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个早上,我们无心活跃,只是睡眠。
我本来是想找奶奶解释些什么的,可当她看到屋内的我们,没说一句话就关上了门。在我诧异时,门外没了声音。
我一直在想,把这件事和奶奶说会怎样?或者有什么其它的方式可以处理我们之间所有的矛盾。可我并不聪慧,以至于自己有点愚笨也并未察觉,致使在漫长的时间里虚度自己的生命,最后一无所获。
等到她醒来,哈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捏了捏我脸部的肌肤,我才从几乎僵硬的思绪里挣脱出来,几乎是一瞬的时间,看到她放松的神色,舒缓的笑容,心里不由自主的想着:“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窗外就没了光,我拉着她得手走出门外,原来这会儿已经是黄昏了。橘黄的光将麦田压弯,溪水在波澜里徐徐推进,我们走出门外,让风带来清醒,没有沟通便一同坐在地上。我掌心滋生的汗水,黏住她得手掌,不断交换体温。心里却没在乎这些,只是呆愣的看着远方,等待太阳下垂。
“我们会一直这样吗?”她深吸一口气,重复道:“我们能一直这样吗?”
可这会儿我思绪乱飘,不能思考,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回应,只是呆愣在那,思考的时间长了,看上去好像沉默一样。
她也终竟是没了期待,与我一同等待黄昏消散。
我们心照不宣,忍耐着黑夜来临前的煎熬。我很想在这时回过头对她说:“在逃避一秒,也是胜利。”可该坦然之时,我又逃避了。她似乎也明了,所以不报希望,双目无神的注视远方。
时间消散的同时,我们所忍受的那根引线也燃到了尽头。
那是站在树下的老人,轻声的叹息。
我应该说些什么的,可抽着旱烟的奶奶只是摆了摆手就让我没了声音,我们像两只无处停靠的鸟,站在摇椅前忐忑不安。
直到她说:“回去吧。”
……
奶奶其实什么都知道。
在一六年的那个早晨,在一年前的某一天,她就听到了哭声。当时眼中的这孩子像枯死的草,瘫软在家门口。
她听过别人说过这档子事,一对私奔的男女藏在村尾。
死了。
全都烧成了灰。
放学回家的小孩一下迷失了家的方向。
奶奶听到这事儿的时候已经迟了,那孩子踉跄着走到店里,对她说:“我……我想买一瓶酒。”
之后的事儿很明了了,这孩子会被送到某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亲戚那寄人篱下,运气差点也许是要进孤儿院了的。
“我爸爸心情不好的时候总爱喝酒,我……我想我现在,应该是心情不好吧……”她看着那孩子止不住抽泣,不由得弯起了腰,仔细打量。奶奶喜欢那双明媚的眸子,即使现在这会儿染上悲伤,可细长如柳的眉下,神色依旧如常,一如每个黄昏从小卖部门前路过时的模样。
“要和我一起住嘛?”她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话。
那孩子就愣在了原地,两只眼睛越睁越大。
……
彼时已是夜色,我们围聚于石桌,彼此没有说话。
奶奶依旧吊着旱烟,一口没一口有的吞云吐雾,我只重复着单调的动作,把食物送到嘴里,借由重复自我麻醉,不去多想,甚至没敢看身旁的她,卑鄙又狡诈的维持着气氛。
等到手里的那碗白饭空了,也没了继续僵持的理由。
却听到低沉的语调哼了两声:“去楼下把桌子摆出来,一会儿有人来喝酒。”
我顺着奶奶的话茬,逃跑一样离开了这。
……
奶奶那时的处境是与我相同的,那孩子不爱说话,也不认得从远方赶来的亲戚,只是一直躲在她身后,奶奶知道她很紧张,可自己也半斤八两,毕竟没有什么合适的身份以供她站在孩子的家属前。
年龄大了,在乎体面。
所以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对那孩子做出这样的承诺,以至于这会儿都没脸再看她得眼睛。
“姐姐,你知道这是我女儿的孩子,所以求求你……”
奶奶扶起面前的来人,五六十岁的模样却毫不在意是否体面,跪在地上痛哭,泪水划过皮肤的褶皱,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而这份痛苦的来源竟然源于自己的任性。
别人想要回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问题?
真是的,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让自己的女儿跟别的男人私奔啊!混蛋。
奶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回头看女孩,希望她能读懂自己现在的处境。
细细想来自己好像跟这孩子也不怎么熟悉,只是每个傍晚看着她才从家门口路过而已,所谓的雾水情缘么?
奶奶僵硬在那,等着回答。
她没敢看那孩子的眼睛,只能下移视线,看到纠缠在一块的两只食指,拨弄衣角。
“我还能活多久?呵。”那孩子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
奶奶和那位亲属一同愣在了那。
“都住了一个月了,你咋没和我提起这回事……”奶奶有些慌张的用手托住她得脸颊。
她家人也急的直跺脚:“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开什么玩笑!”
唯一没着急的只有她自己,语气依旧很平静:“十三个月,胃癌。”
“为什么就这么不愿意跟我走呢?我是你外婆啊,我还能怎么样?我会对你做什么啊?宁愿编这种谎言,也不能……不能跟我走?”
那孩子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我没必要拿生命的最后几个月跟你开玩笑。”
那位老人蹒跚着步子,踱了两步:“如果改变主意了,就来找我,我理解你,但我也没那么坏……所以……拜托你,好好想一想好吗?”
其实她大可强硬的把孩子要回去,但不知为何心却如此柔软的将此事搁浅,一个人矗立在那,还在恍惚。
奶奶十分理解,如果自己的孙女宁愿跟别人回家也不乐意跟自己走,自己铁定是要崩溃了,是不可能说出这样理性的话,感觉都有些非人类了。
她上前搀扶起女孩的外婆,把嘴凑到她耳边:“等她乐意接受你们了,我会把她带回去的,也许是刚发生那种事,不舍得离开这……所以……”
奶奶这样说着,就看到她外婆微颤着点了点头,无神的重复着:“谢谢,谢谢……”
在之后的黄昏,她走的缓慢,奶奶拉着那孩子的手站在树下目视着远去的身影,觉得她和这黄昏一同染上了暮气。
她突然想问那孩子:“你刚才说谎了吗?”
那孩子点了点头。
奶奶便没有接着往下问了,其实事情发生到这,心里也没啥特别的感觉,比起她人的爱恨情仇,她更在乎自己的小卖部能不能多挣点钱。
“对了,我有一个孙子来着。”她爽朗的笑了笑。
那孩子就接着话昂起了头:“咋了嘛?”
“没啥,就是感觉他和你一样,处理事情的方式啊,什么的……”
“这是好事嘛?”
奶奶想了想:“大概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坏。”她一边说话一边躺倒摇椅上,借着黄昏继续叨唠:“他现在不读书整天窝在家里也不知道干嘛?”
……
奶奶嘴里说的“来喝酒的人”,我并不认识,事实上这个村里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也只能在回忆里寻找儿时的记忆以应付来人。
大概是两三个中年人,额头都缠着毛巾,穿的简单,背心、军裤,却不太在乎是否体面,整个裤腿布满黄土尘灰,头发修得很短,风一吹都能看见头皮。他们远远的打招呼,似乎认识我这个生面孔。
这会儿我已经把木桌撑开,从冰箱里取出几箱冰啤,所以傻愣在那等他们靠近。
一晃神,他们就像来到了自己家,把自带的菜品甩到桌面,嘴里嚷嚷着似乎是今天发生的趣闻。走得稍微后面的那人已经开了啤酒,自顾自的大口灌着。
我被距离最近的男人拉了拉衣服:“小子!喂,小子!”他这样叫嚷着,我才清醒过来:“怎……怎么了?”
“你是云姨的孙子吧。”他“哼哼”的笑了两声:“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我却没了搭话的兴致,随意的回了两句:“还好吧,哈哈。”
那男人似乎没读懂我的不乐意:“你和你爸长得一样一样的,对了,他现在咋样?”
“还好吧,我也不清楚他在干嘛。”
他笑了笑:“也是,他应该不会和你说的,毕竟是那么大一件事。”男人说完叹了口气,他身旁随行的家伙在这时猛地起身,重重拍了拍石桌。
“王仁,够了!”
我被这突然袭来的怒吼吓了一跳。
说话的这人眼神尖锐,瘦的像铁,他摆了摆手,让我靠近些:“你先上楼。”
我还没缓过来,便顺着他话的意思往楼上走,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交谈声,语气并不大好。
“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
“你给我闭嘴!你懂个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