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取了第一次约会的教训，第二次沈光约袁凌燕在“触感”见面。在他刚吃完早饭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沈光打开门，发现是袁凌燕。
“不是说在‘触感’见面吗？”沈光很意外。
“我是来给你降低难度的。”袁凌燕笑道。
“什么意思？”
袁凌燕没有回答，径直走进屋子。
“你进来了……”沈光十分惊讶。电磁干扰器还在运行，所以袁凌燕应该认为这里有电磁炸弹而不敢进来才对。
“是的，你的电磁炸弹没起效，所以站在你面前的是真人。”
那可难说啊……
袁凌燕站在屋子中间，环视一圈。“我没找到电磁炸弹。”
“本来就没什么电磁炸弹，”沈光给袁凌燕搬了一张椅子，“那种东西怎么可能靠手工做出来。”
“我以为你什么都能做出来呢。”
“靠手工做机器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那你怎么……”袁凌燕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又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你就只是做了个干扰器而已。”
“是的。”沈光拉开书桌的抽屉。他记得里面有一包咖啡。
“这么简单的手段我昨天怎么就没想到……”袁凌燕看起来十分懊恼，“如果我昨天想到了的话，我可以遥控解除限制程序，让仿真人来你房间。这样你就不会发现昨天的我是假的了。就算是我当时没想到，如果今天来之前能想到的话，我就可以派仿真人来，不用浪费仅有两次的真人赴约的机会。”
“你来之前未必就没想到吧……”沈光找到了咖啡，倒进了一次性杯子里，然后添了大半杯热水。
“我如果想到了的话，就不会真人来赴约了啊。”
“谁知道现在这个是不是真人……”沈光把咖啡递给袁凌燕，然后找了个凳子坐下，“你反复强调这次是真人，反倒让我更加觉得这次也是假的了……
“这也太寒碜了吧……”袁凌燕闻了一下咖啡的气味，“你就没有稍微好一点的饮料吗？”
“这还是邻居给我的，我平常只喝矿泉水。”
“好吧……”袁凌燕吹了一口气，把咖啡送到嘴边，但马上又把咖啡放下了。
“太烫了？”沈光问道。
“你这水压根就没开好不好……”
“那就是太难喝了……”
“难喝是真的，但也不至于喝不下去。”
“那你为什么不喝？”
“我怕这里面有毒。”
“……”沈光非常无语，“我干嘛要毒你啊？！”
“因为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啊。所以要下毒试探一下，如果我被毒死了，就是真的。如果我没事，就是假的。”
沈光白了袁凌燕一眼。“算了，我自己喝……” 他抢过杯子。
袁凌燕看着沈光喝了一口。“我突然又觉得这里面肯定没毒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说着她伸出手来要杯子。
“我不会上当的。”沈光握紧杯子，“你休想喝我的口水。”
“啧。”袁凌燕咂了一下嘴。
“言归正传。喝完咖啡就去水世界吗？”
“太早了，还没开门。”
“所以说你来这么早干嘛……”
“当然是干你想干的事情喽……”袁凌燕说着把脸凑了过来。
“我想下棋。”沈光赶紧用手挡开袁凌燕的嘴唇。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好的时光，你就只是想下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最适合下棋了。没人打扰，方便思考。”
“好吧。”袁凌燕坐了回去。她虽然时不时地会像刚刚那样求爱，但是只要沈光干脆地拒绝掉，她一般并不会太过纠缠。
沈光翻出围棋，和袁凌燕下了起来。
袁凌燕的围棋水平和她的专业水平一样，和普通人相比极其优秀，但是却总也赢不过沈光。这次也一样，才到中盘，她就明显处于下风了。她皱着眉头，拼命思考，每下一子都要考虑很久。
“就这样吧。”沈光说道，“都十点了，再不去水世界就来不及了。”
“别装了，”袁凌燕死死地盯着棋盘，“你压根就不想去水世界。你知道下棋下到一半我是不会停的，所以就故意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从而避免去水世界。”
被看穿了啊……
不过沈光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人的思考方式是相对固定的，尤其是在下棋这种规则固定且主要动用理性决定行动的事情上。因为更少受到外界的干扰，所以是一个近似有限维的决策系统。因此，只要有足够多袁凌燕下出来的棋谱，就可以利用深度学习技术模拟一个仅仅在“下围棋”这个单一任务上有效的仿真袁凌燕出来。
当然，沈光手里只有几百盘袁凌燕下出来的棋谱，训练量远远不够，所以单靠深度学习的仿真度只有99%左右。但是配合混沌计算，可以把仿真度再提高8个数量级。然后把仿真袁凌燕的落子和下棋的袁凌燕的落子进行比较，就可以得出下棋的袁凌燕是真正的袁凌燕的可能性。在99.99%置信区间下，终局判断的误差只有0.0001%。
沈光看了一眼电子手表，上面显示的是99：99：99。这当然不是指时间，而是指正在下棋的袁凌燕是真正的袁凌燕的可能性。沈光用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头拍摄袁凌燕和自己的落子，然后让计算出来的结果显示在自己的手表上。
袁凌燕落下第一子的时候，电子表显示的数字就比50大。之后随着袁凌燕的落子，这个数字迅速增大，才下了二十几手就停留在99：99：99上一动不动了。
“你为什么总看手表？”袁凌燕突然问道。
“因为再不去水世界就真的来不及了啊。”
“就算你装出着急的语气我也不会相信你的。”袁凌燕的视线还是没离开棋盘，“我太了解你了。你根本就不想和我约会，只想尽快找到我的破绽从而结束今天的赌局。”
这种借口果然骗不了袁凌燕吗……
袁凌燕是那种非常聪明非常成熟的女人。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很好，什么人都可以一眼看穿。但就是因为她太聪明了，沈光才没办法喜欢上她。如果是晴天的话，沈光说什么她都会信。
“你该不会是在作弊吧？”袁凌燕突然抬头，死死地盯着沈光的眼睛，“你如果让人工智能帮你下，我肯定赢不了你的。”
“我想赢你还用不着作弊吧？”
“那可说不准。”袁凌燕又把视线移回到棋盘上，“你休息这一年，我可是专门请了九段大师教我的。我进步很多了。”
真有进步就不会这么快陷入绝境了……
沈光通观了一下全局。他觉得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就算袁凌燕把九段大师请来大概也翻不了盘了。把人工智能请来也许还有点希望。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用手表看了一下胜率，发现自己的胜率已经在99%以上了。
胜率已经这么高了吗？沈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局面虽然占优，但是优势看起来并没有大到胜率99%的程度。
袁凌燕终于落了一子，这一步棋她考虑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落完子后，她舒展了一下身体，抬起头来。“如果不是在作弊的话，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沈光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袁凌燕突然拉住沈光的手腕。“这上面显示的，是我是真的的概率吧？”她看了一眼，“果然啊，99.9999%。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这个数字反倒有问题了。”
“你是想说你是真的所以自然是99.9999%吧？”
“不，我是想说，我在一开始就猜到你会用下棋的方式来试探我的真假了。”袁凌燕露出得意的笑容，“所以我制作的所有仿真人，都能完美模仿我的棋路。”
连这个也被看穿了吗？沈光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如果下棋这招不好用的话，自己就只能乖乖地陪袁凌燕去水世界了。毕竟泳衣暴露的皮肤比较多，有利用外形判断真假的机会。
“你不感谢我一下吗？”袁凌燕问道。
“感谢你什么？”
“如果我假装自己没猜到你的手段的话，因为这个99.9999%，你就会判断我是真的了吧？我告诉你我制作的所有仿真人都能完美模仿我的棋路，这样你就不会轻易地把假的我误认为是真的我了。”
“听你这意思，你是说现在这个你是假的了？”
“当然。”袁凌燕一幅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昨天我虽然上当了，但是回去之后马上就想明白了。你没有工具，实际上是做不出电磁炸弹的。所以昨天的仿真人只是被电磁干扰器骗了。因此我今天依旧敢派仿真人过来。”
仿真人才不会知道自己是仿真人……所以你这话一定是一个自认为自己是真人的人说出来用来迷惑我的……
不过“自认为是真人”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无论是真人还是仿真人，都会自认为是真人。
“但是也有你确实是真人的可能性吧？比如你之前并没有猜到下棋这个手段，所以你制作的仿真人并不能模仿你的棋路。但是你下棋的时候灵机一动，猜到了我的计划。只可惜这个时候我的手表已经显示99.9999%了，你已经没有故意下错棋来假装自己是仿真人的机会了。于是你就只好编出刚刚那一套说辞来扰乱我的判断。这么分析是不是很合理？”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笨吗？”沈光胸有成竹的态度袁凌燕有些不满，“你觉得我连下棋这么简单的手段都猜不到？”
“你昨天不就没想到所谓的电磁炸弹就只是一个干扰器？”面对袁凌燕的不断挑衅，沈光也有些不满。不过虽然他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是实际上他心里并没有底。
袁凌燕的智力刚好卡在“能想到”和“想不到”之间，所以无论是想到了还是没想到都很正常，这让沈光完全没有了判断真假的线索。
一想到要和袁凌燕去水世界沈光就心烦意乱。袁凌燕肯定会趁机对自己动手动脚，但是沈光很不喜欢这样。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沈光这样想着，落了一子。
走完这一步袁凌燕就没机会了吧……沈光这样想着，看了一眼胜率，发现胜率居然变成了100%。
胜率可以是100%的吗？100%是什么意思？是说从现在开始我随便下，怎么下都能赢吗？应该不至于吧，虽然袁凌燕的劣势很大，但是如果我每一步都故意下败招，她还是有机会赢的吧？
“我认输了。”就在沈光一头雾水的时候，袁凌燕突然说道。
沈光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抬起头来，发现袁凌燕正一脸不爽地盯着棋盘，仿佛要把棋盘砸了一样。
没错，这绝对是袁凌燕会有的表情。她每次输给自己后都是这样的表情。
但是……
“你干嘛这么看我？”袁凌燕皱了皱眉头。
沈光的惊讶舒展成了笑容。
运气真好啊。居然以这种方式赢了。
“今天也不用去水世界了。”沈光胸有成竹。
袁凌燕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你已经有答案了？”
“是的。”沈光点了点头，“真正的你，是绝对不会投降认输的。无论局面怎样不利，怎样必输无疑，你都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袁凌燕叹了一口气。“唉～当L2K认输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次我又输了。”从语气来看，L2K应该是又切换成遥控模式了，现在是真正的袁凌燕在说话。
“你应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认输吧？”
“嗯。”袁凌燕点了点头。
“因为她确实没机会赢了。”沈光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表上的数字。
“可是……”
“你是想说，你知道自己即使在确实没机会的情况下也不会认输对吧？你在制作仿真人的时候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你制作出来的仿真人和你一样绝对不会认输。”
“嗯。”
“如果你只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给仿真人加一个限制程序，那么她当然会依照限制程序的要求绝对不认输。但是为了避免昨天的情况再度发生，你把她所有限制程序都解除了。”
“可是我用深度学习加化学仿真可以完美的复制出我的性格。虽然没有限制程序，但是既然我本人不会认输，和我性格完全相同的仿真人也不应该认输才对。”
“并不是完美复制。”沈光摇了摇头，“从原理上，深度学习做的就不是复制的事情。即使是理论上完美的深度学习系统，也只是在输入相同的情况下，给出和模仿对象完全相同的输出而已。其给出输出的逻辑和模仿对象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袁凌燕愣住了。她微微张开了嘴。沈光知道她听明白了。
“是的。你训练仿真人的时候，无论给出什么样的局面，她都不会认输。所以你以为她完美的复制了你的性格。但是，她和你不一样。你不会认输是因为性格如此，但是她不会认输，是因为——”沈光停顿了一下，“她真的有机会赢。”
“如果你在训练她的时候，可以给她一个她100%输的局面，你就会发现，她会认输。但是你没办法给出这样一个局面。因为围棋从原理上，就是那种，只要对面故意想输，就一定可以输的掉的游戏。”
“但是你下出来了。”袁凌燕不可思议地说道，“那种即使你想输，也输不掉的局面。”
“只是碰巧而已。”沈光看了看棋盘，“看来即使到了人工智能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人类也没能参透这种黑白游戏的奥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