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呃呃啊啊啊啊啊!”

安雅从睡梦中弹起,发出了凄厉而痛苦的尖叫。

“叫什么叫!我还要睡呢!”

一旁睡在垫子上的玛鲁斯吼道。

“我的腿!好痛!”她将双手死抓住大腿根部,五官扭曲,汗和泪一同滴了下来。

“你根本就没有腿!”玛鲁斯大声地说,同时打开了灯。

落后的白炽灯的昏黄灯光下,可以看见安雅抓住的大腿根部往下,装着一个金属的圆柱,再往下的半截大腿、膝盖和小腿全无踪影。

“可是…我就是感觉到痛!仿佛皮肉被撕开!骨头被不断敲碎!”

“幻痛罢了,只能忍,我也没有办法。”玛鲁斯没好气地说。

安雅在逃难时失去了一条腿,在她被征兆为“渔民一号”单人作战装甲驾驶员后,她的另一条腿被手术截肢,以使两条腿都能装上“模组平台”。

“渔民一号”作为战时装甲被设计定型。是目前单人装甲中最灵活、续航最久、最便宜的一种装甲。同时它的驾驶舱被设计的十分狭小,并选择体能学历未达二级标准的“三等人群”作为驾驶员。他们的腿部被截去,装上了模组平台以连通驾驶舱,使驾驶员可以控制自己双腿一样控制装甲的移动。但是,模组平台的技术并不完善,在安装后会导致被安装者产生并不存在的腿的幻痛,被安装者换上机械义肢行走时也会产生。

“痛啊啊啊啊!玛鲁斯…求你做点什么!”

玛鲁斯是安雅的搭档,负责装甲的维护保养和帮助安雅装卸义肢。

“我是技师!不是医生!你再怎么痛我也感受不到,但是你再叫我就把你嘴堵上!”

玛鲁斯讨厌安雅,因为他的思想与主流政策一样:清除弱者。

自三年前“海啸”开始后,岛国安格西亚,这个本来繁荣发达的工业国家在肆虐的海怪们几乎完全切断与大陆的联系后,逐渐陷入物资紧张的窘境。沿岸农村和重工业城市被海怪占据,大量难民挤入多山的不发达的内陆。现在的安格西亚,缺食物缺水缺铁缺电唯独不缺人了。

于是,人口被按学历和体质进行分级,拥有高等教育学历或体质达到服役标准的为二级人群,享受标准生活保障,同时满足二者的为一级人群,享受完整生活保障,都不满足者为三级人群,政府不负责生活保障。

玛鲁斯在“海难”前刚从大学机械专业毕业,体质离服役标准还差一点,为二级人群,而他最敬重的父亲,有博士学历,曾在部队里获得过二等功,是无可置疑的一级人群,如果他活到了分级制度出台时…

在海怪登陆前,海浪淹没了城市。玛鲁斯的父亲召集了一些战友们,组建了一个救援队,放弃了撤离,主动留下救助受灾者。在海怪登陆后,玛鲁斯就再也没有关于父亲的消息了。

然后,他将父亲的死怪罪于没能自己撤走的受灾者,他在内心痛骂他们是无能的弱者,活该死掉的人,他的父亲,就是因为像安雅这样拖后腿的弱者牺牲的。

安雅只好咬紧牙,双手死掐着大腿仅剩的属于她的部分,掐出了鲜血。

玛鲁斯又关掉了灯,背对着浑身颤抖的安雅躺了下去。入睡前,他回忆起大学里的事。

那时的他离群索居,而且讨厌人文学院的学生,大概因为他坚持某种“理性”,顺带一种中二式的无情和冷酷,对于政治与哲学充满“反唯心主义”的反感,自然从不思考关于“利己”与“利他”与社会的事。

如今,听着背后安雅的抽泣声,回忆起将他带出孤儿院的伟大的父亲,他思考了些新的东西…

第二天,玛鲁斯因擅自改动搭档安雅的模组平台,拆取出神经中介模块,被罚绕机库跑五十圈,抄写《单人装甲技师条例》一百遍。

“为了让我能睡个好觉而已。”他这么对宪兵回答。

后来几天里,安雅的幻痛还是会时不时产生,但她总是尽力忍住那钻心的痛苦,不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