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点五 间章 游鱼
“整天说我是笨蛋，你这个大笨蛋，终于自己把自己给坑了吧！”
坐在县城的医院病房床上，我还在数落着坐在隔壁床跟我一起输着液的洛铃。
“哼……这有什么？下次被撞翻的一定是你们！”
她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即便处于病弱状态也这么欠揍。
“你不要恩将仇报好不好？要不是我救你，你小命已经搭湖里喂鱼了！还不谢谢我？”
“哼……谢谢啦！”
洛铃说完，似乎又有些头晕，用左手捂着额头躺了下去，呻吟了几声。
“你没事吧？难道又发烧了？”
我下意识地也摸了摸自己的头，还好不热，这种感冒应该不会传染吧？
“没事……要是笨蛋人优能更快一点把我给救出来就好了！”
“你这话说的……简直就像是故意掉到水里让我救一样！”
“也不算啦……反正我不会游泳，在水里乱挣扎又会加速下沉，所以就放弃啦……”
“你是真的全指望我了啊！”
正当我要发作的时候，她又扭过头来，害羞地摸着自己的脸颊说道：“不过幸好我的大英雄人优没有让我失望！水这么冷，你还是跳下来了！”
“我又不能见死不救……就算是对你也是一样。”
“喂，什么叫对我也是一样啊！”这下斜对面的小女孩可火了，坐起来气呼呼地说道，“难道人优你的意思是相比别人我不值得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我的意思是——就算是你这样一再需要我救的笨蛋，我也会不厌其烦地去救啦……”
正当我嘀咕着的时候，病房门突然打开了，原来是医生又来进行例行检查了，妈妈和洛阿姨也跟在后面。
“嗯，没有再发烧，就是身上还有点儿浮肿，问题不大！相信很快他们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
两位母亲总算松了口气，各自关切地来问我们。
“儿子啊，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去！”
“铃儿，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有的话快给医生说！”
“没有啦！”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但是看到对方和自己做一样的动作，还是觉得恶心，便转过脸去，但好像即使是这一点也做的一模一样。
这个小丫头……真是我命里的冤家啊！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看我的？
我忍不住再次扭过头去，注视着她，而她也是这样做的。
X X X
“人优，我们再去那片湖钓鱼好不好？这次我陪你一起去，保准钓上来个大的！”
出院两天后，我和洛铃又走在曾经走过的那条有猎人陷阱的小径上，百无聊赖地闲逛着。因为这一带的地形我早已摸透，知道附近猎人木屋的位置，又是白天，所以这里已经从我们曾经心理阴影的地方变成了新的游乐场。
“算了吧洛铃，你还没喝够那里的水啊？这次你要是再掉进去，我保准不救你，让你自己去喂鱼！”
“哼，你不会的！因为大英雄杞人优是绝不会见死不救的！而且这次咱们就不坐船去了，去猎人叔叔那里借了竹竿以后就直接在岸上钓，用地里捉到的小虫子当钓饵，钓上来以后直接用火烤着吃，怎么样？”
“那如果钓上来鱼，怎么分啊？”
“不论是谁钓上来，大家都对半分！ ”
“好吧！”
于是我和洛铃牵住手快跑起来，向猎人小屋赶去。可不想快到地方的时候，她突然发力跑在前面，还不说一声就松了手，结果害得我直接摔了个屁墩儿！我捂着屁股在地上挣扎着，冲她嚷道：
“干什么啊！怎么一有机会又捉弄我……”
“啊，抱歉抱歉！”双马尾的小女孩拍着手走回来说道，脸上一点真诚的歉意都看不出来。“我以为人优能追上我呢，跑得太快了点儿，诶嘿！”
“哼，别想糊弄过关！你就是故意整我，要再这样我不跟你一块玩了！”
我决心吓唬吓唬她，才装作暴怒的样子扭过头去不看她。
“啊！好人优，对不起，原谅我吧！”没想到她竟直接掉下眼泪来，跪坐到我的身边，用手为我揉着依旧在作痛的臀部。“没关系吧？我没想到这一下会摔你摔得这么狠，真的对不起！原谅我嘛好人优~ ”说着就开始撒娇。
“哼哼，要原谅也可以，但是得有一点儿惩罚措施！”
“是、是什么呀？”第一次听到我这样说的洛铃，显然有点儿害怕，声音都发抖了。
“我上次送给你的那个铃铛呢，现在拿出来！然后闭上眼！”
虽然不明所以，但在我的恫吓之下，洛铃只得低着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铃铛递给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我的“惩罚”。
然而我只是把那铃铛系在了她脑袋左侧的马尾上，就拍了一下她额前的刘海。洛铃睁开眼，好像一个小婴儿一样好奇地看着我，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她略微一歪脑袋，听到铃声响，才发现铃铛在自己的头上，就更加迷茫了。
“把铃铛安在你头上，这样当你待会儿钓上鱼的时候它就会响，我就可以直接扔下自己的钓竿去你那里分鱼了！”
“好你个杞人优！”明白过来的洛铃佯装嗔怪地打了一下我的头，“你是专门吃我的啊！自己不钓！”
“这就是所谓的惩罚咯，也可以当做是救你性命的酬劳了，不行吗？”
“呃……那好吧！”
于是准备好工具之后，洛铃和我就各自到湖边选了一片区域，相隔大概10米左右投下了钓竿。虽然我嘴上说要等她钓上来鱼然后吃现成的，但她素来是个没有耐心的主儿，还没钓到东西铃铛就已经抽风一样的响了。我扭头一看，果然是在摇头晃脑地发牢骚：
“真是的！这些鱼怎么这么蠢啊？还不上钩！”
“蠢鱼才上钩呢！”
我在心里吐槽道。不过吐槽归吐槽，今天的鱼好像确实聪明了些，过了约莫20分钟也没见一点儿动静，我实在是有些想打呵欠了。虽然这附近的路线我们已经熟悉，但要真是到了晚上有狼出来，那也真不一定能回家了。眼见夕阳西下，即便是我也有点儿急了。
“啊！来了——！”
就在这时，从洛铃那里突然传来一阵激动的喊声，紧接着是吃力地把钓竿向上拉的声音，看来这只鱼真不小。眼见洛铃努力了一分钟时间，嘴唇都咬破了，不但没把猎物拉上来反倒有被拽入湖中的危险，不愿再次跳进冰水里救她的我，也只好丢下自己的钓竿过去援助了。
“1、2、3，拉——！”
但是和预想的不同，那只鱼只是活泼了点儿，体重并没有超过平均值多少，外加洛铃的力气太小了，才显得很吃力。我还没用力，钓竿就带着鱼飞了上来，结果我和洛铃一起失去平衡向地上倒去：
“啊！”
眼前感受到的并不是因为上午刚下过雪而变得潮湿、冰冷和坚硬的泥土，而是软乎乎、暖洋洋的人脸，以及她近在咫尺的哈气的声音。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亲在了洛铃的脸上，同时把她整个人也压在地上。不远处那只被甩到地上的鱼还在竭力扑腾着，尾巴敲击在地面的声音好像是在我们耳边敲鼓。它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挣扎，而我们两人却是在为彼此的生命而沉醉。
洛铃，你真可爱……
“喂、喂？”
听到洛铃无比羞涩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从她身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尘土，又帮洛铃也站了起来。
“衣服都弄脏了啦！”她嘴里嘟囔着，脸上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动，而我也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刚才是我贴她最近的一次，没想到她近在眼前会是如此可爱。虽然我们这个时候还不过12岁的年纪，谈什么暧昧的东西都还太早。但就在刚才那么一瞬间，我却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想要和她再近一步。至于怎么做到，我不清楚，我只是感觉如果我们两人都愿意的话，便有可能……
“你刚才……为什么突然亲我啊？”
“那是个意外！”
……不久之后，我们架起了火，在湖边烤着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那只鱼。随着鱼肉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了，天色也越来越黑了，周围响起了蛐蛐的声音。
“来，说好的对半分！”洛铃将烤鱼剖开，拿树枝串了一半给我。我这才发现有点失策：虽然鱼已经熟了，但是我们根本没带盐和别的佐料，就这么直接吃，即便是一向酷爱吃鱼的我也没有尝试过……
“哈，你是喜欢吃鱼还是喜欢吃盐啊！”仿佛猜出了我的想法，洛铃一边满足地嚼着自己口中的那份肉，一边调侃着，“不管是咸的还是甜的，只要是鱼不就行了吗？”
“那可不一样！”我嘴里嘟囔着，“鱼和鱼不一样，烤的和煮的也不相同，我喜欢吃烤鱼，但不喜欢吃煮鱼，煮起来的味道太淡了！”
“那，你喜欢吃公鱼，还是母鱼呢？”
“这个……我倒是没有区分过。感觉都一样吧！只要刺儿少就行！”
“说的有道理……只要温柔些就可以了吗？”
洛铃低下头，忽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对了人优！”她又抬起头好奇地问道，“你说鱼和我们一样有感情吗？上次我开船撞你的时候，听到叔叔说‘要让鱼高兴够了再上钩’呢，难道鱼也会笑会哭吗？”
“这个……我们又怎么知道鱼的想法或情绪？再说万一我们真的知道了——鱼被我们钓上来的时候其实在哭，那我们还忍心吃的下去吗？！”
“嗯，说的也有道理呢！”
洛铃点点头，似乎真的不忍心下咽了，竟把自己的那一串放在地上，然后一低头把已经吃下去的也吐了出来。
“哎，你这多浪费啊！都已经吃下去了……它都已经死了，管它有没有在流泪呢？”
“没事！”洛铃用小手拨了拨沙子和泥土，将那半条鱼肉都埋了。“我只是嘴里不想留着悲伤的味道，我去漱口水吧！”说着，她又走到湖水边，俯下身子喝了一口，把嘴里漱尽后吐到地上。
“嗨，这至于吗？”觉得她有点儿做作的我，实在没眼看，就扭过头去。
“人优？”
然而当我听到洛铃轻轻的呼唤声而再次把脸扭过来时，却发现她近在眼前，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我，就像刚才我不小心把她扑倒在地上时一样。
“怎、怎么了洛铃？”
再次感受到她的温度和气息的我，心神也再度慌乱起来。
“人优，听说你下个礼拜就要被接到城里去上学了，是这样吗？”
“……嗯！本来预定是这个礼拜就走的，因为碰到了咱们落水的事情，所以……”
“你能带我一起走吗？我想到了城里之后，也能继续见到你！咱们还做邻居和同班同学！”
“可是……”
我犹豫了，因为之前在洛铃家玩耍的时候，就偶然听到伯父伯母偷偷在屋子里讨论——是进城还是继续留在乡下发展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们最后拍板的结果好像是留在乡下……想必洛铃她也已经知道了吧。
“无论我怎么求他们，我爸妈都不愿意搬家到城里……”果然，洛铃低下头伤感地抱怨着，“他们非要说城里空气差，乡下环境好。可我觉得，其实两者都没有什么差别，不是吗？乡下也有很无聊的一面……”
“哈，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这么抱怨过啊？”
“你那个时候没来，当然没听过了……”
“那你以前一直都在抱怨了？其实我觉得啊，对人来说，环境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个人的看法。只要愿意努力，坏的环境也能改造成好的环境！”
“唔嗯……说这种话没意思啦，不知道有多少年，一个环境才有沧海桑田般的改变呢？地理课上老师不是都说了吗——就像我们脚底下踩着的煤，就是亿万年前的生物埋下去之后形成的。那是好多……好多代人的时间！”
“那也没办法啊？自然过程就是这样，人要征服和改造自然，也必须遵循自然规律。就算借助科技的力量，科技本身的研究和应用时间，也是一段自然积累的过程啊！《科幻迷》杂志上是这样说的！”
“呼……人优你老是把精力放在这些未来、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根本就不懂得现在的我的想法！”
说着，洛铃不知为何又生了气，嘟着嘴离开我，又走到湖边去了。她俯下身子，好像在看什么。
“洛铃？哎，你真奇怪啊！我才是搞不懂你脑子里在想什么……现在天快黑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我不！我要再看一会儿鱼。”
“鱼有什么好看的？你都把它们的同类吃了，不怕它们跳上来咬你吗？”
“我只是觉得……也许鱼真的也会笑会哭，有喜怒哀乐的情绪。如果没有人来钓它们的话，如果没有大鱼来吃它们的话，如果这片湖水可以永远存在的话，那它们不就永远是自由自在的吗？它们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可以永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说的这些没有一个是符合唯物主义的嘛！”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向她走了过去。“首先我们无法理解鱼的想法，其次我们无法阻止大鱼谋求生存，再者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所谓家人、爱人，都只不过是我们短暂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而已，迟早是要分开的！”
“人优……你真是理智的可怕！”洛铃扭过头来，瞪着我嗔怪道，“太过理智并不一定就会生活得幸福，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不这么理智的你呢？”
“哎？理智些难道不好吗？”
“太过理智有时候反而会变得不理智！你无法理解鱼的想法，可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吗？你无法阻止大鱼吃小鱼，可现在这里并没有大鱼啊？你说这世上的东西是永恒的，可你就不能为我留住眼下这一刻的幸福吗？”
“洛铃，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双马尾的小精灵便突然伸手抱住了我，紧接着脸贴了上来——就如同之前那两次一样贴近。她吻上了我的脸，亲的很响、很用力，完全不像是之前我那次出于意外时的感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无法明白，但从感性上来说，也许我确实也沉醉在她带给我的什么东西里面了——
我想要和她靠得更近，即便无法做到，也希望至少能够留住此刻的距离。
“人优，你就是我的湖水！”这时洛铃才轻轻在我耳边说道，“你就是对我而言——唯一重要的环境！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无法留下的事物太多了，但是我希望，在没有大鱼和钓钩的现在、在湖水还存在着的这一刻里，你能够和我一样快乐！”
“洛铃……”
是的，洛铃说的是对的，这一刻，我们本来就可以不去想那么多。鱼是否快乐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知道，但让希望自己快乐的人此刻和自己一起快乐，那却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可惜的是，这一刻终究会逝去的。在这个巨大的世界里，有太多小小的我们所无法决定的事情。不久之后，我就和洛铃分别，单独坐上了前往城市的高铁。眼见着熟悉的一切逐渐远去，此前一直欣喜地期待着能够见到更多高科技的新事物的我，突然开始害怕：自己是否还能再回到这里——
并再次见到那个我朝思暮想的女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