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言既出
从姬叶家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我打着哈欠，来到了学校。教室里很热闹，好多同学都在谈论自己月考成绩暴露以后，家长们或喜或悲的反应。李三的成绩有进步，他爸爸就奖励了他一台无人机。吴二的成绩退了，他就结结实实脸上挨了一巴掌。不过还好，他这人似乎脸皮很厚，说这事儿的时候也是一脸嬉皮笑脸的样子……
至于其他同学，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基本和成绩公布那天的状况一样。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想着老妈同意的周末与莉第二次的约会，以及再给我买一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的事情，心里也暗暗乐开了花。
不知道庸仇那家伙到时候会不会嫌弃我那台老笔记本配置落后了一些呢？毕竟我好久都没升级换代了，一直习惯了用最高配的台式机打游戏……
“哟！老杞啊！”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打招呼，我扭头一看，只见庸仇和班长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了，两个人手里还拿着一大袋子零食，给同学们发放着。“来，来一颗蓝莓味棒棒糖？”
我伸手接住了他抛过来的糖果，刚要解开糖纸，心里忽然纳闷起来：
“这两个人昨天晚上不是说去找庸仇他爷爷的工厂讨说法了吗？这么高兴，难道真的要到赔偿了？这怎么可能？！”
我把棒棒糖揣进兜里，起身到他们面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庸仇，班长！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工厂一行……结果怎么样啊？没挨打吧！”
“挨打？”柳九白了我一眼，又笑嘻嘻地说道，“那怎么可能呢？人家工厂负责人还是讲道理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我们一到那里啊，把情况一说，负责人就表示原来是误会了！他爽快地答应承认错误并赔偿，钱已经打到庸叔叔的身份证账户里了！叔叔他也很高兴呢，就给我们买了零食！”
什么？
我没听错吧？
难道是资本家突然发善心了？
“嗨，这一趟真是痛快啊！”这时庸仇又勾肩搭背地对我炫耀道，“老杞你是不知道啊，我们是风风光光地坐着柳九她叔叔的黑色豪华飞车去的啊，那款式，那型号，牛得很！大概也就在电视里才能偶尔见到一辆！哎呀，一飞起来，就跟飓风一样，后面任他什么车子也追不上！而且里面空间又大，又舒服，真的是太爽了！”
“啊？”
黑吃黑？！
“别提我那个叔叔了！”这时候班长敲了一下庸仇的头嗔怪道，“他这人老不正经了，没事儿就盯着我看，弄得我怪不自在的，一直都烦他！还有上次我去他开的连锁快餐店吃饭，食物根本就不干净，弄得我上吐下泻的！”
“有这回事？我看他明明很好的一个人啊，是不是手底下员工偷工减料了？”
“那也是他不负责任！真是的……要不是他非要跟去，我才不想咱俩坐他的车！”
好吧，我算明白了，真是黑吃黑。怪不得班长做事总是很有底气的样子，看来我误解她的名字了。
“哎，对了！”
这时候刚咬下一块雪饼的柳九忽然问我道：“杞同学……唔嗯唔嗯！你和莉姐姐成功说服姬叶了吗？她今天会来上课吗？”说着，她吞下了食物，扭头看向后排靠窗那里我同桌的位置。
“这个……抱歉，我们失败了。”我从裤兜里掏出了那串老式钥匙递给她。
“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不过也辛苦你们了！”
柳九也一脸无奈并理解的样子，将钥匙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然后继续和大家一起享受美味了。如果，我能成功的话，也许姬叶她这个时候也会在这里吧？和大家说说笑笑，享受作为一个正常的初中女生本应该享受的青春……
算了，都已经尽力了，有些困难实在不是光靠意志就能战胜的。
我转过身去，回到座位上打算继续品尝那根棒棒糖的味道。然而我刚一剥开糖纸，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室外面走进来，不由得赶紧从后门跑了出去！
“哎！杞人优！”伴随着清脆的铃声，洛铃拔腿就追上了我。我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我心里实在没想好怎么应对她母亲！于是，我转身把棒棒糖往她手里一塞，趁她愣神的片刻，风一般冲进了辅导员休息室，然后从里面把门反锁上。
“喂！杞人优！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透过休息室房门的窗户，我抬脚看见洛铃一脸不满地在门外敲着，最后无可奈何地含着棒棒糖回教室去了，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人优，你过来。”
就在这时，背后坐在沙发上的莉忽然呼唤了我一声，我便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等一下！”
说着，她突然捂住了我的眼睛，并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我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近在眼前。
怎么了，莉？
“我现在倒数五下，然后你再睁开眼。5、4、3、2、1！”
我并没有立刻睁眼，因为我担心莉其实是想捉弄我，给我再次展示一下她的红眼模式。但是当我睁开的时候，一切如常，莉依旧是黑色的眼睛，绿色的头发，白皙的脸，和微微透露出绯红的脸颊。
莉，怎么又害羞了？
“人优，你感觉我怎么样？”不等我询问，莉就先开口了。“你愿不愿意只注视着这样的我，直到我们生命的最后一日？”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莉，我一直在看着你啊——”
话说到一半，我想起昨天姬叶的事情，恍然大悟，内心又是好笑，又是羞惭。
“你放心啦莉，姬叶她是没戏了！她虽然很漂亮，但性子跟我太像了，因此并不能安抚我，给我温暖与力量，只有你才是我的唯一！”
“嗯！”
莉低下头，犹豫了片刻，忽然用伤感的语气说道：
“其实，我在想我昨天那样是不是做错了！”
“昨天？做错？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定制爱人啊！”莉叹息道，“作为爱人，我会对你瞩目其他女性感到嫉妒。但是作为定制爱人，我的使命就是永远迎合你，让你满意。不但不应该阻止你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还应该鼓励……”
“是这样……？”
我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放心啦莉，你首先是我的爱人，然后才是我的定制爱人！既然你爱我，我爱你，那么我们互相之间就应该对彼此保持忠诚！如果你作为爱人却不能约束我三心二意，那么只能证明我对你的爱是虚假的，我也就不配再称为你的爱人了！”
“嗯……那样最好。”
我搂住莉的脖子，让她憩在我的怀里……
X X X
晚自习一下课，我依旧习惯性地去休息室找莉一块回家。然而校长却站在门口，正和莉说着什么。见到我，他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说道：
“抱歉杞同学，我有事找你们谈谈，就是关于姬叶的事情。”
“我知道了。”
于是我们一起来到综合楼顶层的校长室，这里是上次我被叫来和迪风谈话的地方，所以已经轻车熟路。只是，迪风已经不在这里了，而莉也是头一次陪我来，整个屋子里的感觉自然不同。不过，我们这次毕竟没有完成校长交待的任务，所以紧张的感觉依旧萦绕在心头。
“坐。”校长亲自为我们各自倒了一杯茶，热情地招待着。
“校长，我们……很抱歉！”
和莉商量了一路的我，决定首先担下这个责难。毕竟，昨天在姬叶家主要是我在和她谈话。最后没能说服，宣告放弃的人也是我。我想校长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只是脸上不表露出来。可是，我们确实尽力了。按理说，作为同学我们也不应该再承担更多的责任。
也就只能是这样形式上道个歉而已。
“抱歉？为什么抱歉？”
留着中卷发的男人似乎明知故问，他的眼睛里依旧透露出成熟和温和的气息。
“我们没能说服姬叶……也就是您的养女，她始终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到学校！”
“这件事她已经给我发过消息了，其实她很感激你们，因为好久都没有人去跟她说话了。你们的话虽然不能完全使她满意，倒也没有什么谬误的地方。所以，你们不用太放在心上，我还要感谢你们能尽力去做这件事！”
说着，他竟站起来，给我们鞠了一个躬。
“不不不！校长，我们可受不得！再说我们是无功不受禄啊！”
我们忙扶他站直了身子。但重新坐下的他，表情依旧十分认真。
“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吧。我的意思是，即使是老师请你们帮忙，那么你们愿意帮，也是美德的体现，并不代表你们就有义务被大人们呼来喝去。其实一开始失礼的是我，我应该亲自来请求你们，只是市里的会太急迫了，才拜托柳九代劳。所以，我还要说声抱歉呢！”
“啊，不用了校长！您这样对我们也太客气了……”
没想到他外表看起来浪漫和个性，但是内在却非常注重礼节。咦？不对，好像他作为校长本来就应该是先有修养的吧？倒是他这副中青年乡村歌手般的相貌，与他的职业身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唉。”这时惠生又叹了口气，语气里透露出遗憾来。“你们都是好孩子，姬叶她其实也不差。只不过，她因为家庭不幸的缘故，对我们所生活的这个社会产生了很大的畏惧。她总觉得，好像只要出门，到处都有人想对她不友好。这就是所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了。”
“她真的遇到了家庭不幸吗？”
我吃了一惊，还以为姬叶昨天晚上全是在表演。
“怎么，她没跟你们说？她的生身父母被……我懂了，你们怀疑她，真是可惜啊！”
说着惠生拍了一下大腿，嗟叹之余抿了一口茶。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是那个不幸的人！
……但是，这也不能说是我们对她不信任的责任吧？毕竟她似乎习惯了捉弄他人，进行她的“精神色情演出”。对人不真诚，自然也无法收获真诚和同情，就是这样。
“唉。”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再次对她心生叹息。她的问题太多了，单是一个我们就无法解决，就算知道她确实不幸，又能如何呢？
“她这孩子就是这样，不信任别人，弄得别人也不信任她。很多见过她的人，都调侃她是‘意外性第一名’,自然不是什么褒义！我对她已经是尽力了，你们也是尽力了，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是这样。”
“不过杞人优，其实姬叶她对你评价还是很高的，还托我送一份礼物给你作为答谢！”
说着，校长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装着什么大物件的黑色塑料袋。
“礼物？！”
我立刻就诧异了：姬叶她居然还知道送我礼物？她这么穷还这么慷慨啊！
不过，我并没有帮到她什么，仅仅是陪她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而已，仅仅是这样也值得酬劳吗？
“哈，校长，您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我才不需要……”
话虽如此，我却突然产生了对“姬叶这样的女孩会送我什么样的礼物”的强烈好奇心，难道是卡布奇诺的冲泡袋？还是女生喜欢的小镜子小娃娃之类的东西？于是，我一直注视着惠生解开了那个袋子，并将藏在其中的东西慢慢地取了出来……
是一副画？
不对，这不是宣纸，而像是绢之类的东西。以前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相关的历史介绍，准确地说，这种东西叫“绢本画”，是很古老的一种艺术形式。看绢面那发黄的程度，也确实像是年代久远的文物的样子。
姬叶她家里居然藏着这种东西？！
“你也知道，姬叶家曾经遭到歹人的劫掠，虽然有未来侠的救助，但大部分家中财物都在那些人试图逃跑的时候扔进水里而泡坏了。幸好他们不识货，留了这么一件古物在屋子里，我一直寻思着要不要捐给博物馆，后来一想类似的东西博物馆里已经太多了，就劝她留下来做个纪念。没想到今天她把它送给你了。”
校长说着站了起来，将那副画竖着完全展开。这下我终于看清楚了：的确是博物馆里常见的一幅神话题材的画：一男一女两个蛇身人首的创世祖神彼此以尾交缠，手中各自举着尺和规象征着宇宙的秩序，而环绕在他们四周的则是用端点和线条表示的漫天星辰。我虽然没学过画画，但从观察老爸多年作画的经验来说，这幅画的线条、构图、上色和笔触都非常好，即便在同类题材之中也应该是上品。姬叶她居然把这么宝贵的东西送给我？！
“来，接着。”惠生将画收了起来，重新装入塑料袋里，然后表情凝重地双手将整个袋子递给我。
“这……”我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虽然老爸一向喜欢鉴赏名画，但如果直接把这个东西拿回家的话，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毕竟我根本就没有立下寸功，却近乎白拿别人的珍贵礼物，这种事情怎么能允许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时校长见我犹豫不决，又笑了。“你担心你父亲他不收这幅画，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的确不可能白要。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不如我回来拿给他……”
“对了校长！”我想起上次他对迪风说过的话，忙问道：“您说您认识我爸妈，是真的吗？”
“……是啊。”惠生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然后才用自嘲的语气说道，“你父亲和我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不过他是人中的俊杰，我比不了！”
“您太谦虚了，我爸他其实也就是会画几幅画而已。您可是一校之长，是为我们广大学子的教育事业作出贡献的！我爸他有什么可称道的……”
话说到这儿，我突然又想起国庆回老家时在爷爷墓碑前借由莉偷听到、二叔说过的话——“你曾是英雄”。如果老爸真的曾经在三战当中以军人身份立过功的话，倒也不能说是全无贡献了。
这样说来其实是我自己一直把自己的父亲给看扁了吗？
“哈，你现在年纪还小啊，有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这时校长摇了摇头，“我想是因为你父亲不想让你因为前人的功绩自高自傲，所以才故意不告诉你。”
“也、也许是吧……”
我忽然心虚起来——老爸不会真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怎么看也不像啊……
“对了，除了这幅画之外，姬叶她还有句话想托我带给你。”这时惠生突然又把手伸进运动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便携终端阅读着。“虽然我也不清楚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念一下你姑且听之——”
我的好奇心瞬间再度被激发出来——没想到还能再听到姬叶对我说话。虽然她的声音并不如莉或洛铃那么好听，但她总能抛出别出心裁的论点来。虽然她的想法未必正确，甚至还会惊吓到别人，但在当今这个人人不读经的时代好歹有一种新鲜感。她又想对我说什么？
“她说——‘虽然现在【贱】在你的手里，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就是唯一的英雄，或是人生唯一的主角。无论你最后是善是恶，只要有足够的决心和运气就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而这对别人来说也是一样。如果你做的太过分，终究会有人来抹平你的过失，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虽然我的话对别人来说是意外性第一名，但你，杞人优，本来就可以到达其他人无法到达的真实’……”
“啊？”过了片刻，意识到校长已经读完的我，一头雾水。就这？
果然还是一贯的【叶言叶语】，既中二又认真。但是【贱在我手里】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这幅画会烂在我手里吗？那你干嘛还送给我！
至于我不是唯一的英雄……我也没想过我是唯一的英雄啊！这又是想借题发挥，批判一下我的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吧？
“怎么样，果然很难理解吧？”惠生收起终端，苦笑了一声说道，“唉！语言是在劳动和交流中成就的，独居生活真的会逐渐把一个人变得连话都不会好好说！我有时候觉得啊，这个小姑娘简直就是从月球来的人！和我们地球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呃，确实是这样……”
我和校长相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人优、校长！你们不会都病了吧！”这时候莉才突然在我旁边嗔怪道，“这种听不懂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呃……莉你不会又吃醋了吧？真是服了你了，即便对方不在眼前也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吃醋。当然，作为你的爱人，我既感觉到麻烦，也因此感到喜悦啊。
“那好吧，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再次谢谢你们帮我努力去解决姬叶的问题。虽然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好歹咱们都努力了吧！”说着，校长站起身来，像是要和我们一起朝屋外走去。算来他也到下班的时间了。
但是还没等脚从办公桌前挪出几步，脸上兼具活力和沧桑感的男人又站住了。他犹豫再三，似乎是在内心做着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他终于无奈地再次坐下来，对我说道：
“抱歉人优，老师能再请你帮个忙吗？”
见他忽然换了这样更亲切的态度，我也有些惊讶，忙坐下来倾听着他的请求。
“嗯，是这样……我想请你父亲在合适的时候，最好是明天上午，或后天上午，抽空吃个饭！你问问他有没有时间？”
“啊？这种事……您不能打电话给他吗？”
“我……不太好意思！”
惠生搓着手，脸上竟显出羞愧的神情来，“本来这种事情不应该拜托你们去做的，我也不想再麻烦他。但是……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山穷水尽吧！总之，我现在迫切需要和你父亲一起吃个饭，越快越好。请你告诉他，地点就定在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自助火锅餐厅，我会叫上另外一个老同学一起去！如果他方便的话，就请把时间用终端消息发给我，我愿意表示诚挚的感谢！”说着，他又站起来鞠了一躬！
这是怎么了？虽然我下意识地和莉又一次将他扶起，但看他如此异样的神情，与之前的感觉大不相同，好像心事重重的。没办法，大人的世界可能就是这样难懂吧。
“我知道了，校长，我会给我爸说的！正好他今天晚上就该从天海市办义捐画展回来了！他一回来我就给他说！”
“好的，再次感谢你！到时候，我也正好把这幅画带给他，也免得你麻烦了！”
X X X
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看莉的终端显示时间已经是8点了。教学楼的灯大多已经熄了，校园里也空空荡荡的。秋风卷起落叶，在夜色中缓缓起舞，从灯光照耀的区域飘荡到黑暗的角落里。我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大部分也沉睡在黑暗里，只留下宛如眉毛的一道弧线。今天是10月15号，按农历是九月初六，所以月光还并不充沛啊。
“天好像黑得越来越早了呢。”这时莉扭头对我说道，“这就是地理课上所教过的太阳直射点自夏至之后南移的过程吧？”
“莉你还懂这个啊？”
“嗯，因为【幼儿园】的启蒙课上保育员妈妈教过。所谓人类的基本常识，我们机器人也是要懂的，否则交流起来就会有困难。”
“那我们人类的大学、研究生课程，你们也懂吗？”
“如果是那些在高校研究室里辅助专家学者们进行科研的助手机器人，自然是要懂的。听说，去年我们还有一个天才的机器同胞获得了科研大奖呢！”
“你们机器人哪有什么天才可言！”我不禁笑出了声，“你们的天才是由我们人类的制造者赋予的，一开始所有的硬件规格不都是确定好了吗？剩下的只是在具体任务中把潜力逐步开发出来的过程了吧？所以说，你们根本不应该有什么……”
我本来想说“你们根本不应该有什么获奖的资格”这句话，但是看到莉的眉毛逐渐皱起，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又改口劝慰道：“呃，虽然你们的一切都几乎是由我们人类决定的，但是你们还是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所爱的人，不是吗？”说着，我抱住了她，想要再亲她的脸。
但是莉却把脸扭过去了，第一次的，躲开了我。
“人优，你觉得我们这样的存在，真的有选择自己的理想和爱人的权利吗？”
“……怎么突然这样问？”
察觉到莉的异常情绪的我，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就算系统设定的好感度到了，如果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能够选择【拒绝】就好了。同样，就算系统设定的好感度没到，只要自己愿意，能够选择【接受】就好了。”
“呃……”
这么说来莉的好感度系统设计好像确实太僵化了一些的样子。
明明无论是抚摸、拥抱，还是牵手、吻脸，她都多次想要主动与我亲近，可是却又担心好感度系统的反噬会让我们两个因此而疏远。如果是真实的一对人类情侣，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才是。
“莉，你的好感度系统的原理究竟是什么呢？它是由什么构成的？”
想到这儿，我说出了一直以来藏在心底却又不太敢问的一个问题。
我当然知道，作为机器人和人工智能，莉的本质也只不过是一堆程序，是由元器件和代码组成的。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会说话会欢笑，和我们人类一样有着各种各样喜怒哀乐的情绪。但是，她的心……真的存在吗？
说到底，“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我们人类自己都可能还没有充分了解。
“这个……”莉沉吟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她的表情看起来也很为难。难道说，这是天使未来公司的技术机密吗？
“哈，我们先不谈这些复杂的、科学原理性的东西了！”莉忽然摆摆手笑起来，并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眺望着校园里的风景：
“人优，今天的月色虽然不圆，但其实也很好看的，天气又是如此的凉爽。不介意的话……你能不能看我跳一支舞呢？”
“啊？！”她的这个请求来的如此突兀，真让我懵了一会儿，“跳舞？现在？在这里？”
“对啊人优。其实我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机器人舞蹈家，为此我当时报满了【幼儿园】的相关培训课程，私底下也练习了无数次！”
“真的吗？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因为人优你……好像对跳舞不太感兴趣的样子。《需求表》里没写，在家里浏览娱乐视频的时候，你也从来没看过相关的内容。”
“哦……我确实从来没学过跳舞，虽然以前爸妈曾经想让我去学一学，但我觉得这种东西实在没什么意思……啊！如果是莉你的舞蹈，我愿意看一看哦！”为了不让自己爱人脸上继续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忙改口道。
“好的……那么，请欣赏吧！”
说着，莉面对我向后缓缓倒退了几步，然后左手放在胸前，右手抬起指向月亮的方向，好像一只优美的天鹅高高地昂起了头。她就这么应和着自己心中的节奏，时而左脚踮起，右脚移步，时而反过来，同时控制着身体的重心也跟着移动。正当我以为她要往前的时候，她旋转着向后。正当我以为她要往左的时候，她的脚却不动了，而是先把两手交叉放在胸前，摇摆着腰部以上的身体。现场没有音乐伴奏，但是她的动作都完成了自然的过渡，虽然有时候会让人意外，但前后总能保持呼应。我实在是不懂舞，但是她曼妙的身体曲线和灵活转动的腰肢让我着实吃惊：莉她——真的是一个机器人吗？
恐怕就是最杰出的人类舞蹈家，也顶多是在艺术风格上独具创意，而在身体的性能上不具备优势了。
机器人技术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人优，我跳得好吗？”
正当我因为概念上的东西而震惊、迷惘时，在寒风中起舞的莉忽然这样兴奋地呼唤着我。
“啊，这个……”
我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景色上来。毫无疑问，坐着不动的莉是美丽的，动起来的她也是美丽的。现在从校门到教学楼前这方圆五百米的地面，就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舞台。她在这方舞台上手脚并用，跳跃旋转，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技巧和禀赋。她的身体看起来很轻，动作却都很有力。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之下，寒风卷来落叶环绕在她的四周，好像是古画上天仙周身的丝带。我不懂舞，也不懂画，我喜欢的只是这样美丽的莉。
“嗯，莉，你跳得很好，我不专业，但我就是觉得好！”
说着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唉，其实已经好久没练习了。”莉停下来，又回到我的面前。她握住胸前那条我送给她的齿轮项链，一脸紧张地问道：“人优……你是真的喜欢吗？还是……为了让我高兴才这样说？”
“……这两者难道有什么差别吗，对你我之间来说？”
说着，我搂住了莉的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次，她终于没有闪躲，再次让我感受到了她的温暖和柔软。
虽然关于我的这位定制爱人，看来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没关系，她无论展现出什么样的自我我都会喜欢的。喜欢关于她的一切，仅仅因为这些事物都属于她而已。
并不是在挑选一副美丽的画，并不是在观赏一朵最美丽的花。莉是我的爱人，对待她，我就是要像网络上所谓的“唯粉”一样，好坏不分地爱着。
哪怕她再次因为电量不足而露出那天晚上那样的失控一面……
说起来莉现在还有充足的电吗？她应该在休息室给自己充够电了吧？
我把抱紧莉的手松开，嘴唇也离开她的额头，想要看一看她的眼睛有没有变成橙色的迹象。然而，就在我这样做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掌声：
“啪啪啪！不错，我也不是专业的，不过跳得的确很好看。”
听到这个声音，我和莉都不约而同地赶紧朝它来源的方向看去——
果然是洛铃，金色双马尾上系着古铜色铃铛的小精灵，她正站在那里注视着我们，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尤其是最后的神来之笔——爱人之间的亲昵，这一步才完成了整支曲子，可以说是完美的杰作了。”
她又这样不带任何感情地补充道。
“洛铃，你什么时候来的，看了我们多久了？”我赶忙走到她面前询问着，生怕她表面上掖着，其实又准备爆发什么情绪。
“嗯……从你们一开始说要跳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作为【普通朋友】，我留下来等你们一块放学有什么奇怪的吗？”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不要忘记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我刚才的赞美也完全是出于一个普通朋友的真心，不要会错意了！”
说完，洛铃把两手抱起来，绕过我走到莉的面前，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又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听不清的话。我生怕她们俩再发生矛盾，正想走过去把她们分开，洛铃突然又转过身，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地说道：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我家？和我母后说清楚分数还有订婚宴的事情？”
“这个……”
“还没想好是吗？我都已经答应帮你取消指腹婚了，你自己打算再犹豫多久呢？还想要再脚踏两只船多久呢？”
“不是洛铃，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害怕——”我连忙想要解释，不料洛铃再次打断我道：
“不用想了！既然还没想好，我就再给你一天时间！”
说着，她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直视着我的眼睛：
“就后天晚上，也就是星期五，放学之后就喊上伯父伯母，咱们一块去我家！”
“这……”
本来我想早日解决她的问题，但是又一直害怕再遭到她母亲的训斥，激发起我对那一日不好的回忆来。他们家仆人又那么多，即便这次我再想逃跑，估计也会被截住吧？到时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人优，这件事早晚要解决的！”正当我动摇的时候，幸亏莉按住我的肩膀，点了点头，像是用眼睛在对我这样说道。
“好、好吧。”
我只得答应下来。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要和洛铃继续做普通朋友，也必须迈过这个坎儿，让我们两家的关系回到正常状态。况且现在有莉陪我面对一切，应该不会再像那天一样失控了。
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嗯。”洛铃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搞清楚，给你多出来的这天时间，也不是让你白白浪费的！”
“什么意思？”
“明天……就明天晚上！”洛铃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要跟我约会！”
我几乎是瞬间就心肺停止了。
而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则更是直接爆发出了愤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大到几乎响彻了整个校园，我从未见过莉如此愤怒的样子。
但洛铃很平静，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跟莉对吵，只是注视了她片刻，就又把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吧？国庆假期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要跟你约会了，你以学习为名再三推脱。现在补上，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洛铃！我们后天就要去见伯母取消婚约了，明天还要上课，只有晚上放学以后的一小段时间，这个时候约会……至于吗？”我连忙试图劝阻她。
“就是因为后天是最后的期限，所以我才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和你约会一次！”洛铃坚定地说着，“杞人优，你跟我本来就是青梅竹马，我们之间的感情，应该不输給任何人！但是，我承认，自从你13岁搬到城市里来之后，我们就因为种种原因分别了一段时间，所以才会让别人趁虚而入！我一直期待着，什么时候能再度和你约会一次，回忆起只属于我们两人的那段时光。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你好好看看现在的我，也让我好好看看现在的你！”
“可是，我已经和莉……”
“如果在这样做过之前，就让我放弃的话，那我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不允许有任何反驳的余地，洛铃的喊声也响彻了整个校园。
她的声音在颤抖，两只小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而莉也是一样。
我惊恐地看着她们，仿佛看着世界上最恐怖的构图，仿佛是在动作游戏中，突然遇到了强大无比的双人BOSS，正在对你瞄准蓄力。
不、不行，打不过啊！
“怎么办啊——！”
我无奈的声音也响彻了夜空。
X X X
最终，我好不容易说服了莉，答应了洛铃的请求。
因为洛铃向我们发誓——如果这次约会还不能让我改变心意的话，就直接离开平安二中，再也不见我们！
我本来不想这样，我想继续和洛铃做普通朋友，但她却不允许。
“如果回不到过去，我们也不会再有未来，所以，还不如就在这里互相忘却！”
她的态度是如此坚决，令我无比痛苦，而又想要怜悯。
是的，她说的是对的——在遇到莉之前，几乎一直都是我们两个人。虽然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她示爱性质的任何请求，一直把她当作妹妹看。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却又如此亲昵，从小到大共同经历过那么多日日夜夜和春夏秋冬。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她看着我的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洛铃，你真的要离开我，到我看不见的远方去吗？”
虽然我之前还一直苦恼于“如何解决她”的问题，但如今真的看到这种可能性，几乎是一颗心被人泡入冰水之中，我浑身的寒毛也都在发抖。
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呢？为什么……我还会如此地在乎她呢？
可我又了解她的个性——一旦认定什么就绝不会回头，说出的话从来不反悔。
如果她真的下决心要离开我，那么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如果她真的下决心要最后跟我约会一次，那么一切也一定会在这里结束。
为此，我不得不答应。
不是为了让她离开我而答应，仅仅是满足她在这个时候最后的心愿而答应。我依然把莉视为自己唯一的爱人，可是对这位从小伴随我长大的朋友，我不能在这个地方拒绝。
所以，我不得不再次对莉发誓：
“亲爱的，相信我，就像我之前在姬叶家对你说过的那样。我绝不会因为多看其他人一眼就爱上除你之外的人。我爱你的心志，也绝不会因为这额外的一场约会就有所改变！”
“如果我违背这个誓言，就让我失去一切吧！就让我粉身碎骨吧！”
我的爱人看到我这样的决心，也不得不一边悄悄拭去自己的泪水，一边答应着我的请求。并再次吻上我的额头，用手捂住我的嘴。
“我相信你，人优！我们之间是不用发这样的毒誓的！”
唉……对不起，辛苦你了莉！
……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我依旧这样惭愧地想着，并注视着坐在大卧室里和妈妈一起看着家庭情景喜剧的机器爱人。
她这会儿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因为电视里的搞笑情节而欢笑着，也已经半个多小时没有正眼看我。该不会是表面上平静，其实心里还在生我的闷气吧？
杞人优啊杞人优！你真窝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能让你的爱人开开心心的，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让她承受伤害……
唉！怎么会这样呢？就算做不成英雄，有定制爱人在身边的话，至少应该能够像个正常的男人一样负起家庭生活的责任吧？
如果能够像第一次和莉约会那天一样，或者是运动会那时候一样，直截了当地拒绝洛铃就好了。越是拖延，就越是懦弱，在这件事上，我还真是要吃一堑长一智！
明天晚上和洛铃约会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这样也不至于被她的可爱再次所俘虏……
“人优？人优！”
这时候莉突然在大卧室里叫我了，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你快来看！这个电视剧的这一段情节好有意思啊！”
“啊？怎么了？”我担心她还在强装笑容，所以连询问的声音也有点儿心虚发软。
“哎呀，你来看了就知道嘛！快来快来！”
我只好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大卧室走去。该不会是什么整蛊节目吧？男女情侣在约会的时候碰到各种倒霉事件的那种？听电视里发出的声音好像也是接二连三的罐头笑声，还有人尖叫着落水的声音……莉啊，你还真是小孩子，用这种东西来代替发泄——
“滴滴滴！砰！”
就在这时，从我背后突然传来家门被猛地打开的声音，就连卧室里的莉和老妈也跟我一样被吓了一跳。我们不约而同地朝玄关处看去，只见是老爸提着自己的大公文包，一脸阴沉地走进来。
紧接着，他用手肘把房门猛地一关，换了鞋子，依旧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上坐下，垂下了头，两只手搓在一块。
他这明显是不太开心，可我从没见过老爸这样子。大概也只有回老家那天的晚宴上，他短暂地出现过类似的消极情绪。但那个时候，他基本上只是单纯的难过。这一次，他好像在压抑着愤怒。
我知道真正发起怒来的老爸是什么样子的——那是3年前我刚被接到城里来那会儿，因为学会了抽烟喝酒，甚至还想尝试一点儿违禁药品，被老爸发现后他用实心铁棍打了我，妈妈怎么求情都不行，结果一直把我全身多处打成骨折，送进了医院。自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沾染那些被他认定为不良的东西了。
“爸，怎么了……？”
本来一见到他回家，我首先想起的是告诉他校长的约会……啊不！是一块吃饭的邀请！但是现在看他这副模样，我也不敢提别的事情了，只想赶紧安慰好他，免得今天晚上又有第三个人在我面前暴怒而惊吓到我脆弱的小心脏……
但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的样子。
“庭瑞，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爸爸……”
老爸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喘息也越来越沉重，最后，他一拳砸在面前的餐桌上，将好好的实木圆桌硬生生砸下一片扇形板来！
“TMD的一群狗杂种——！”
因为用力过猛，碎木板掉在地上反弹了几次才躺下去。而这最后一次弹起发出的清脆响声，也把我们从惊恐和麻木之中唤醒了过来。
“庭瑞/爸，到底怎么了？！”
“哼！”父亲将墨镜摘下，信手往桌子上一扔，便扭过头来对我们声色俱厉地说道：
“怎么了？今天遇到了一群白眼狼！”
“怎么又是狼了？刚才不还说是狗吗？”
“哼！是狼是狗都无所谓了！”父亲见到桌子上还有早上剩下来的凉茶，便抓过杯子来喝了一大口，然后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余怒未消地对我们解释着：
“这半个月我一直在天海市举办向农村义捐的爱心展览和拍卖，但是应者寥寥无几。有的人本来一直喜欢我的画，想让我低价卖他，我同意了。可他一听说卖得的钱是要捐给农村办学校，立马就不乐意了！说就是给大风刮去、或是扔进水里也不给那群文盲懒汉捐钱，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还有的人，做酒店的，提前得到消息，索性把我名字给拉黑，弄得我连个住处都没有！直到今天总算来了一群人，拍卖价格都已经敲定了，突然又变脸说不买了，说绝对不捐给农村人！我说我这拍卖一开始都公告了是给农村的爱心义捐，条幅上还写着呢，怎么又变卦了？他竟然指着我的鼻子说就是专门来砸我场子的！说我太圣母，说我多管闲事，这么多年来一直搞什么义捐展览，把他们天海市的人都搞烦了！他们还嘲讽我说，要是真的同情农村那帮废物，不如从城市里搬出去，以后专门画画给他们看！不要污染他们的眼睛，带歪孩子们的艺术审美……你说气不气！”
“唉！他们确实过分了点！”老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却又数落起老爸来，“但是人家在城市里过得好好的，你却一直鼓动他们给跟自己素不相识的乡巴佬捐钱，也难免会被人说不识好歹，搅扰人家的清静！毕竟，城里的人本来就不亏欠农村人什么吧？”
“怎么就不亏欠了，啊？！”老爸强压着怒火说道，“如果没有当初那数十年的工农业剪刀差，城市里的工业化能这么快完成？还有，当初公投把人赶到乡下去的时候，许诺的可是‘等城市恢复发展之后，会慢慢帮助乡村完善基础设施和教育医疗，带动产业升级，并且【供应处】永远不短缺农村人的粮食’，可现在呢？明天就是世界粮食日，我看到处都在张灯结彩，欢庆我们今年又是全国大丰收，还特地在市中心摆了一个大大的发光嘉禾造型！我回来的路上，三叔他可还打电话给我说大米和油又限领了呢！”
“嗨，那不是正常吗！”老妈依旧不以为然地说道，“说什么城市带动乡村，什么这个那个的许诺，都是口头空话，又没人立过字据！再说了，也没人能代表所有人立这个字据啊！现在乡下人没文化、没电没网，连活都干不了，城里人也没必要一直惯着他们吧？”
“哼！惯着？究竟是谁惯着谁还不知道呢！当初都是从乡下出来的，一个个信誓旦旦要学成本事支援家乡，报效社会！可是后来呢，多少人跑到国外去了？无数先烈们用多少血泪换来的和平、换来的发展机会，这些年轻人根本就不知道感激！他们老子在的时候，尚且收敛一点，一旦自己学会点儿本事了，经济独立了，就既不服家教，也不怵国法了！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集体观念，稍微有人管一管他们，跟他们提一下道德的重要性，他们就说你是封建老顽固！是儒家士大夫余孽！我说就算不提古代的事情，咱们提提近代先烈的牺牲，他们竟然一脸无辜地说先烈自己送死与我何干？！还说先烈不过就像是古生物留下来的煤，现代人用煤难道还要感谢和回报古生物不成？TM的就是一群自我中心的投机主义者！我看TM的就是欠打——！”
“他们怎么能这样！”我听了也怒不可遏，跟着老爸一起破口大骂起来：“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简直就是人渣！畜生！老爸，是不是那些资本家买了人去砸你场子的？干脆把他们人肉出来，直接报警！”
不料老爸却反而平静下来，摇了摇头。
“办公司、做大生意的人，哪有几个这么不注重公众形象的？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大众舆论主流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他们就是煽风能够点得起来火吗？说白了就是一群比下不足，比上有余的人，本来也是有点儿底线的，但辛辛苦苦十几年卷到现在这个地位，生怕大气候和规则一旦有什么变动，害得他们还得重新做起，所以就不惜赞成自己当初反对的现有系统！唉！这些人啊，说是坏人顶多是蚊子，说是无辜的人但又全然无用！有时候我真想科幻片里的东西成真——外星人入侵地球，把人类好好教训一番！现在光凭人类自己自律，没人约束，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就好像没了爹妈管教的孩子一样——”
“算了吧老爸！那样的话也太老掉牙了！”作为一名资深科幻迷，我只得无奈地摇头道，“没有一部市面上的科幻片会真的让外星人胜过人类的，因为这都是人类用来娱乐自己的东西，到最后还得是人类自己最伟大！怎么可能指望这种东西教育和约束人类自己呢？就是有这种作品，大的院线也不会给排片的！”
“真是受够了！”老爸说着又一拳砸在桌子上，这次用力小了很多，只是让杯子里的茶水差一点儿晃出来。他见了赶忙用嘴去接住，吸溜进喉咙里。
“你们一老一小真的都是愤青中二病！”这时老妈又“噗嗤”一声笑了，“照你们这样说难道想当人奸啊！这社会上本来就是各人管好各家的事，各人念好各人的经，有无私的人，自然也有自私的人！要是这世上的人全都只剩下一种了，那不成了‘人类补完计划’了？！”
“嗨，人类补完计划倒是没有，可不还有【欧米伽——”
说到这儿，老爸忽然又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然后扭头看着我笑了，“咱们不说这些老动画里的梗了，儿子他又听不懂！”
“我本来就听不懂！”我抱怨道，“你们那一代人看的好多动画现在网上都没资源了！每次你们说这些都弄得我一头雾水的！”
“行了行了！不说就不说了，孩子他爸，你吃饭了没有？没有冰箱里还有早上的剩菜！”
“剩菜就剩菜吧，不过不管吃什么，我今天得把那瓶珍藏的威士忌给拿出来嘬两口，不然我心里这口气可下不去！”
说着，不顾老妈连连摇头，老爸就走向储藏室拿酒去了。嗨，没了爷爷你还不是一样的不自律？让人类自律真是不可能的啊……
“哎，对了！”看到老爸拿酒回来坐在餐桌前准备大快朵颐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了惠校长的请求，忙对他说道：“老爸，我们校长想明天或后天请你吃饭！他说很急切！”
“啊？”
老爸愣了片刻：“惠生？怎么这会儿突然要吃饭啊，那他怎么不直接打电话给我……”
他突然又住嘴了，恍然大悟的样子，脸色又略微阴沉起来，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了！”
“他说地点是在你们常去的那家自助火锅店，时间由你定，到时候他还会叫上你们另外一个老同学去！”
“哦！自助火锅啊！”老爸眼前一亮，似乎得意洋洋地说道，“嗯，好地方！大家一起放菜一起吃，怎么不好啊？只是没想到【他】也要去，看来是有大事情要说啊！”
“老爸，我觉得惠校长他好像有事想求你……”我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是个好人，要是能帮得上忙的话，希望你还是……”
“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但我不清楚的是他现在惹的是什么样的人……好了，你和莉进屋去玩吧！我待会儿自己打电话给他！”
“哦……但还有一件事，就是洛铃希望后天晚上我们能一块去她家一趟，把订婚宴的事情给说清楚！顺便给她父母道个歉……”
“还倒什么歉啊！”没想到这时老妈没好气地说道，“那天你话都说的那么绝了，还理他们家人干什么？真是的，我们搬到这儿他们也跟着搬过来，没完了……”
“话不能这样说吧！我也有责任在里面啊！”我连忙低头做了自我检讨，“是我不该那天对伯母……嗯，洛阿姨发那么大火！她是长辈，我是晚辈，就算我不同意她的意见，也不应该当面怼她啊！还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尽了……咱们两家既然是世交，总应该和好的吧？”
“关你什么事儿！”老妈说完，不耐烦地把我和莉往卧室里推，“那档子事儿早就了啦！现在，赶紧给我进屋去，该学习该学习，想玩会儿游戏也可以，不要打扰你爸吃饭！”
“哦……”
我正要垂头丧气地往屋子里走，想着如何对洛铃交代，老爸却在背后叫住了我：
“等一下儿子，你说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这事儿还是和你有关的，只是现在爸妈想听一下你的意见：你到底选择莉，还是洛铃？”
“啊？！”
我和莉面面相觑，但很快她就从迷茫变成了期待的眼神。
“当然是莉！她是我的唯一！”
我的爱人立刻露出喜悦无比的神色，抱住了我。
“既然这样，薇儿，咱们后天晚上就请个假，去把话给他们说清楚……希望他们不要再白费力气了！唉！”
说着，老爸又嘬了一大口杯子里的洋酒，长叹一声。
老妈这时又嘟囔道：“儿子，你真的打算放弃洛铃啊？她可是打小跟你好的……”
“那又怎么样？莉！咱们进去，继续玩双人格斗游戏吧！”
“好的！”
就这样，我和莉又开始了快乐的夜间二人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