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话语声里,她没了活力,一下立在了那,沉默起来。
“李海晶,她叫李海晶。”她最终这样回答了我。
而平静的海面没有波澜,她在我视线的中央,站在海的面前,神色如常。
我想大概是校园霸凌一样的情节,可,以我所处的角度,能怎么处理这回事?一个敏感、卑怯、毫无勇气的男人,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她没让我难堪,走到了我身旁,在银银月光下用脚趾拨弄着沙粒。
她说:“你知道人在痛苦的时候时间会放慢吗?”
“和这有什么关系?”我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痛苦让人死得缓慢啊,没关系的,不必在乎我……”她在这时拉起我的手,用手指拨弄我的掌心:“我自有我的消遣,没关系的,不用想太多。”
我听着她的话,努力在她的话语声里找寻不适的语调,不兼容的语气,却如微风拂过心间,抚平我所有情绪的波折。我知晓这一切只是我们相隔的距离过于遥远,不能分享彼此的不堪。
需要恰逢其会的表演,才能努力维持以她为开端的剧情。
“这样真的好吗?”我这样说着,清楚自己又一次放弃了。
等到第二天的清晨,晨光苏醒的时候,奶奶熬了粥,将我从泥泞般的梦境唤醒,我的思绪才得以完整。
她已经坐在餐桌前。
却不同以往换了一身赤红的长裙,长发披散在身后。
“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我有些好奇的抛出疑问。
“我想去一个地方。”
“哪?”
她微微提起一端的嘴角,抬高了眉梢,然后轻声说道:“电影院。”
我猛地端起碗,灌了一口粥:“走吧。”
在之后,就推出那辆单车,奶奶惯例的唠叨一句:“开慢点,小心掉沟里。”就上了路,正午烈阳毒辣,她的长裙齐肩,我就挑着阴凉的地方行驶。
也许是因为路面的起伏,她用双手环住了我的腰,脸贴着后背。这递来的触感,让我血液加速流动,耳朵赤红滚烫,吐不出言语。
我们去电影院要看的那部电影,我早已经看过,讲的是战争里一对男女的爱恨情仇,故事老套,没有起伏,平淡的就像一瓶水。
所以在入座的时候也没有多余的观众,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奢靡程度近乎就是包场,我想坐在后排,可羡芳却抱怨:“好不容易包场竟然做第一排,不行,达咩,拒绝……”
“不是一样么?”我吐槽道。
“哪里一样,风水都不一样,你没听说过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么,就是这个道理。”
“这个成语是这样用的吗?”我顿了顿:“都听你的。”
她似乎是因为我的妥协变得亢奋,而我只是单纯喜欢角落的位置,在她身边也有角落一般的用处,能被需要,安全,这很好,也让人迷恋。
我们就坐在那,看着泛着荧光的银幕。她看得很认真,两只腿并拢收束在座椅上,似乎想让自己舒服一些,又用双手将膝盖环住,她穿着拖鞋,所以这会儿是光着脚,可她却没在乎这些,只是看着不断推进的故事。
这是一部不具备任何艺术价值的电影,就连名字也很普通————《一个男人去打仗,她的老婆很忧伤》,谁会看这种名字的电影。
只是看了一会儿,我几乎要睡着了,两只眼皮像绑了铁块,沉重得厉害。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她在这一秒钟,突然开口。
电影里的女主角也念着这句台词:“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我还没晃过神,她就站起了身,赤着脚往前走。
“怎……怎么了,你要去哪?”我急忙询问。
她却在台上停下脚步,缓缓的回过头,鞠了一躬。
电影中的女主角还在念着台词:“亲爱的,我要为你献上一支舞。”
那皙白如玉的左手就伸展开来,像一簇烈火,在电影的嘈杂声里起舞。我不知晓她所表演的曲目,只是瘫坐在那,察觉到眼角的抽动,唇不受控的颤抖,鼻尖麻痒的难受。
而电影里传来了歌曲。
“We were w altzing together
to a dreamy melody
When they called out
change partners
and you w altzed away from me
……”
她像一片停落在地面的雪花,消融在土壤里一般,包裹着身体,然后站起身来,似乎是在做最后收束的动作。
“我们走吧。”她轻声呼唤,意犹未尽的将笑容挂在嘴角。
我点了点头,满是苦涩,觉得自己思考太多,又担心事实和自己的猜测过于相近。可我并没有高超的技艺,能掩盖自己的情绪。
所以她担忧的问道:“你怎么了吗?”
就停滞在那,等待我回答。
“没怎么……你跳的很好看。”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尽量平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她颔首,笑容饱满,声音轻而空灵:“你喜欢就好。”
我却急迫起来:“下一件事是什么?”
她突然失去了笑容,声音有些低落:“待会儿再走吧,把电影看完好了。”
我理解她的答非所问,也因此抽痛起来。
浑浑噩噩的看完一整部电影。
等到落幕,痛哭的女主角念完她最后的台词:“亲爱的,我失去你了……我失去你了……”
我们才从黑暗的空间里走出,放映电影的人走上前来,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想必是这部电影过于无聊,他中场就出去摸鱼了。
“怎么会想着在这跳舞的,哈哈。”那人自来熟的打趣着。
我不擅长与人说话,而羡芳则似乎在思考心事,随意的回了两句。
在风和日丽的午后,下午一两点的时间,我们骑着单车,漫无目的的行驶在未知的道路,心照不宣的彼此沉默着。
然后,下雨了。
她借着冰凉的雨滴,说出了那句漫无边际的话。
她说:“下一件事,就是淋一场雨。”
我没有回答。
她自顾自的接着说:“因为你拒绝不了啦,我们淋雨吧,云野……淋雨吧……”
在这条坑坑哇哇的路上,嗅着地面遇水的气味,路面旁的绿植褪去尘灰,雨越下越大。
我下了车,她跟在我身后。
我突然想问她:“雨停了之后呢?”
“如果雨一直不停呢?”她反驳我,将古井无波的视线投放在我身上,那副模样就仿佛,我说什么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我突然想起,在校园的那段时光,每日游荡在无人的角落,看着聚在一块的其他人,无所事事的打发时间,无人打扰,自己慰藉空虚。那会儿整日思考一个毫无意义的话题————究竟是为了自己活着,还是为了别人。
视线里的她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是把双手负在身后,任凭雨水击打,一身自由。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截然相反的自己。
至少得活着。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根植,变成了某种气流,从鼻腔不断喷涌,然后是鼓起的胸膛,吸进喉咙的凉风,紧闭的双眼,扣紧掌心的指节……
“你知不知道,我很敏感……我要说出这种话,需要很大的勇气……我说话的时候,甚至会刻意调整自己的语气语调,说话的速度。打量对方的表情……我现在说这些是因为,连敏感的我都发现了,虽然我们才认识几天,真的……不……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了。”
我毫不保留的,将压抑在心中的所有都吐露出来。
她却在我的视线里不断退后。
在层层叠叠的雨幕中,模糊了身形。
我开始不清楚,是我的幻觉,还是她真的已经走了。
不管是哪种结局,我都已经失去。
万念俱灰,雨水冰冷。
“真的可笑,明明自己这样的人应该更清楚,所谓的坦率就是暴力。”我嘲讽自己,在无边的阴雨中坠在地面。
像一具腐烂的尸体,等待雨水蚕食。
突然的,在这一刹那,我想到了什么,一股电流冲到脑海,猛地驱动我站起身来,在雨滴中穿梭,跟随着她消失的方向,拼命狂奔。
便仿佛感官放大了作用,察觉到细碎的泥沙在脚趾的缝隙滚动,毛孔渗入雨水,被打湿的衣料限制着行走,却在一次又一次和肌肤的碰触里,递来冰凉。
她已经走远,找不到了。
我倒希望再也找不到她,这样兴许还能有借口可以安慰自己,不至于沉溺在自责的漩涡,无法抽身。
我逃避够了,多一次又能怎样呢?
“其实没什么的,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不关我的事,她自己做的决定,不用自责,这没什么……又不是我害的她……”
我自言自语的慢慢停了下来。
雨还在下,淋湿我的脸颊。
不算清晰的雾气里,那道赤红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视野。
她坐在湖面,没有多余的声响。
我走上前来,她回过头。
“不要让雨提前停了,好吗?云野……”她轻声说着,摇了摇手中的瓶子。
“喝农药而死?太难看了,你不应该这样。”
“不然呢?跳楼、溺水、还是像一个诗人一样卧轨?”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我觉得我不是那样的。”
我昂起了头,才发觉眼睛有些湿润:“我们应该好好聊聊的……”
“我想了很久,你不必为我自责。”
“下一件事呢?下一件事……还没做完对吧?”
及腰的长发,在雨水冲刷下贴紧在她的后背,那条赤红的长裙这会儿像一块帆布耷拉在身上,她心无旁顾的望着身前的河流,想把它望穿似的僵持在那。
她是雨滴中唯一的静态。
让我突然想起她说过,痛苦会让时间变得漫长。
我在煎熬中品味时间的流动,心如火燎的盯着面前。
雨接着下,她毫无征兆的举起了右手。
一瞬间所有的知觉都失去了,我的腿发软似的使不上力,踉踉跄跄几乎是爬的向她冲过去。
辞羡芳喝了毒药。
她死了。
没给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