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请问嬷嬷她怎么样了？”身穿白大褂的威尔斯医生不回应，打了个手势示意噤声，站了起来走到了屋外。
教堂旁的小屋子，我，黎欣还有莉莉安跟随着医生来到了门口。
“简单来说，昏倒不是主要的问题。”年愈54岁的威尔斯医生带着一种长者式的语重心长的语调开口。
“昏倒是因为她经常咳嗽加上身体虚弱，导致大脑有些缺氧。所以问题是她咳嗽的原因。根据莉莉安你描述的她最近的症状来看，恐怕是肺结核。”
“那，那能治好吗？我早就劝她去看看医生，但是嬷嬷一直很倔强说自己没事，她要是有问题，我该怎么办……”莉莉安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慌急，沉默对她来说就仿佛是热油。与只有养父的我相似，是这位维尔塔嬷嬷把她拉扯带大的。莉莉安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维尔塔嬷嬷对她来说是唯一的亲人。
“老实说在我还小的时候这并不是什么大病……但现在不一样了，药物越来越难找了。存品也大多是过期了的，所以我很抱歉……”威尔斯一脸愧色。
“怎么会……”
“那具体是要什么药物？我认识个有药物的地方，可以试着去找一下。”见着青梅竹马脸色苍白，我赶忙问道。
“异烟肼或者利发霉素都行，链霉素也可以。有这三种成分的任一一种成分即可。”
“唉，怎样，你有印象吗？”
“我怎么会知道啊。我又不是医生，而且只是个学生。”黎欣耸耸肩。是的， 我说的有药物的地方就是那座避难所，里面食品药物都有一些，只是那些绕口的名字我从没去记住。我还以为黎欣没准听过这些绕口的名字。果然还是要去一趟才能知道啊。
“我先记下来好了，我去了之后找一找。放心，莉莉安，那个地方的东西保存还挺好的。”
“我也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做点什么。”
“不用，城市地区是很危险的，我不一定照顾得过来你，而且。”我指了指房子。
“嬷嬷还需要你照顾对吧。”
“啊……”莉莉安楞了一下，像是从焦急中清醒了一些。“你说得对……谢谢你，汎克拉德。要小心哦。”
“放心吧。”我笑笑。
告别两人后，我和黎欣两人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你果然也是要跟着我的是吧。”
黎欣挑了挑眉毛。
“那当然啊，你可是要拿我的个人财产唉，不看管着你怎么行。”我就知道，这家伙真的是不怕死啊，我再次想到。
“而且，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可是打算跟你一块死啊。”不由得，我停下脚步望向她的眼睛，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纯粹地没有半分虚假。怎么回事，我心中的这份悸动，有着奇怪的感觉，但意外的不怎么让人讨厌。
“呵，是吗，那你可要盯紧点啊。”
回家以后其实也没准备太多就出发了，出于便利性的考量也没带上什么罐头之类的“美食”，依然是无味的绿色凝胶营养物。何况也只是走一条已经熟悉的路线而已，应该没什么好准备的——当初这么想的我完全没想到会遇到眼前的这种情况。
避难所储藏仓原本完好的仓门居然被炸成了一个焦黑的大窟窿。外表自不用说，储藏仓里的东西也全都不胫而走，原本伫立在门后的终端也被一并炸飞。空空的房间里只剩下了爆炸产生的碎屑和灰尘。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喃喃地自言自语，很难相信短短几天的时间，这里就变成了这样。那种生活上后顾无忧的安心感，对未来的幻想，以及对能拿回药物的余裕感瞬间荡然无存。在书中曾经看过那些富豪因为一念之差而倾家荡产，沦落为街头乞丐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当时我看到的时候还怀疑真实与否。但此刻，我忽然多少可以理解出那些富豪的巨大悲苦了。万念俱灰，这恐怕是最贴切的形容。
“这是什么鬼……爸爸和妈妈留给我的东西……全没了……”
糟了，我猛然回过神来。“喂，黎欣，你冷静点。”
“爸爸和妈妈的，唯一的视频……全没了！！！”黎欣的声音从细雨变成风暴，悲伤的蓝色俄而化作炽烈的橘红，那是愤怒。这也是自然的，因为现在角落里的那个焦黑一块，是原本留给她的唯一的宝物，是她的念想。我反而冷静了下来。真不像样啊，我的那点遗憾怎么可以比拟她的愤怒与悲伤。
“看这样子，是被其他人抢走了啊。还真是过分啊，恐怕他们都没想过内部会受损。”
我走至被爆炸破坏的门前，虽然地上满是灰尘和碎石，但有些很明显的搬运痕迹，痕迹上的灰尘不多，想来是最近发生不久的事情。
“从这里的托痕来看，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带着那么多的东西是走不远的，那些人应该还在附近。喂，你要干什么？”
在我还在说话的时候，黎欣已经开始迈起了步子。缓慢但有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志。
“去找到他们。”
“找到了之后能怎么样？你打算杀了他们吗。”
“……”
“你连这种事情都没想好就要去找他们啊。听好了，他们这种人可和我不一样，是杀人不眨眼的，你就算……”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黎欣的声音尖锐而高亢。
“那又怎样！我和爸妈唯一的联系被人毁了啊！你要让我什么都不做吗？我做不到，反正我本来就不想活了，我就算死！”
“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黎欣也没能继续说下去，我用更大的声音打断了她。但动机不是因为救她，而是因为和她同样的感情——愤怒。
“我和你父母不是为了让你死才救得你！你这白痴！”愤怒如此奇妙，明明自己没有那个意思，身体却像条件反射般冲了出去，若不是在最后关头找回了理智，我就要一巴掌打出去了。这样的感情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高举的手悬在半空中，面前是黎欣错愕的表情，恐怕的我表情也不好看吧，能清楚感受到大脑胀满血气的我有那个自信。
“听好了，这次的事情我允许你也参加进来，毕竟你是最受伤的。”脑子虽然依旧充血，但脱口的语句却冷生生的。“但是，我有条件。首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要服从我的命令。第二，不准死。答应我的话我就带你去。”
“干嘛啊，你凭什么命令我。”黎欣还是有些反抗，但语气已经开始软了下来。
“行，还是不行。”我直直地瞪着她，抛出了最后一句话。这便是最后一击了，如果说不的话，哪怕是把你打趴下也要阻止你去。而且莉莉安和维尔塔修女还在等着我，已经是分秒必争了。
“好好好，听你的行了吧。”呼，刚才紧张的气氛一瞬间烟消云散，望着摊手认输的黎欣我也不禁舒了一口气。这样就好，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像这次这样强迫别人还是第一次，只是一听到她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就感觉不能放任不管。
“那你打算怎么做？你打算干掉他们把东西抢回来？”
“东西是一定要找回来的。但先找到他们看看情况再说，是偷还是抢，见到他们以后再说。”
在这样建筑繁多的区域寻找一小伙人其实本应该是希望十分渺茫的事情，但好在有几个条件可以帮助我锁定他们。那伙人手上有那么多的好东西一定想赶紧运回据点，而且他们是一次性搬走的，肯定用的是颇为大型的设备。并且应该是其它镇上的人才对，而据我说知这片都市区附近的镇子就只有一个了。另外这里是都市区，徘徊着重机兵，不可能是动静大的机动车辆。估计应该是某种推车什么的，道路的状况也大多损毁，可行的不多。如此一来，他们大概会走的路线就被限定了。我十几年的拾荒者生涯也不是白过的，很清楚这附近的路线。因此，我和黎欣来到的是一处混杂着小商店和民居的地方。这里在过去算是个比较老的城区，建筑大多不算高但也不矮可以挡住重机兵的侦查视野，道路状况也不错，而且有不少可以躲藏栖身的建筑。我若是那群人的话，定会从这片区域经过。可即便如此，找到的概率其实依然十分渺茫。先不说他们是否一定会经过这里，即便是同一片区域也是十分广大的范围。
唯一的胜算就是速度。他们推动的那么多东西绝不轻松，而我方则是轻装出行，速度上要快太多了。
“你那边如何？”
我从一栋旧建筑的楼顶下至门口，朝早我一步巡视完毕的黎欣搭话。
“没有，什么都没。”
“啧”我不禁咂舌。“果然没那么好找啊。”此时已经是傍晚了，我们两人都是满身大汗，疲态尽显。黄昏的太阳伴随着晚风，只觉得吹走的不止是热量，也是最后一丝气力。我有些惊讶黎欣纤细的身形能支撑他走完这一天的路，感慨于她的活力。因为就连习惯徒步跋涉的我，在这一天的奔波下，腿脚也是极其酸涩的。脚趾也已经无法活动自如了。
黑夜即将到来，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等待明天的到来了。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打算跟黎欣说今天到此为止。
“呐，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也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成功的事。”
“为什么？”
“因为今天来不及了啊。”我有些诧异。“都这么晚了，马上就要天黑了呀。”
“所以我在问你，为什么天黑了就要放弃啊。”黎欣用疑惑的语气反问道。
“那，那不是当然的吗。那么黑，没灯光的话连手指都看不清。更别说要在这么大一个城市里找人了。啊对，而且如果打着灯光的话，我们可是超显眼的，对面一眼就发现了啊。”
真让人火大。本以为她已经冷静下来了，但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也说不定。
“都说到这了你还没发现吗？”仿佛是要嘲笑我认真的态度一样，黎欣带着轻松的口气开口。“因为灯光而更容易发现的不止是我们，对方也是啊，就像夜晚的萤火虫一样。”
“找慢点也没关系，对方在夜晚更加显眼。我们只要注意别引起注意就行。怎样，你还觉得不行吗？”
“呃……好像确实如此……”明明刚义正言辞的说完一番话，没想到转眼间就被堵了回去，突然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怎么办，威严尽失。但黎欣没有在意我这些内心的纠结，而是和我说打算先休息一会，待晚上了再趁机行动。
虽然商量起来似乎是个颇为不错的妙计，但真的会找到吗？老实说，我还是有些迷茫。虽然休息过，但身体的酸痛还未消失，眼皮也十分沉重。如果今晚的搜索不能成功的话，那么明天的搜索势必也会因为没能充分休息而受到影响。所以夜晚的搜索是一种赌注，有着不确定性，自然会有不安。但我最终还是没有放弃夜间的搜索，比起犹豫不决而停滞在原地，身体不由自主地选择了继续行动，因为我必须要要找回那批物资才行。
漆黑的夜晚，昏暗的楼道，有些清冷的空气中有洁白的月光漂浮。这样的夜行以前也有过几次，但不同的是现在有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和喘息陪伴着我。不是那么寂寞。
“快看。”
当我爬上第七或是第八座的建筑,徘徊在继续搜索和放弃之间的时候，黎欣突然叫住了我。
“那边有光。”黎欣带着点小小的兴奋。
我们正处在一幢办公楼的高层办公区内，大块的玻璃窗户沿着外围砌筑，黎欣指着其中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的远处可以看见一个园区的门口有着微弱的光芒，那光并不强烈，若是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和月光搞混。
“还真是，莫非就在那里……如果是的话，那敌人也就在那里。走，去看下情况。”
带着点兴奋与“难不成”的怀疑，我和黎欣立刻找路小跑了过去。那地方似乎以前是个什么工业园区，一个围墙围住了外面，内里则有着很宽敞的院子,杂草从开裂的石板下长出，原本绿化带上的灌木也成长地颇为壮硕，成了一种天然的壁障。而小心地穿过这片屏障后，见面便是一辆被一大块布盖住的满载着箱子的大推车。
“找到了！”我当即一声欢呼。
“嘘！”黎欣一巴掌捂住我的嘴。“小点声。”她嘘声示意。
“呜嗯，呜嗯。”被捂着嘴的我点了点头。虽然嘴巴有点疼，但她确实有理，见鬼，又失态了啊！
“还好没人注意到。出发时那么威风，怎么一关键时候就出错啊。”
“……”我不说话。
“接下来怎么做？”
“最好的话……直接把这些东西偷走，这样最省事。”
“这么简单？”
“有时候事情就那么简单，不然你有什么好法子。等他们睡着了灯一关，我们直接推走有什么不好。”
“也对。”
话虽如此，若是干等着也实在有些难耐，早春的夜晚绝不说得上是凉爽。我和黎欣多到一旁的墙角，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直到建筑内的灯光消失了好一会。
“趁现在。”感觉时机成熟后我决定开始行动。小心翼翼地走到推车附近后，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用心地调查了附近会不会有什么警报陷阱。不过敌人似乎也没想太多，就只是放在这放着而已了。
“帮我望望风。”我叮嘱了一下黎欣就开始推车。不过推车的重量超出想象，我本想推慢点以防声音太大惊醒了敌人的。但实际上我一个人使劲也只能将其缓缓地推动，也难怪他们不把推车推进建筑内，毕竟几乎碰不到人的情况换我我也懒得费大力气做这事。但这样下去反而要担心的是，能否能赶在他们察觉之前跑的够远了。
黎欣看起来颇为兴奋，推车步出园区后她就凑过来和我一起用力。蓝蓝月下，我和她并肩走在黑暗的森林里，一盏灯光憋在我的腰间照亮了一小片路。因为推车的把手不宽，她的胳膊和小腿时不时地擦碰我，是因为她是女孩子嘛？隐约间可以闻到一种让我十分安心的香味。虽然推车很沉，夜晚很暗，空气很冷，但我莫名不讨厌现在的这个情况。推车是个耐力活，我有些遐想，想今天能不能顺利的完成，想回去以后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一大笔物资，想我和这个突兀地出现在我生活的少女会迎来什么样的未来。突然，黎欣朝我搭话。
“喂，我想了想，还是活下去好了。”
“怎么了，这么突然。”事到如今，我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已经有些习惯了。
“我发现我不在的话，你就什么事都干不好。”
“噗！你到底是哪张嘴敢说出那种话。”
“可你不是一直在被我帮吗？”黎欣轻笑一声。
“这我不否定，但你的那说法就像没了你我就活不下去了一样。”我努努嘴。
“那，以后咱们各走各的？”
“我也没这样说啊。我知道了啦……谢谢你帮我。”
“知道就好。”黎欣嘴角带着笑意，不再说话。周围又一次静了下来，只剩下车轮的吱呀声。我突然感到一种脉脉的氛围，不知为何竟有些温暖。
路途是顺利的，尽管身体十分劳惫但靠着毅力硬是一直推到了天空出现了晓白。我对这一带还是颇为熟悉的，按目前的步程想必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吧。刚才确认了一下车上的物品，确实有医生提到的那几种药。想必莉莉安一定会很高兴的吧，我几乎可以想出她的笑脸了。
“喂，给你看个好东西。”黎欣一脸坏笑地突然发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一时间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是什么。”
我看着她手上拿着的一个像铁盒子一样的东西说道。
她嘿嘿一笑，一脸使坏的模样。“这是我们那个时代不算伟大但却很实用的发明，遥感炸弹。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就这样让那批把我那么重要的东西毁掉的人就这样结束吧。”
“你，你从哪弄来的那个。”
“就在物资里啊，当初第一次进储藏舱的时候我就拿上了，便携型的。要是你敢对我有歹心就直接送你上天。”她一脸的得意。我却有些冷汗冒出。
“你要用这个把刚才那批人炸死？”
“那做不到，我就放在了墙边。顶多炸塌掉建筑让他们受伤吧。不过……”她卖了个关子。
“声音那么大，重机兵肯定会想去看一看吧？”黎欣一字一顿地说道。
“还是算了吧……万一把他们激怒了就不好办了。”
“不要。而且我现在就要按！”“喂……”就在我打算进一步阻止她的时候，她的手指微微一动，居然真的按下了上面的按钮。我看着她的按下的按钮，有些像是石化般直接愣住了。但随即又发现好像没什么动静。
“好像……没反……”但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从远处传来了隆隆的轻响。并不是没有爆炸，而是太远了所以声音过来需要点时间。
“噫噫！你这家伙居然真的按下去了！”
“哈哈，这是他们活该。”也不知她哪来的精力，居然笑着小跑了起来。而我则轻叹一声，苦涩和担心同时浮上心头，不由得更加卖力地开始推车。
“你怎么就不能老实点啊……”
连这一声抱怨，都因为笑声的衬托而有些苍白。我和她的未来到底会怎样呢，至少看到她现在可以这样有些开心地笑出来，似乎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但前方的道路依然会是满是苦涩和烦恼的吧，毕竟她是这样一个有些像是小魔女一样的人。尽管如此，这样的未来依然让我有些期待，想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嘴角微微翘起。
“喂，等等我啊！”
我振奋起来向黎欣吆喝一声，向她追赶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