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了啊，十二岁那一天，和他第一次出门旅行。
那时是春天，某个节日来临前，整个小城洋溢快乐的氛围。空气里刚开始飘柳絮。
那时原来的家还没有被卖掉。我的朋友穿过妈妈种满了整个院子的花草，到我的房间里。
德玛，醒醒，我们一起出去玩吧！我的朋友，那个永远快乐，永远生活在春天的阳光下的小男孩轻拍着熟睡的我。
醒醒呀，德玛。
睁开眼睛，是广袤深邃的黑暗世界。
世界的尽头，是那条本应溅射我的脑浆的冰冷铁轨。
奈奈特靠在我身上，轻轻打着呼噜，身上还有一条薄薄的羊毛毯，应该是从背包里翻出来的。
羊毛毯把这孩子的头都包住了，我转过头就看见这个“美少女”在布面上狰狞的五官。雾气一点点呼出来。
我抱着膝盖，看着眼前火盆里的木炭一点点燃尽……
等等……为什么会有炭火？
头开始痛起来，话说现在是什么时间？
回想起奈奈特是怎么兴致勃勃从那个巨大的背包里掏出这些小玩意的。头更痛了。
“奈奈特，这是在城市的地铁站啊。”
奈奈特熟练地引火、让木炭变红，在上面架起水壶。
“爸爸说，世界是残酷的。所以我们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为自己升起温暖的炭火。”
这是哪门子不靠谱的爸爸、在什么鬼地方说的话啊？莫非是世界尽头？
说到底、奈奈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某个荒凉的地铁站？果然是迷路了吧？跟着混蛋老爹迷路了吧？
“那小朋友，你爸爸呢？是不是和家里人迷路了，想坐地铁回家？”
火光烤得奈奈特的脸红扑扑的。
她摇摇头说，这次是我自己出来的。
喂喂，奈奈特的爸爸，你可是把自己的女儿一个人扔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了哦。就没有人来管管这个傻丫头吗？
在热热闹闹的城市地下烤火取暖这种事情……
我懒得爬起来，抬手够了够售货机的按钮。
两罐咖啡掉下来。大厅里回荡易拉罐碰撞的沉闷声音。
我朝火光前的女孩摆摆手。
奈奈特，还喝吗？女孩点点头。
又指了指我另一只手里的：“我要那罐。”
这丫头，原来喜欢喝黑咖啡的吗？
“大叔，你刚刚为什么要从那里跳下去？”
女孩喝着咖啡，很安静地问我。蓝色的眼睛映着火光。
这家伙，明明刚刚还嘲笑我的。
真搞不懂她这种莫名其妙的安静从哪里来的。
“因为不久前我才知道，我最好的朋友突然死了。”我尽量认真地回复这个孩子。
虽然我知道她一定不懂。充其量只是玩野营过家家游戏的一个奇怪的孩子罢了。
奈奈特却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
爸爸走了之后，妈妈也是像大叔刚刚那样离开的。
那天妈妈摸摸我的头，让我拿好行李箱。然后往站台那边走去。
我站在柱子边上等了好久，妈妈都没有来。只是站台那边的人聚了好多。很吵。”
所以奈奈特才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及时阻止了我的吧。
“奈奈特，你说爸爸走了，是什么意思？是因为生病吗。”
女孩背对着我，看着炭火说，不是的。
“爸爸是下了很大决心，不得不离开的。
爸爸是旅行家。很厉害很厉害的旅行家。他带着我和妈妈去了这个世界上好多地方。
但那天早上，我去尿尿时遇到爸爸背着很大的包要出门。
爸爸摸着我的头说，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一定要找到，并且到达那里。
爸爸最后的一句话是，对不起。
我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爸爸没有说话，摸摸我的头就离开了。”
“现在我想，可能爸爸是想找个地方作为自己旅行的终点。”
“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当时。”
我也离炭火近了些。原来炭火还是有用的。特别是你不想沿着很长很长的台阶走到上面的都市的时候。
“你的父亲……是想死在那里吗？”
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嗯，并且死在那里。”
奈奈特突然跳起来。很振奋地说：
不过，我也开始我自己的旅行啦。
欸？
“奈奈特你说你是旅行家，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吗？”
“当然。我已经是十二岁的美少女啦。
爸爸最想去的地方，一定是风景很美丽的地方。
而且，爸爸就在那里。”
所以这家伙才会带上羊毛毯、炭火、水壶这些装备的吧。
毕竟谁也不知道她的爸爸去了哪里。可能是高山、可能是荒原。
视线渐渐清晰。我看着熟睡的羊毛毡、还有冷掉的炭火，想起我和奈奈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奈奈特，我们一起去那里吧！
事情变得麻烦了。我本来只是想死掉而已。
但是，连超级旅行家都向往的地方，我也想去看看。
并死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