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日野实终于抓住了机会,他站在天台的门口,对着那个男童怒斥,像是要发泄这些天来所有的不安。
“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这倒是个有意思的问题。”男童歪头看着他,那张稚嫩的脸在听到质问后显得有些惊讶。但是他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并未说那些听不懂的话语,而是笑着同日野实对视,口中缓缓出声:
“我还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呢,没想到你还没明白吗?”
黑发男童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日野实的目光清澈又空洞。日野实直到此刻才忽然发现这个男童此刻的打扮和昨天又有所不同,今天他穿着整齐的西装,胸口插着代表葬礼的白花。
这是一种代表“正式”的装扮。可是日野实不知道男童为何要如此正式。在雪见泽繁华的夜景的映衬下,这个这个男童如同深渊般神秘,背影灯火璀璨落在他的身上,带来一种背离现实的“疏离感”。你能看到那些光彩从远处的楼宇间照射而来,明明白白地落在男童的身上,却在地上照不出分毫的影子。
就好像你能看到的他不过是一种幻影。事实上他高高在上,只是投下了某个替身给予垂怜。
这也是泉纱织和源太一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男童。在这之前,他们只从日野实的描述中了解过他。在看向对方的第一眼后,他们便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明显的异乎寻常。只是同他对视,仿佛自己的灵魂就要离体。一瞬间,他们明白了对方就是他们要找的对象——对方似乎也无意遮掩。那男童站在天台上,被阑珊的灯火包围,光与影以他为中心,利刃般彼此切割,那场面带着强烈的超现实主义式的视觉冲击,绝非是该出现在现实中的场景。
“我该明白什么?这些人都是你抓来的对不对?”日野实接着质询,“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大家都关在这里!”
“关在这里?”男童这回是真的笑了,他一直平静的嘴角明确地勾起了弧度,而且不是机械式的僵硬笑容,你甚至能在那弧线中感受到一丝丝孩子气的狡黠。
“这些人他们不都是好好的在外面吗?也许你只是做了一个梦,在梦境中看到了一些幻象呢?质问我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别装傻了!”
那笑容让日野实下意识地感到不安,他不知道对方在高兴什么,但是本能地感觉到这对他来说绝非好事。而且对方今天的表情有些太过丰富了,他昨天遇到的那个“隆泰”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说着难懂的话语。但是今天对方却好像充满了表现欲望,像是一个渴望观众的艺术家。
“真正的大家明明已经被你困在这里了!外面那些只不过是你控制的傀儡!你控制这么多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目的?”
“嗯?原来你们是这样想的吗?”
听到日野实这话之后,男童明显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他才重新笑了起来,这一次嘴角勾得比上一次更明显了,眼中都带着计谋成功的得意。
“所以按你的意思,你也觉得这里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他们?你也承认这里才是真正美好的地方,想要留在这里,就是真正的他们会做出的选择……我说的对吗?”
“我……”
日野实话语一顿,这才发现他被绕进了坑里。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是他根本就没想到对方会这样接他的话。上一次见面时,他对对方神鬼莫测,满口难懂的话语怀着莫大的恐惧。但是这一次,双方居然会像这样在天台上优哉游哉地闲聊。
“但是那不过是幻象!”于是这一次,他的回应谨慎了许多,“只不过是你编织的谎言!”
“谎言啊……可是人类不本来就是活在谎言之中的生物吗?”
男童似有感慨,收回了目光,扭头看向了远处的夜景。随着他的注视,那里的景色梦幻变迁,时而化作威严高耸的摩天大楼,时而变成华灯溢彩的游乐场。这一切都在三人面前毫无顾忌地发生,似乎男童完全没有要隐藏自己的想法。
“人类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欺瞒不是吗?被不相信正义的人教导什么叫做正义,被眼中只有利益的人教导什么叫做信仰。势同水火的人觥筹交错,各怀鬼胎的人互相奉承……永夜之后的雪见泽早就成了没有希望的地方,找不到前路,找不到出路,甚至无法逃离。”
“就连你自己也清楚他们更愿意选择沉浸在梦中不是吗?”男童靠在栏杆上轻声说道,他面容稚嫩,话语却像是哲人,“既然自始至终都不过是被谎言包裹艰难求生,为何不干脆选个更快乐的梦境?”
“封闭、混乱、怪谈……挣扎在这些东西中间的日子太辛苦了。”他开始重复起日野实听过的那个句子。
“他们有人失去了亲人,有人失去了爱人,有人失去了健康的身体,有人失去了地位和财产……所以他们才选择了这些幻梦,为什么要连这小小的温存都要剥夺呢?我只想给他们一个聊以慰藉的残梦。”
“可是……”
日野实刚张口想要反驳,就被旁边的源太一打断了。金发少年看得出自家发小的动摇,直接伸手拦在了日野实的面前,打断了他们对话。日野实错愕地看着他,只看到源太一对他微微摇头。
“够了,小实。他是怪异,和这种东西交谈是没有意义的。”
他说话的时候,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刀剑,刀剑在光下折射出鲜亮的弧光。从见到对方的那一刻起,这个金发的少年就显得很沉默,但是此时日野实才明白他在沉默什么。那是源太一在压抑着他的嗜战和兴奋,此刻见到日野实的动摇,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对着日野实说话时语气都带着难以掩饰的躁动。
“对于这种东西,直接用剑客的处理方式就好了。”他缓缓地说道,“直接击败他们就是最简单的方式。”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再等一下,至少不会现在出手。”这个时候,泉纱织也加入了对话。她的视线紧紧的盯着对面的男童,却并不赞同源太一的处理方式,“它本体不在这里,这里的它不是它,是个幻象。”
“……”
这话出口之后,源太一和日野实同时一愣,他们转移目光看向了对面的男童,看着他没有影子的身体都皱起了眉头。
“不不不,我是真的,我是真的隆泰。”但是被戳穿了的男童居然主动开口了。他对着三人连连摇头,居然认真地辩解,“至少我自己觉得我是真的,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不过我大概知道你们想要找哪一个隆泰了。”他说着又笑了,“要我送你们去见他吗?按照这里的规则,答对三道题就可以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隆泰?什么哪一个隆泰?”日野实被这云里雾里的话弄晕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是隆泰,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也是隆泰。”男童挑眉说道,“我们都是隆泰,但是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隆泰。”
“真是让我失望啊。”男童难过地叹了口气,“你们追了我这么久,居然不是来找我的,是那个隆泰比我更好吗?”
“……”日野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对方的状态似乎有些疯癫,他一时间甚至无法判断对方是否还有交谈的理智。
“不过没关系,毕竟大家都更喜欢那个隆泰。我也习惯了。但是按照这里的规矩,想要见到他,需要答对三道题。你们也应该知道的不是吗?某种‘路径’,某种‘规则’。通往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只有顺应路径的人才能抵达。”
那个喜怒无常的男童忽然间又笑了起来,说话的时候抬手打了个响指,于是三人震惊地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开始随着他的笑容扭曲,脚下的天台随着话语的落下而破碎。
“其实,很久都没人和我聊过天了。既然你们同我聊了那么久了,那么第一道题……”他眉飞色舞,“就由我来出好了。”
“给我停下!”
眼见对方想要离开,日野实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源太一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踏步飞奔,瞬息拔刀,刀光在少年身边如鲜花般盛放。眨眼间,刀尖直指男童而去。
但还是慢了。
场地出现了异变。以他们站立着的天台为圆心,脚下的地面涟漪般扭曲,顷刻间就已经完成了变幻。源太一踏步的时候场景还是夜空和天台,刀光抵达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有着壁炉的温暖房间。金发少年的斩击雪一般澄澈,樱花般落寞,拔刀的瞬间有着一往无前的威势。可那斩击落空了,刀尖抵达的时候,男童的位置已经变成了厚实的墙壁,只留下劈空的剑刃深深地陷进了墙壁之中。
“诶呀呀,怎么那么着急呢?”
而男童的声音居然也没有远离。虽然空间之中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但周围还在回响着他的声音。在虚空之中,你能听到他的轻笑,带着玩味和调侃。
“这样的心态可解不开我所出的谜题哦。我还是建议你们耐心观察呢。”
“……”
被嘲讽的源太一不由得有些沉默。他扫视了一眼旁边的墙壁后,忍不住低头垂视手中的刀剑。一直到此刻,他都还能感受到刀剑反馈过来的震颤感,仍然在提醒着他刚刚那一瞬间他斩中的是绝对真实的墙壁——即使这墙壁前一秒才刚刚在他们的面前显现。
场景确实变化了。
金发的少年沉默地环顾四周,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化成了温暖明亮的室内,壁炉的火源持续散发着温暖的热度,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的焦香味。
“太一,你没事吧?”
日野实见状连忙向源太一跑来。源太一闻言扭头向他看去,能看到他被壁炉光映照得通红的脸庞。金发的少年不用看,就知道此刻他自己也是这副模样,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面场景已经发生了完全的替换,发生变化的甚至还包括他们自己的身体。上一秒还被天台夜风所包裹的三人已经完全被暖意包围,甚至连他们的身体都被烘烤得发烫。
这是种可怕的现象。在神秘学中“个体”是个有特殊含义的“界限”,要直接突破这种界限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是对方却无声无息间做到了,连泉纱织脸上都浮现出隐隐的震惊,双眼瞪大开始观察起了四周。
“我没事。”
金发少年对发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扭头也开始观察起这间用来关他们的房间。既然变故已经发生,那么当务之急是寻找方法破局,而不是继续在这里空耗。
于是此刻,他们才注意到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房间。对于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来说,这栋建筑本就足够陈旧,房间本身的复古设计则更添古朴。但是即便如此,你仍然能从材料和构造上感到它是近代的产物,房屋的墙上涂刷的是现代的材料,墙壁的破碎处暴露着钢筋和水泥。
但是此刻他们眼前的这个房间却完全不同。如果说原本的建筑只是“仿古”的话,那么此刻的这个却是真真正正的古代产物。房间的布局是典型的中世纪风格,四面的墙上涂抹着以现代工艺来看略显粗糙的白灰,上面挂满了各种大小的油画画框。旁边的壁炉用的是米黄色的大理石,地板是硬木材质的,上面铺设着绳结编织的地毯。
这些东西古老却并不显得陈腐。壁炉的石壁上积满了长年烟熏留下来的痕迹,时至今日还在不断地增加,旁边的木桶里面摆着还没燃烧的木料,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新鲜的亮黄色,甚至连墙上的画框边角都擦得干净而整洁,找不到半点灰尘。在这间房间中能感受到一种“人气儿”,就好像这间屋子一直到刚刚都还有人居住,他们才是外来的闯入者。
唯一显得诡异的是墙壁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空白画框。种种痕迹表明画框中曾有着画作,但现在只剩下明黄色的画布挂在框内,带着一种莫名的空洞感。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人高的油画画架。上面紧绷着一张已经准备好的画布,但是画布上此刻同样是不着一物,空荡荡地没有画上任何一笔。
“你说这是一个谜题?”
首先发问的是泉纱织。先前日野实朝着与源太一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原地开始观察四周,此刻也率先发问,对着虚空中的那个男童这样询问道。
“但是这里只有一个房间。我们到底该解开什么?是找到出去的路?找到某样东西?还是利用房间里面的东西拼凑些什么?”
“谁知道呢?”男童的声音轻笑,“也许是你刚刚说的选项中的一个?也许都不是~。总之所有的提示都已经在这个房间内了。当你们找到正确的方向之后,自然而然地就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解答。”
“如果我们解不开会怎样?”
这是最糟糕的回答几乎等于没有提示。但是泉纱织抱紧了怀中的书本,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接着发出了询问,要考虑最坏的结果。
“啊……那就也许有些糟糕了。这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男童被这个话语问得一愣,似乎他也没想过这个情况,听到女孩发问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那么大概会死在这里吧~”
但是他很快又笑了起来,他能传达给三人的东西只有声音,但是谈到死亡的时候,你仍然能从那声音里面听到癫狂的兴奋感。
“但是这样很合理不是吗?”
“想要秘密,那就应该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