咧咧，谢莉娅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瞅过一眼猫眼。
“滚！都给我滚！别再推销那些充气娃娃了，痔疮药也不行！真不知道你们从哪弄来老子的个人信息！”
“咳咳、呵。先生——你好。”
“老子什么都不会买，听到没，别打扰老子吸糖了，快滚！”
“先生，您订购的感官蜜糖到货了，请您出来签收一下。”
“哦？这回这么快！来了来了！”
门里顿时传来几声踉跄的扑腾和碎步，一个面色萎靡的肥胖男子撞开门，贴身的背心短裤白里泛黄。他把面前的银发少女上下打量一番，嘴角露骨地扬了起来：“哟，妹妹，糖在哪儿呢？”
男子的一番举动磨平了谢莉娅本就稀薄的耐心，她二话不说一记肘击，男子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连人带门陷进屋里，并卧在地上嗷嗷直叫了：“哎呦，救命，打人咧！”
谢莉娅把门反锁，抽出匕首就探到了对方胸前，男子这才注意到她的腰间别着花语会的面具，面色一下子蹿成青紫色，几乎要哭出声来：“啊，花语会的大人啊！小的交保护费了啊，这个月的结晶——大人不是都已拿走了么？大人们一定是弄错了什么！小的无辜啊！”
“你，有看过虚拟偶像吗？”
“什……么？”
“我问你，你有看过虚拟偶像吗！”
那男子眉头皱起，眼珠骨碌一转，迟疑地点了两下头：“看、看过。”
她把匕首在对方面前比划两下，没好声色地重叹一声，接着收起刀似笑非笑：“呵呵，我们还是好好聊吧，就不卖关子了。你受人指使，引流攻击某个虚拟偶像，我说得没错吧？”
男子咽了一口唾沫，喉结紧张得上下蠕动，他似乎一下就猜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上门的原因：“我不能说。”
“哦？你不能说？”
“我……小的就是个小小的渗透者，不——连渗透者都说不上！整天靠着手头的僵尸网络讨点儿生计，影法师行会都没我的名号。我们这行最看重的就是信誉，这生意要是也黄了，小的就活不下去了呀！”
谢莉娅开始在这小小的出租屋里四处走动，这屋子被服务主机塞得满满当当，几乎只留下供人吃住的一小块空间。地上散落着数十个带有脑机接口的小金属盒，她认出那是感官蜜糖的外包装。转了一圈，她不想继续纠缠，索性刺出青幽的冷眼：“我懂了——你就是活够了对吧？”
“不不不……花语会的大人！”那男子不顾一切地蜷退在墙角，谢莉娅抽出匕首缓步逼近：“挣扎着活下去，还是现在就被千刀万剐，你最好给我琢磨清楚。”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对方终于语无伦次地吐出真相：“我说，我全都说！P1NK&BLU3！是那家事务所的人！”
“我是说指使者，谁跟你聊受害者了？”
男子顿了顿，一股脑道出她所不知道的内幕：“就是指使者，叫我做这件事的人……就是那家事务所的。我也很奇怪啊，所以我私下确认过——保准没有错！对方没有透露身份，但我无意中瞟见了那个地址，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什么？”她不禁瞪大双眸，然而转念一想，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分内之事，自己的任务只是问出情报。她收起匕首便要开门离去：“好好活着吧，算你捡了条命，以后别碰那些虚拟偶像的事。”
然而这一瞬间，她偶然瞥见男子床下藏着什么。
令人熟悉的浅青色……
全然不顾男子的哀嚎，她大步上前，一脚就踩断了床板，眼底尽是浅青色的昙花——尚未凋零的命之花。
“你……你是个破戒者！”
那男子眼里已是死灰色，他缩在角落默不作声，谢莉娅由领口将他一把拽起，匕首贴在了他的脖颈，她似乎回想起了作为追猎者的本能，手头的匕首微微颤抖。对方已放弃挣扎，只是万念俱灰地嗫嚅着：“没有生意，我活不下去。但不干脏活，我更买不起糖。”
然而，这位曾经的追猎者却并未痛下狠手。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并非猎物，而是一条与自己等价的活生生的人命。她松开手，轻语着向对方转了笔钱：“藏好点，去买个傀儡，别让人逮着了。”
未给他反应的余地，她撂下话，默默离开了出租屋。
“真不走运。”她抱怨着再次连上丽莎，一授予权限，脑海里就传来了对方的嗔怪：
（谢莉娅！你怎么样了？委托还顺利吗？为什么……不让我帮忙呢？）
“没事。”她随手取出便携终端，想随意看点什么转换心情，而丽莎给了她一则建议：
（咦？现在是不是GAMER爱的直播时间？我记得今天有事要宣布呢，一起看看呗。）
点开直播间，熟悉的虚拟形象正眉飞色舞讲些什么，语气听上去慷慨激昂。
——标题是“GAMER爱的口嗨宣言”。
“……呼呼呼，所以说你们这些小破圈子才没劲呢，听见了吗？有空在这里骂主播，不如先给我点个关注吧！”
谢莉娅把调查结果上报给了面具人，这几天她抽空关注着这位出言不逊的虚拟偶像：结果她的人气不降反升，对她的指控也变成了被粉丝们津津乐道的梗文化，炎上事件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