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少女侧着头，弯唇一笑，“该谈谈你的事了。”
从服装店出来后，走在前面的被称为蓝米娅大人的少女停下脚步。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撒斯姆提起了警惕，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就他这副模样，恐怕只会瞬间被擒拿。
“怎么了？不是说好带我去疗伤吗？”
“疗伤是肯定要去的，不过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等价交换而已。”
蓝米娅也不遮拦，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看她的样子，是早就做好准备了，至于这样做的原因应该是为了避人耳目。
没办法。
撒斯姆摆出一副似是完全没有办法而妥协的样子，在莉莉娅的搀扶下，他说：“那你问吧，只要是我的知道的。”
少年的气质同刚才截然不同，因为受伤的缘故吗？
蓝米娅微微眯起眼睛，对他的兴趣又多了一份。
“你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是故意在隐藏么？”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并不全面。”
“想必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蓝米娅轻笑着也没有多问，她继续说道，“罢了，这也不是我想问你的东西，我想知道的是你身边的这个女孩，你是她的第几任主人？”
“第十任。”莉莉娅用得体的微笑替撒斯姆回答着，身上仍是血迹斑斑，看起来有些瘆人。
少女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指向衣物上的污渍，“恢复——阿迪修玛。”
蓝色的光芒覆盖而过，那些被污染的地方瞬间恢复原状。
“多谢您。”莉莉娅礼貌地感谢。
一旁的卡尔不忿的看着这一幕，他对蓝米娅对魔族这么客气觉得十分膈应。
“这是魔法吧？还有刚才那些？”撒斯姆忽然出声，似是恍然大悟又像是回忆什么。
“要不然呢？”蓝米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撒斯姆点点头，“你继续说。”
“怎么感觉像是你在拷问我呢？”蓝米娅歪着头可爱的一笑，“那，尊敬的魔族小姐，您的那几位前主人……谁还活着。”
“……”
“哦，我忘记了。你是有主人的。那么，能请你让她开口吗？”蓝米娅笑眯眯地看向撒斯姆。
撒斯姆看出来莉莉娅有着难言之隐，她的样子看起来极其不情愿说出来，即使她的脸上依然堆满微笑。
“莉莉娅……告诉我吧。”
“是的，主人。”莉莉娅听到命令后立刻尊敬地点头，一手搀扶撒斯姆，另一只手提裙优雅一礼，满是谦卑地说道：“很遗憾，他们都死了。除了那个不久前才将我卖掉的前主人。”
莉莉娅平淡的说出这样的话语，脸上的微笑甚至不带一丝一毫的改变，这样的态度配上她所说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蓝米娅扭头看向撒斯姆，去观察他的反应。
结果撒斯姆除了刚开始一时的惊讶以外，并没有过多剧烈的反应。
只见他下意识摸向自己隐隐作痛的心脏，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经历过什么。
——触碰过那个令生灵恐惧的东西。
“……”
少女眼色微沉，对他有了一丝戒备。
“莉莉娅，原因是什么呢？”撒斯姆已经在不经意间向莉莉娅发号施令了，显然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正渐渐代入“主人”这个角色，同莉莉娅之前的主人一样……
“是，主人。”莉莉娅倒是丝毫不在意这个，依然用可爱的容貌为自己的主人服务。
“施加在莉莉娅身上的，是一种古老的咒术，也是禁咒的一种。因为条件太过苛刻，而且也不是普通的主仆绝对服从原则，所以可以说的上禁咒中最难，甚至施咒者与被施咒者双方都难以实现的咒语。”
“这么复杂吗？”撒斯姆不禁提起了好奇心。“这咒术叫什么名字啊？”
“共生奴咒。”一旁的蓝米娅忽然出声。
“共生……奴咒？”
蓝米娅看了莉莉娅一眼，发现她已经默不作声了。
显然她并不想触及这个话题。
“……那就由我来解释吧。我就说的简单一些，通俗来说，这种术式双方要达成的条件必须是被施咒者自愿且施咒者也要付出自己一部分灵魂为代价，而且跟普通主仆服从原则不同的是，在保留主人【绝对至上】【以主为先】的铁规则之外，施咒者将承受同奴仆同等的伤害，即共生。且，如果想要将奴仆转让，就只有将奴仆以更低的价格卖出。另一方面，在这个术式的条件下，即使是主人死亡，奴仆也不会死亡，而是以杀死奴仆主人的人为新的主人，以此往复……无限轮回。”
撒斯姆听完，发觉里面有几个不符合逻辑的地方。
“咳咳……”撒斯姆忍着心脏绞痛般的折磨，出声问道：“我有几个疑问，方便解答吗？”
“请问吧。”
撒斯姆皱着眉头，疼痛让他吸了一口凉气，他撑起自己的身体，“我在想，如果除去贱卖的方式……我记得莉莉娅说过她是被那卖给我的商人从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也就是采用封顶的方式进行拍卖吗？但如果采取杀戮的办法，应该没有人不会不在意自己的生命，那么属于莉莉娅主人的人，应该会拼命让莉莉娅保护自己吧？这样，极端情况下，最先死亡的，不应该是莉莉娅吗？”
“……不会死。不，应该说，不会让她死。”
“？？？”
“魔族。这个术式，起源于魔族自身，魔族本身就属于‘不死’的存在，除非灵魂被摧毁，否则就永远没法被消灭。起初，这个术式就是魔族用来惩戒本族之人的，为了让其饱受折磨，永为奴仆才做出的咒术，这限制了被施咒者几乎所有的能力，意志被强制的扭曲，除非真正意义上将其杀死，否则其将永恒的作为奴仆存在下去。只要奴仆一日不重获自由……她即是永生。”
“共生……这么说的话，那她的主人——”
“永生不死。”蓝米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就是共生奴咒。”
最关键的一语，彻底解开了撒斯姆所有的困惑。
这就是……她的前任主人全都死于非命的原因吗？
永生。
脱离死神的掌握。
多么诱人的条件。
“铸就死亡的并不是杀死他们的人。”莉莉娅打破自己的沉默，含笑补充道，“重要的是，他们的贪婪加上心理上的惧怕铸就了他们的死亡。”
“主人，那个商人就是如此。那个商人，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他一边想永生不死，一边惧怕着我被夺走，同时担忧着自己会被别人杀死。”
“所以他才把你卖给我……”
他是想自保。
“可惜他还是死了，就在刚才。”莉莉娅依旧是那幅不变的笑容，她舔舔血色的红唇，魅惑的嘴唇一字一字吐出嗜血的话语。
撒斯姆没反应过来，待到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时，他才明白……不久前还在跟他谈话的那个商人……已经死了？
“你刚刚不是还说他……”
“主人莫不是忘了，”莉莉娅堵住了他想要说出的话，她优雅地撩了一下头发，说：“他的一部分灵魂在我这里呢。现在，已经完全消散了。”莉莉娅像是得到了有趣的消息，她乖顺的侧头，无辜的脸上看起来人禽无害，但是发丝遮盖的阴影之下，没人知道真正的样子。最后她不忘补充一句，“正如主人你，那一份的灵魂也在我这里存放着。”
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了撒斯姆全身。
“你也被盯上了。”蓝米娅不慌不忙的肯定他的怀疑。
“这也是，明明是永生的诱惑，却没多少人敢触碰的原因。”
拥有者，就要面对死亡的威胁。
丧失自我主权的莉莉娅，在无法反抗的奴咒之下，在辗转的无数个主人中，被他们的贪婪和恐惧所波及，被一次次侮辱、转卖，流离各处，她见证他们的死亡，已经渐渐麻木，内心也坠入冰冷的深渊。
她唯一的乐趣，就是那些曾经居高临上的主人死亡的瞬间。
“所以，才沦为拍卖品吗？”撒斯姆自语道，“总觉得，有些过分。”
“你在可怜她吗？”蓝米娅一语便说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是会读心吗？不过，刚才你也说过，这是那个魔族的咒术，为什么人类会……”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神色，不过很显然，所有人都在回避这个问题，包括莉莉娅，也收敛了笑容。
“很惊讶，你居然不知道吗？即使作为外邦人，也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就连莉莉娅，也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不妙啊。
很显然，这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他却不知道。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我想我有拒绝回答的权利，这是我个人的隐私。”
摆烂，就硬摆烂。对于他个人的事情，想必她也没理由一直追问。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蓝米娅只是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了。那么，你买下她的原因呢？”
“大概和那些人一样吧。”撒斯姆刻意说着模糊不清的意思，他实在说不出口自己是因为……因为她实在太可爱以至于自己抵抗不住诱惑买下的吧？话说，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得抓紧时间了……”他捂着自己的心脏，将痛苦的表情传递给她。
这样过于明显的暗示，让蓝米娅叹了口气，“明白了。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就像是对撒斯姆丧失了兴趣，蓝米娅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默默在前面带路。
反观撒斯姆，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多，比较迫切的，是他想要知道关于莉莉娅为什么会被种下这种咒印的原因以及那件人尽皆知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出于对她的尊重，他最终只是张了张嘴巴，并没有开口。
不过，当他的目光转向莉莉娅时，他发现莉莉娅也在盯视着他，蓝色眼睛里没有情感的波动，撒斯姆这时才发现，那双眼睛里的深蓝，是死灰的海洋。冰冷的面庞，贴脸的目光——
就像直视一个死人。
撒斯姆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什…….么？
（回来。）
（回来！）
他忽然看到了自己。
自己冰冷的尸体。
那模样可真是惨淡啊。
脖口处有一个血淋淋的洞口，还在朝外滴答滴答流淌着鲜血，表情狰狞的让人不敢相信那是人的脸，凶手似乎有施虐的倾向，撒斯姆的身体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粘连的肉与骨暴露在空气中，在阴冷的夜晚之下闪着惨白的光。
17：48：59
“呕！！！”
“主人？主人？”
“怎么回事？”
“啧。”
不停的干呕，想吐的冲动持续不断冲击着神经，胃里涌动着恶心的液体，泪腺不停分泌出眼泪，他想把自己胃里所有的东西通通吐出来，在腹部不停的痉挛下，撒斯姆在丧失的痛苦中品尝到了死亡的味道。
脑中一片纯白色的空白，意识如同一块缠绕的乱麻，视野中存在着白色的圈影，手脚冰冷的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撒斯姆怀疑它们是否还在自己的身上，直到视线重新开始聚焦，撒斯姆才发觉自己是对着地面干呕。
撒斯姆虚弱的喘息，想起了呕吐的原因，记忆重新恢复之后，他的脸色差的要命。
那是我吗？
心有余悸的他再三确认自己身体的完整性后，恐惧蔓延了他的全身。
我死了吗？
那现在呢？
那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蓝米娅眉头紧锁，看着紧紧缩成一团的撒斯姆，他的生命气息比起刚才，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地步，按理来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如果不是……她看向莉莉娅——他身侧的女仆，忧心地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投以极其关怀的目光，可惜那只是奴咒的效果罢了。
永生……么。
总不能放着不管。
蓝米娅默叹一声，治疗魔法释放。
蓝色的魔力刚刚接触，蓝米娅就脸色一变，急忙切断了魔力的传输。
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大人？！”
卡尔刚想去扶她，蓝米娅稳住身形，冷冷瞥了他一眼，对他伸出的双臂表示拒绝，语气十分冷淡，“别碰我。”
卡尔僵住了，怨怒积攒在心中，他的脸沉了下来，却没有说话。
小东西，等到爱维纳大人的计划成功，你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一想到那个时候，他舔了舔嘴唇，贪婪的看着蓝米娅娇软的身体。
“你背上他，我们去海伦娜的府邸！”
卡尔显得很不情愿，“大人，看他的样子不过是个贱民，何必管他，还要麻烦海伦娜大人。”
“不如你回去陪你的爱维纳公爵。”蓝米娅冷冷地说道。
卡尔面部不自然地抽了抽，“明白了。但是呢……”卡尔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也希望蓝米娅大人不要为难我，我没想到你一开始想找的人居然是海伦娜大人，碰面的话，治疗就好，除此之外的事情，每一句话爱维纳公爵都会知道。”
“……”威胁的话语，却让蓝米娅没有之前强势的态度，“我自己清楚……走吧。”
卡尔听到回答，不情不愿的去背撒斯姆。
“莉莉娅来就好。”女仆莉莉娅突然开口。
“切。”卡尔鄙夷的看着她，然后也没拒绝。
能省下这功夫，他乐意之至。
莉莉娅背他的时候，撒斯姆像一摊烂泥一样，一动不动。
蓝米娅目光再次投向撒斯姆，也许通过他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