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建筑前方的院子里,见神修也带着玛刻夏斯越过了那残破的门扉,抵达了这诡异院落的中央。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了。上一次他们全副武装却一无所获,甚至见神修还挨了一刀,赔掉了一身昂贵的复合防弹衣。对于调查怪异来说,失败本就是正常,他们还不至于因此而感到什么沮丧,但他们也深知每一次同异常的交锋都是生死之搏,不是每次失败都会有全身而退的好运。
不过这一次他们算得上有备而来,虽然这个“准备”……看起来多少有些奇怪。
“这个东西真的有用吗?”
玛刻夏斯忧心忡忡地看着见神修,即使少年对于人情世故不甚了解,也觉得这件事情并不靠谱,或者说,今天白天他们两个经历的事情,从一开始见到早见神社的那个小巫女开始,就没有一件靠谱的,以至于入夜后他来到这个地方,仍然觉得满心忧虑。
“试试吧。”反倒是见神修显得很平静。要做的事情风险越大,他就显得越冷静,此刻他甚至紧绷得有些温和。
“不成功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明白。”玛刻夏斯也知道这已经是此刻唯一的方法了。他拱身在见神修的身边护卫他的安全。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极其危险,对方是个过于难缠的对手,以至于他们必须要使用某些更加冒进的手段。
见玛刻夏斯准备好了,见神修也点了点头,从随身的挎包里面拿出了一个方形的盒子,把里面的东西从盒子中取出。
那居然是一件河豚形状的瓷器,有着光滑细腻的表面,以复原河豚膨胀时圆滚滚的造型,还贴心地用粉红丝带绑起可爱的蝴蝶结,为这道具额外增添了一份可爱的装饰。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萌物,和周围阴森可怖的环境都没有半点联系。此刻日落西斜残阳如血,只是站在院子中都能感受到阵阵寒意。旁边草木摇曳隐约间有种被无数视线窥伺的感觉,然而作为窥伺的中央,他们手中拿的却是这样的一个物品。
但是在玛刻夏斯的眼中,见神修却好像对着那件瓷器有着莫名的信任,也许是因为他博闻强识,知道河豚有什么特殊的神秘学意义,也许是因为这个瓷器的制作方在他眼中有什么格外神秘之处。早上在早见神社,当那个年幼的巫女提出这种荒唐的破局方法时,见神修却并未表现出什么异议,居然很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建议,依言去购买了她指定的商品。
……
“去买一件他们的手制河豚瓷器,要系着粉色丝带的那种款式,因为我喜欢粉色!以及你们用完了之后能不能把道具捐到神社来?嘿嘿,我想要一只那样的河豚瓷器很久了……”
……
这种事情无论是从那个角度看都显得荒谬吧。玛刻夏斯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用余光看着见神修把那件河豚瓷器从盒子里面拿出来,对着前方的空气虚点三下。然而更荒谬的是,这周围的环境居然随着三下虚点真的发生了变化!空间中出现了涟漪般的扭曲,被虚点的地方隐隐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居然真的有用!”
玛刻夏斯惊呼。见神修也神情微变,加大了力度,再次对着面前的空气连敲三次。这一次空间的变化更明显了,眼前的空气浮现出了蛛网般的龟裂,那挥舞只是寻常振臂的力道,但是落在面前的空气中却力若千钧,空间如涟漪般震荡,眼看着仿佛有一个边界要被强行破开。
“呼呼呼——”
与此同时,场中忽然有阴风吹起,被吹拂的野草晃动,沙沙声四起。除了两人之外,场中明明一个人都没有,玛刻夏斯却忽然觉得此地嘈杂了起来,杂草摇晃仿佛有无数潜伏的东西被惊醒。
“……”
见神修眼神一凛,当机立断将手中的河豚瓷器对着那龟裂直接猛地掷出。脆弱的瓷器落在那裂痕上,当即四分五裂崩碎成了无数碎片。但是就在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骤然崩裂,露出了其下幽邃的黑暗,场景变幻,两人已经出现在了一条黑暗的道路上。
还是那个建筑,但是时间却变化了。天色从傍晚转移到了子夜,前方的楼宇从残破转为了崭新。视线眺望过去,你能看到许多窗户还亮着灯火,就好像深夜还有人在里面忙碌。脚下的道路从破碎变成了平整,两边的灌木也都繁盛而整齐。就只有两边的杂草却像是忽然升高了,摇晃的阴影从原本的半人高长到了……
不,那些不是杂草。
那些是“人”……异化的“人”,成百上千的“人”。“他们”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沉默地站在两边的花园里。在两人到来之前“他们”雕塑般死寂,尸体般僵硬。但是现在“他们”被惊醒了,一双又一双猩红的眼眸在阴影中睁开,血光连成一片像是无数红色萤火虫在深林中升起,让人怀疑这些东西是否还有称之为人的理由。
两人终于进到这个隐里来了。
“很好,很不错。”
看到这个场景,见神修居然满意地笑了。他弯腰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片河豚瓷器的碎片放进口袋中,然后收起了双枪,从腰间拔出刀剑。
“出去之后记得提醒我……”
他歪着头笑道,那一瞬间玛刻夏斯恍然间居然觉得他和周围那些怪物有些神似。黑色刘海遮掩下的双瞳红芒大炙,对比那些怪物有着某种近似却更甚的神韵。
“别忘了给神社那个小姑娘买个新的瓷器!”
可他说话的内容却格外轻柔,不肯放弃许诺过的每一个约定。
……
“不行,完全找不到什么线索。”
大约半个小时过后,已经把整个房间翻遍了的三人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想要的线索,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脸上都带上了明显的愁容。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还是不清楚我们到底应该找什么。”源太一皱着眉头,继续观察着这间房间,“房间里面的东西并不算多,归类下来也就那么几类。如果有一个大致的方向的话,这个题目会好解很多。但是我们现在甚至连到底应该找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
说到这里三人同时沉默了下来,放弃了交谈,只是坐在沙发上,视线仍然一直在房间内漫无目的地游走。但是最终他们视线还是不免开始向某个方向汇聚,停留在房间内那个巨大的画板上。
毫无疑问,那是房间中最引人瞩目的东西。如果说房间里面其他的东西——比如沙发、壁炉这些,都只不过是房间内正常会有的陈设。那么这样一个一人高半人宽的巨大画板,对于房间内的其他东西就显得格外突兀而显眼。要知道这间房间并非那种艺术气息浓厚的画室或者工作室,桌子、沙发等等东西的布局都充满了生活气息。但是唯独这样一个巨大的画板摆放在这里,甚至从布局上看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就好像是游戏关卡的设计师,设计一个谜题一定会把最开始的线索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喂?你还在吗?”
沉思了片刻之后日野实缓缓开口了,开始呼唤起空气中的那个声音,而声音也如她所料地给予了应答,仍然是那种稚嫩之外透着风流和轻佻的音色。
“当然,我一直都在,只不过保持安静让你们能够好好思考罢了。毕竟,倘若你们解不开这个谜题的话,这个地方也许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了。我想在这种时候你们会希望一个安静的环境来思考关于死亡的哲学。”
“死亡的哲学?”日野实神情微动,开始试探着尝试着套话,“你似乎对哲学很有了解,说话的风格倒像是个艺术家。隆泰你是什么艺术家庭出身吗?还是自己就是艺术家?”
“艺术家?”男童的声音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雪见泽是艺术家能够生活下来的地方吗?”
“可是据我所知,雪见泽的艺术事业还是很发达的,”日野实接着说道,“你是画家吗?对死亡哲学那么感兴趣的画家,其实还挺少见的?”
“艺术事业发达?那都是永夜之前的事情了。”男童的声音嘲讽,“至于死亡哲学,不是我想要追求死亡,而是死亡总是跟随着我。饥饿、贫穷、寒冷、疾病……没经历过这些东西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当你真正面对这些的时候,你才明白死亡压根不是哲学那么遥远的东西,而是切身实际随时可能落在你身上的事情。你必须思考是否哪一天你就要走向那个结局。你必须思考你的死亡带来的影响,你和死亡之间的关系。你努力地挣扎想要活下去,但是死亡永远都尾随在你的身后。你竭力地逃离,但是死神永远在你背后扬起镰刀。”
“在思考那些问题的时候,你才会忍不住地想要创作,要把你的绝望描绘出来,要把你的畏惧绘画出来。你的画布上涂抹的是廉价的颜料,但是你的精神在画布上燃烧。你感觉那些画上灌注着你全部的精气神,即使这些玩意儿对于别人来说仍然毫无意义。”
“因为大家都饥饿、贫穷、寒冷、疾病。死亡不是独属于你一个人的领悟而是低贱者的共性。永夜摧毁了我们的一切,我们失去了太多太多,多到死亡在我们之中已经司空见惯。”
“不过你们很快也要体验一下这些了。”男童的声音忽然变得愉悦了起来,“如果你们没有解开这个谜题的话,你们也得思考死亡来临的时候你们该如何面对了。饥饿是相当漫长的一种死法,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思考死亡。”
“那只会在我们解不开问题时发生。我想现在还不是时候。”听到他们的交谈,泉纱织的思路像是有所触动,直接站起来说道,“你刚刚说创作,如果我说需要一些东西,你可以提供给我吗?”
“需要东西?水或者食物?”男童的声音尾调略微扬起,“我说过了不会有这种东西了吧?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间房间里面了。”
“不,我要的不是水和食物。”泉纱织摇头,从桌子旁边他们刚刚整理的东西里面找到了一个白色的调色盘。
“我要颜料,画笔和颜料。”
“颜料?”男童疑惑道。
“对,颜料。”泉纱织肯定地点头,“这里有画板,有画布,有调色盘。那么也应该有颜料和画笔不是吗?”
她这番话语顿时吸引了旁边两个男生的注意。在刚刚的观察中,他们也毫无疑问地注意到了那个摆在房间中央的巨大画板。但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画布实在很难蕴含什么信息,他们翻遍了整个画架也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
“好吧,你说服我了。”
然而男童好像是被她说动了那样,居然真的同意了泉纱织的请求。于是,下一秒泉纱织就觉得手中的调色板略微一沉,上面已经摆好了各种颜色的颜料。
“但是如果你是想要画什么的话,也许结论会出乎你意料哦。”
但是男童好像并不因为这种退让而紧张,话语里面仍然带着轻松的笑意,甚至你能从那声音里面听到一丝丝调侃,带着陷阱般的引诱。
“我去试一下。”
但是泉纱织直接无视了他的话语,拿到颜料之后,立即起身朝着画架的方向走去。然后她随意地找个一种颜色的颜料就开始拿笔朝画布上涂抹,但是立即的——不管是她蘸的究竟是哪种颜色的颜料,涂在画布上之后就立即消失不见了。
“这……”旁边旁观的日野实和源太一表情一变,几乎是同时扭头看向旁边的空气,恼火地质问道:“是你在作弊吗?”
“不不不,我是出题人,又怎么会作弊呢。”但是那声音得意地笑了起来,带着满满的愉悦,“它就是这样的。我不是都说了吗?想要尝试的话,结果会出乎意料哦。”
“……”
见到这个结果的泉纱织也明显愣住了,但是端着画盘沉思了片刻之后,她忽然眼前一亮,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东西一样,直接放弃了面前的画架,拿着笔蘸着颜料,就往其他东西上也涂抹起来。
于是惊人的结论出现了,他们立即发现房屋中的一切都没法被涂抹颜色,对方分明给予了颜料,但是却没法涂抹在任何一件物品上,甚至就连颜料本身——在泉纱织一路的使用中,都一直保持着原本的分量,没有丝毫的减少。
在这个过程中,泉纱织的眼睛逐渐地亮了起来,像是破开了迷雾一般,她大脑中的思路逐渐清晰。这种清晰在她尝试完这个屋子里面最后一样东西之后达到了顶点,她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了笑容。
“我明白了!我明白这个问题怎么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