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奈奈特,现在我们去哪?”
我趴在便利店的木头桌上无精打采地问。
“拜托,大叔你刚刚可是劫后余生了欸,不能更有活力一点吗?就当为了我,感恩戴德地活下去吧!”
少女金色的头发在我眼睛那侧很安静地垂着,这让我捉摸不清她的神情。少女躲在金发后面说。
不,实际上,她还只是个小屁孩。
然而,我的整个人生都被这个自称美少女旅行家的小孩子打乱了。
虽然严格说来,我被她打乱的人生,仅仅是终点线那个瞬间而已。
几个小时前,我从每天通勤的地铁上提前下站。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站台。我从没来过这里。
可能是在这个城市最深的地底,隧道深处吹来很强的风。
头顶的日光灯管已经黑了一半,暗淡地闪个不停。
下车之前,我已经在地铁上坐了十几个来回。我不知道去哪、在哪里下站。
我根本无处可去。
远处传来隐约的轰隆声。我好像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在黄线边上摆出一个僵硬的姿势,望向黑漆漆的深处。
记得以前看安娜卡列尼娜的结局,我非常不屑一顾。
为了非常可笑、虚无缥缈的理由,眼前所面对的连真切的困境都算不上,就这样自杀了。卡列尼娜真是大笨蛋。
那时在课堂上呼呼大睡的我,绝对想不到,是有卡列尼娜式死亡这种无可奈何的情况存在的。
轰隆声近了,我盯着钢轨中间的位置。到那里去。
准备发力的那个瞬间,一个米黄色的身影从侧面突然扑了过来,力气大得吓人。
我重重摔倒在站台上。
仰面摔倒。屁股摔得生疼、后背由于满是冷汗,沾满灰尘的地砖的凉意渗上来。
那个身影还压在我身上,好像也摔得不轻,似乎没有预想到我这么弱。
见义勇为的人吗……我揉了揉眼睛,头顶的日光灯还在闪,努力想看清趴在胸口的是什么。
等等。小小的、软软的、暖暖的……是小孩子吗?
是小孩子。她皱着神气的眉毛、金色的头发披肩散着、垂到我的胸口,像抓到猎物的小猫咪那样。
是个女孩子。
力气大得吓人的女孩子。
蓝色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带着一点得意洋洋的味道。
我竟然被一个女孩子救了吗?
话说回来,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孩子在这里?
这时,可能是这个线路的最后一班地铁从身旁阴暗的轨道上很激烈地碾过去。列车卷起的金属味的风卷起她风衣的下摆。车灯让她蓝色的眼睛骤然明亮了一下。
这丫头为什么还骑在我身上发呆啊!
我搭住她的肩膀,狼狈地推开她,站起身来,看了眼四周。
远处的墙角有一台自动售货机,上半部的灯坏了,不过好像还能用。很小的一个发光的柜子,在巨大的黑暗空间尽头发着微光。
我有点踉跄地朝那里走去,女孩拍了拍身上的灰,也跟在我后面。
我用余光看见,这个蓝眼睛的金发女孩,背了一个和她差不多等高的棕色登山包,安静地走在后面,像是第一次出门郊游的女孩。难怪刚刚这家伙这么重。
我心虚地走在前面,尽力挺直了些腰。
这该这么和小孩子解释啊!
叔叔我只是等地铁等累了,想在铁轨旁边做个伸展运动,绝对不是小朋友想象的那样哦。这样吗?
鬼才相信呢!
话说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迷路了吗?
我干脆懒得解释,女孩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穿过空旷的大厅,走到售货机前。
我惊奇地发现柜子里是热饮……但是卖的只有咖啡。
我看了看咖啡,又看了看女孩,舔了舔嘴唇,说出我们相遇以来的第一句话:喝咖啡吗?
女孩歪着头看了看售货机,说,嗯。
两个人手里握着暖暖的罐装咖啡靠着墙坐下。我喝了一小口咖啡,冷冰冰的鼻尖碰到罐子,我看着远处灯光逐渐熄灭的站台,鼻头一酸,本来自己在十分钟前,已经死在站台下的碎石上了。如果没有她的话。
女孩也喝了一小口,声音在大厅里扩散。小猫喝水的声音。
我试图解释:“啊呀,天气太冷啦,叔叔刚刚没站稳,差点从站台上掉下去。”
心脏乱跳。这么蹩脚的理由,竟然还是说出来了。
女孩歪着头看了下我,我朝她挤出微笑。蓝眼睛没有波动,又埋着脑袋喝了口咖啡说,嗯。
太好了!骗过去了!我心里窃喜。小朋友对不起,叔叔真的不是有意被你所救的。
而且,虽然叔叔很感谢你。但是叔叔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
嗤。
女孩躲在金发里突然很小声笑了一下。声音在大厅里听得很清晰。
欸?!
女孩的轻笑突然爆发成银铃般的笑。不,按她这个年纪小姑娘的平均水平来说,应该是杠铃般的笑。
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的那种笑声。
女孩看着不知所措的我说:真好玩。
暴露了吗?可恶。
“什么真好玩。”我鱼死网破般装傻。
“当然是叔叔说谎的样子啦。还有叔叔在地上摔倒的样子。”
这家伙,原来一开始就知道。
女孩从地砖上跳起来。
“当当当当,我叫奈奈特,是个旅行家,奇怪的大叔,很高兴认识你!”
奇怪的是你吧,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