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训练时间很快过去了,安雅成了所有驾驶员中最安静的一个。所有驾驶员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幻痛,在训练营天天嚎叫咒骂着,只有安雅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同病相怜的驾驶员们组成了训练营中的小团体,但安雅不在其中。不知什么原因,她没有和其他驾驶员说过一句话,而她的搭档玛鲁斯依然没有一点好脸色,两人也几乎没说过话,所以一个月过去,所有人都不知道安雅的声音是什么样了。

“今天就要执行任务了是吗?”安雅低声问正在给她卸下义肢的玛鲁斯。

安雅的声音是像玻璃工艺品一样纤细而脆弱的感觉。

“是。”玛鲁斯很简单地回答。

“我会死吗?”安雅平静地问。

“我觉得很有可能。”玛鲁斯说完拦腰抱起安雅,有些吃力地将她送入“渔民一号”的驾驶舱。

“我只希望新搭档不会比你重。”

“我已经很轻了吧…”

截去了双腿的安雅只有三十五千克,但玛鲁斯确实不是很强壮。

“新兵们听好!你们即将参与的是伟大而光荣的‘威斯肯郡’收复战!郡内郊区的作战由机动师负责,你们的任务是在威斯肯的城区内歼灭游荡的敌人。牢牢记住以下几条:‘一,永远听从指挥系统的命令。二,不要脱队,落单者危。三,技师与机体不要分离过远。以及最后:溃逃者死!”

很快,安雅和装甲一起搭上了巨型运输卡车,而玛鲁斯则抓着装甲背后的扶手站在舱门口的平台上。

一辆运输车载着五台装甲,上百辆这样的运输车在坦克和步战场的护送下驶过荒废的高速公路。

运输车的两边没有任何遮挡,车上的人能看见一路的景象。

木制的小别墅被绿意覆盖,繁茂的高草将锈迹斑斑的汽车淹没,曾经是花园的地方变成了一片水塘,低危险的“小”弹涂鱼在其中蹦哒。

住宅间的大片绿野曾是平整的农田和牧场,在海啸的巨浪退去后变得像沼泽,一些小型的海怪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被庞大的车队所吸引,有些海怪向高速公路逼近。护航的各类装甲车立刻反应,调转炮塔射击靠近的海怪。

“那只怪物…像个长了两只胳膊的巨大鮟鱇鱼的东西…”安雅看向一只被高爆弹炸掉了庞大的头后瘫倒在地的海怪。

“就是那种东西咬掉了我一条腿。”

“‘匍匐鱼’?那种怪物在陆地上速度慢得三岁小孩都追不上,能被这种东西咬掉一条腿还真不容易。”玛鲁斯嘲弄似地说。

安雅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

一个月的训练里教官介绍过所有已知的各类海怪,它们按大小分了五个级别:金鱼级,即池在塘里钓鱼能掉上来的那种大小;海豚级,约和人差不多重量的;虎鲸级,约有虎鲸大小;蓝鲸级,约有蓝鲸大小;以及最罕见的利维坦级,约有一层楼般高的巨型怪物。

而对于海怪的威胁度又分了四个等级:野兽级,即同动物一样,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或其他生物。捕食者级,即会主动攻击视野内的人类或其他生物。敌意级,能意识到人类活动并进行攻击。仇意级,疯狂攻击人类的一切造物,仿佛被设计成这样一般。

越靠近城区,海怪似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威胁性。装甲部队也开下公路,摆成阵型向前推进。在空旷的陆地上,钢铁、柴油与火药还是更胜一筹。不管是铁壳的蜗牛、蠕动的巨型章鱼、长着手爬行的鱼、巨大的螃蟹,在120毫米线膛炮和12mm机枪下无一表露出有机生物的脆弱面。

这种压倒性的场面不由得人运输车上的人们松了口气,对敌人的恐惧下降了些。

实际上,在工业生产线保障运作的情况下,人类操纵着工业巨兽对付这些海怪确实很轻松,但正是因为这种灾害不够紧急,让安格西亚目前的情况有些特殊:自尘世历第四纪开始后,安格西亚共荣王国的国力一路下滑,本土外殖民地纷纷独立,工业原料涨价海军在条约下大裁,陆军也被限制,经济增长速度一度开始变为减速。当“海啸”发生时,安格西亚的军事港口几乎完全被毁,舰船所剩无几,陆军也没及时反应抵御上岸的海怪,由此失去了所有沿岸城市。然而,发生了如此大灾,全世界并没有重点关注这里发生的事,安格西亚依然得遵循和平时期的经济规则:以物换物,等价交易。但失去了海路,安格西亚便失去了最廉价的物流,由此被掐断了原本正常运作的工业。现在的安格西亚,完全在靠广阔世界边缘的小岛的一己之力对抗天灾。

这次的战役,是安格西亚政府筹备了三年才发动的第一次大规模收复行动。原野上的战斗,是在充足的油料、弹药保障下才能打得如此顺利。

“新兵们!到站了!”

运输车队在城郊的加油站停下了,所有单人装甲在指挥下陆续下车整队。

战役指挥官爬上指挥车的车顶,拿起讲话器,开始了战前演讲:

“我是这场战役的指挥官冯斯•德克里克中将。我想,你们心中还带着怨恨,一个月前,你们可能还只是失去一条腿或者…完全四肢健全,然后,你们就被强征入伍,失去了本属于你们的肢体。在此我向你们表示歉意。”

随后他对下方所有人九十度鞠了一躬。

“但你们也应该很清楚,国家确实处于一个特殊的情况。海路已被切断,而全世界没有国家关心或援助我们,一点五亿人被困了这座孤岛上。在我看来,政府已经尽了全力,来保全整个安格西亚。”

说到这,场下马上有人表示不满,甚至怒骂出来:“这就叫尽了全力啊!?派我们送死是吧?“凭什么就因为我没上过大学砍了我的腿啊!?”“这破假腿还让老娘每晚痛得想杀人!”“我现在正痛着呢日你*^%的哟!”……

冯斯中将保持平静,耐心地等所有人安静了下来,然后才继续。

“我的确无法感受你们的痛,但我要告诉你们,三天前,我的小儿子文鲁斯•德克里克,一个三级人群,像你们一样被强征为装甲驾驶人。此时此刻,他可能已经在训练营内适应腿部模组平台了。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是因为我想让你们明白:这是一场关乎所有安格西亚人的战争,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战争。本来,你们太过弱小,不够强大,只能成为这场战争中的战利品,任由命运安排,但现在政府给了你们力量,让你们能成为棋子,而且是为自己而战的棋子。也许你们还觉得我说的太虚,太不实际,那么我直说吧:夺回威斯肯城战役胜利后,所有幸存驾驶员及其家属将被提升至二级人群,牺牲者家属提升至一级人群,随行技师则为提升至一级,牺牲者家属同理。”

说到这,所有人兴奋起来了。如果能活到战役结束,就能享受吃喝不愁的体面生活了,就算不幸牺牲了,自己的亲人还能更好地活着(尽管大部分驾驶员没有亲人)。

“听到了吗?你最好能尽力活着,不要拖累我晋级。”玛鲁斯嘻笑着,依然用讥讽般的语气对安雅说。

安雅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说:“为什么搞得好像我们是什么要赎罪的罪人一样?”

玛鲁斯的笑容凝固了,犹豫了一会说:“因为…弱小的确是种罪吧。”

尘世历四千零四十三年七月十日上午九点三十五分,夺回威斯肯城战役在威斯肯城区西北角开始打响。

“五号大队沿三文鱼路前进,清理所有视线内的敌人。四号小队脱离三号大队,据守白帆路加油站,剩余小队继续推进。八号大队以扇形阵型清扫博肯公园。十三号小队,清扫并占领勇者纪念堂……”

命令一个又一个的被发出,并被下层士官们执行。只是,这些士官并没有和士兵们站在一起,而是坐在庞大指挥所的单间里,在多个显示屏前观看每个下属驾驶员的同步画面进行指挥。

安雅与玛鲁斯,则是十三号小队的六号队员。

“十三号小队所有人听好了:勇者纪念堂已经有将近两千年历史了,是威斯肯城最知名的地标之一,它的文化与精神价值甚至远高于你们的命!所以你们一定要控制好枪口,别把它打坏了!”十三号小队的士官在频道中恶狠狠地说道。

“怎么个控制好枪口?长官?”一个队员问道。

“瞄准好敌人再开枪,击毙敌人后立刻收住,不要对着墙乱射,尤其避开那些文物!”

真是强人所难。

这大概是十三号小队里十二个人的共同想法。

训练时间只有一个月,初上战场的他们怎么可能做到在近距离面对奇形怪状的敌人时枪法精准、收放自如。

清扫完纪念堂外围的敌人后,十三号小队推开了纪念堂宏伟的大门。

主门高约七米,宽约十五米,足够让六台装甲并排进入。

尽管纪念堂的地势还算高,里面依然积了十厘米深的水。走进主殿后,六位技师便从装甲上下来步行了。尽管“渔民一号”仅2.6米的高度已经够小了,但在室内行动难免还会有磕碰。

主殿非常宽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顶部是宏伟的绘满壁画的穹顶。殿堂中央是一座约有十米高的勇者约夏的雕像,双手握着一把大剑,表情坚毅地看着来访者们。围绕着雕像的则是一圈一圈的长椅。

“这位就是勇者?”众人走到雕像周围,玛鲁斯旁边5号的女技师问道。

“嗯,第一位勇者约夏•尘世。”玛鲁斯回道。

“所以她干了什么?值得这么纪念?”女技师接着问。

“我只知道是尘世历两千五百年时,她在诺斯蔻的平原上阻挡住了黑暗魔神的大军,让几十万军民及时撤离到了安格西亚,然后人们就在威斯肯城修建了这座纪念堂。”

“哦?那她后来怎么样了?”另一位技师感兴趣地问。

“与黑暗魔神进行了一场恶战后,牺牲了。”

“死了?那为什么她是第一位勇者?”女技师发现了蹊跷。

“她既是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中间很长时间她在四处旅行。”

“她活了多久?”

“呃,她是尘世历元年出生的,所以是两千五百年。”

“什么!?”听到玛鲁斯的话的人都被惊到了。

“就是刻莫人也活不了那么久吧。”4号驾驶员说。

“就是,我爷爷231岁时就死了。”女技师不经意地说。

“你是混血啊?”玛鲁斯这才仔细打量了这位女技师,发现她的确有些刻莫人的特点:耳朵微尖、头发非常整洁。

“约夏也是混血,不过她是人和神的混血。”

玛鲁斯接着说。

“你哪知道这么多的啊?”2号驾驶员突然问。

“我曾经在家里一本叫《古代神话传说选》上看的。”

“切,神话故事啊,我说历史书上怎么没有这些。”3号的技师遗憾地说。

“我就喝口茶的功夫,怎么你们全停下聊起来了!?继续清理纪念堂内部呀!两人一组分开行动!一二号走左边,三四号走中间,五六号走右边。”士官突然在频道里骂道。

“这种时候还能喝茶的的吗?”玛鲁斯在内心问。

“那么我们一组喽。”女技师对玛鲁斯和安雅说。

“右边…是勇者圣物展览区啊。”两位技师跟在两台装甲后面,穿过了一道走廊。走廊两边陈列的是各种不同场景的画。

“你说这位勇者是人和神的孩子,那么她都父母分别是谁?”女技师突然问。

“她的父亲是尘世帝国的开国皇帝欧伽尔•尘世,母亲是光明女神赛特德莉安。”

“嚯,光明女神。”女技师莫名其妙地笑了。

“你相信神存在吗?”她问。

“不知道,也许以前真的有,只是他们现在消失了。”玛鲁斯看着走廊上的画回答道。

“那么你希望神存在吗?”女技师又问。

玛鲁斯这次转过头,看着女技师美丽的眼睛说:

“以前希望,现在不希望。如果有带来拯救的神,指不定就有带来灾难的神。不如把一切交给我们凡人决定吧。”

“哈哈,好答案。”女技师像是十分满意地笑了。

“对了,我叫刻舍尔•苏里恩。”女技师向伸玛鲁斯出手。

“玛鲁斯•德恩,请多指教。”他也伸出手。

“热感应发现东西了!”5号驾驶员突然喊道。

两位技师立刻严肃起来,掏出了他们的pdw。玛鲁斯的枪口有些颤抖,而刻舍尔则平稳得多。

很快,“噼里啪啦”的水声传来。几只匍匐鱼出现在探照灯的灯光下,它们的爬行速度比一般的快很多。

“这里没什么好顾忌的东西!萨恩,赶紧开火!”刻舍尔对5号驾驶员喊道。

于是两台装甲先后开火了。12mm的子弹向怪物倾泻,轻松地将它们撕成碎片。鲜血很快染红了地上的水,刺鼻的腥味传了开来。

“完事了。”5号驾驶员收起武器。

四人继续前进。玛鲁斯突然觉得安雅有些不对劲。从进来后,她就一直一言不发,操纵的装甲走起来迟缓无力,抬枪射击也比5号的萨恩慢了几秒。

“安雅,你是不是幻痛又犯了?”他在频道里问。

回答他的却只有沉默。

“小姑娘,实在太痛就叫出来嘛,别跟个死人一样,怪吓人诶。”刻舍尔大声地喊道。

“对了,萨恩你怎么样?还会痛吗?”

“偶尔还是会痛,不过我基本习惯了。”萨恩很平静地回答。

“你什么时候也能像这位5号一样靠谱点啊?安雅?”玛鲁斯又用有些欠揍般的语气挖苦她。

“可别这么说她了,女孩子不应该爱惜吗?”刻舍尔动作很小地锤了一下玛鲁斯的肩膀,却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卧槽!你?”他捂着肩膀,十分惊讶地盯着刻舍尔。

而刻舍尔两手抱胸,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说:“怎么?我也是女孩子哟。”

“两位别闹了,我们好像到了一个巢穴里。”萨恩在前方喊道。

圣物展览区不大,大约只有主殿的一半大小,四周摆着各种物件,有些不幸泡在了水里。角落里能看到许多拳头大小的鱼卵,晶莹剔透,呈灰白色,里面依稀能看到海怪的胚胎。

“真是一大损失啊!所有人不许开枪,用刺刀捣毁这个巢穴。”士官烦人的声音又从耳机里传来。

“其实这些基本全是仿制品,真货要么早损坏了,要么在勇者的故乡乌拓安城。”玛鲁斯拔出匕首,悄悄对刻舍尔说。

“笑死我了。”

用刀子一个个捅破鱼卵要比一梭子扫干净麻烦地多,四人满是怨言地拿着刀子在水中反复抽插。两位技师还算轻松,但装甲的双臂离地面很远,他们还得蹲下弯腰来破坏鱼卵。

在冰凉的水里泡了这么久,玛鲁斯总觉得腿骨要得风湿了。他站起来揉了揉膝盖,然后听到后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过身,只看到似乎还在幻痛的安雅正在门边上摸鱼,但当他抬起头,看见天花板上趴着一只长有四肢,像一只壁虎的匍匐鱼正准备向安雅扑去。

“安雅!背后!”玛鲁斯立刻掏出pdw向怪物射击,可惜他的枪法并不好,子弹追着扑向安雅的怪物,仅有几颗子弹打中它的鱼尾巴。而反应迟钝的安雅在听到玛鲁斯的提醒却后只是傻傻地转过身。

“砰”的一声,萨恩操纵装甲撞向了怪物,和它在水中缠斗起来。但装甲的上肢远没有下肢好操纵,双臂上的枪口怎么也抵不住扭动的怪物,只是在怪物的背后喷出无目标的弹头。

“玛鲁斯!只管射击!pdw的子弹伤不到萨恩的。”刻舍尔大喊着举枪射击。

在两人清空了三个弹匣后,怪物终于停止了扭动。

萨恩费力地用一只机械臂将压着他的尸体推开。

“淦,左手好像被它抓坏了。”

“哎呀,我得开工了。”刻舍尔叹气道,随后她在频道中报告:

“13号小队5号装甲左臂损坏,请求回主殿进行临时维修。”

“批准。你们看看天花板上那个洞!再说一遍!没有射中的把握就不要胡乱射击!”

士官骂完,玛鲁斯立刻飞起一脚踹在安雅的装甲上。

“你TM什么呆子啊!?我就不该提醒你啊!别不吭声啊!”

“行了,大家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嘛。萨恩只是被弄坏了左臂,人也没受伤。安雅,你是不是该说一句:‘谢谢萨恩’?”刻舍尔一把扯住玛鲁斯。

“谢…谢萨…恩…”安雅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说。

“哈哈,那过来把我拉起来行吗?这东西…想爬起来有点难啊。”

“临时维修,停下修整,作战结束,奖励结算…传动轮配件给我。你说今天会不会就这么过去了。”刻舍尔踩在玛鲁斯的肩膀上修理着装甲。

“萨恩,把那个玩意给我递过来。最好是能这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安雅真是捡了个大便宜。”玛鲁斯接过传动轮,递给刻舍尔。

“你怎么这么关心安雅小妹妹呢?她摸摸鱼就这么让你不开心吗?小安雅,你还在幻痛吗?电线,还有绝缘胶。”

安雅轻轻回答了个“没。”

“因为她是我的搭档,而且我相信弱者应该被淘汰。给,电线…嗷!”

刻舍尔拿扳手在玛鲁斯头上敲了一下。

“你不该这么想。我爷爷曾经和我说,所有刻莫人最珍贵的品质是团结,绝不放弃一个同胞,同胞们便绝不放弃你。”她非常严肃地说。

“我可不是刻莫人,我的耳朵是圆的。”玛鲁斯有些不服气地说。

“那你也不该学习苦恩人,那帮堕落的家伙甚至故意将自己和亲人拆散。”

“我并没有学任何民族,我想这种东西是不需要学的。”

“不可能,这种…”

刻舍尔刚要反驳,却听到小队频道里有人在大喊:“3号技师受到不明袭击!现已失踪!重复!3号技师…啊!多安!他被什么东西拖走了!水里面!水里有什么东西……”

“水里有什么!?”刻舍尔从玛鲁斯肩膀上跳下,拿起pdw对准水面。

“刻舍尔,先把我放进去吧,就算只有一只胳膊好歹也是挺机枪。”萨恩坐到雕像的底座上,自己解除了他的义肢。

“好吧。”刻舍尔一把抱起萨恩,将他送入了驾驶舱。刚把舱门关闭,她突然觉得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腕,然后用力地将她拉倒在地。

“啊!当心!那东西出现了!”她赶紧抓住装甲的脚防止被拖走,而玛鲁斯也很快反应过来,抽出匕首切断了缠着刻舍尔的东西。

“这是什么玩意?”两人看到在水中,被玛鲁斯切下的是一段像章鱼触手般的东西,只不过有人的手腕粗细。

“嘶,触手怪。”玛鲁斯轻声地说。

“什么?”

“啊,它刚刚在水里逃走了。”

四人立刻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而频道里又陆续传来了凄厉地喊声:

“我受伤了…那东西…很快…而且能穿透装甲的外壳…”“莉森也被拖走了!”“2号驾驶员牺牲了!我看到一根藤蔓一样的东西穿透了他!”

“13号小队全体立刻停止行动,往主殿集合!”

“到底是什么怪物!?”刻舍尔怒骂道。

“在游戏里,一般在这种场景,敌人的位置一般有两种可能:一个在水里,不过这水太浅了点。还有一个就是头上。”玛鲁斯喃喃道。

四人忍不住抬起头,看见一朵血红色的如七鳃鳗的口器般的莲花挂在穹顶中央。莲花里还有一只手挂在外面,无力地晃悠着。它的周围四散着千百根粗细不一的触手,几根触手垂了下来,正向他们伸去。

萨恩和安雅抬起手,将枪口对准了那个深渊巨口,正准备扣下扳机时,士官又喊道:

“计划有变,不要与敌人交战,不然会对纪念堂造成巨大的破坏,13号小队全体撤出纪念堂,日后再战。”

“去他妈的!它已经害了几个人了!?”萨恩扣下了扳机,可子弹没能如愿倾泻出来。

“我已经锁住了你们的武器,不要再管这里了,直接撤离!”

“操你妈的你想让我们死就直说!”玛鲁斯痛骂了一句后拉住了刻舍尔往大门跑去。

“安雅,萨恩,我们赶紧跑吧!”

四人踏着水花奋力跑向大门,同时频道里又传来了几声惨叫:

“太多了!这些东西太多了!”

“装甲被缠住了!呃…带吸盘的触手…会缠住东西,没吸盘的…能穿透…装甲外壳…啊!我…要完了…麻烦谁…给我…报仇…行吗…”

“不会只剩我们了吧?安雅!你给我跑快点!”

装甲虽然高大,跑动速度并不比人快多少,半个足球场的距离仿佛有八百米那么远。

安雅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那个骇人的敌人就在背后,挥动着它的触须来捕食他们,一想到那些不规则螺旋排列的丑陋尖牙,那只垂下来的手,恐惧感和无力感便笼罩了她。于是她费力迈动不属于她的腿,想跑得更快些,但突然间,那该死的钻心般的疼痛,来自不存在的双腿的疼痛又冲击了她的脑海,但她绝不喊出声,绝不肯让玛鲁斯听到。但强忍疼痛的同时,对正在操纵的双腿的控制力下降了,几十根触手立刻缠上了她的装甲。

“安雅!”刻舍尔注意到后,本能地停下掏枪射击。而萨恩也冲了回去,用右臂上的刺刀切断缠着安雅的触手。

“啊呀!真要被你害死了!”玛鲁斯也只好停下掏枪射击了。

安雅挣开触手后,赶紧再次迈开步伐。

“烦死了烦死了!今天太不吉利了吧…喂!萨恩!当心!”

萨恩刚转过身,一根没有吸盘的触手便从他的背后袭来,穿透了他的胸口。

“萨恩!”刻舍尔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并愚蠢地停下来,无谓地对那个怪物射击。结果,那怪物从穹顶降下,并伸出触手抓住了刻舍尔,将她拉入了它恶心的巨口中。

“你个…啊啊啊!”玛鲁斯不知是要骂谁。一分钟前还在和他谈笑风生的两个人,一个倒在了水中,一个消失在了一张嘴里 。罪魁祸首的家伙如今…谁才是是罪魁祸首呢?

玛鲁斯觉得无所谓了。跳上台阶,离门外只有几步远时,一根触手刺穿了他的腰部,同时另一根缠住了他的腿,将他拖向深渊。

他的余光看到安雅的装甲也被刺穿了,不过似乎没有刺中要害,因为他还能听到频道里安雅还在尽力忍受疼痛的呻吟声。

“你还忍些什么啊?哎,大家都是快死的人了,有什么痛,就喊出来吧。”玛鲁斯用迄今为最平静的语气对安雅说。

“喊…出来?有…什么用…有人…听到…了,又…怎么…样…”剧烈的疼痛让安雅彻底哭了出来。

“他们明明…听得到…但是,总是…装着听不到的样子 。我喊得越响…挨的打…只会越重,我饿得…发不出声时,反而有人给我吃的了。我…喊过:‘不要…欺负我’,他们…只会…更用力。我喊…过:‘他吞了…我应得…的钱’,结果…我又被…打了。我喊过:‘我…不应该…在这’,结果…我还是…挨打了…喊出来…有什么用!”

玛鲁斯沉默了,在流血过多失去意识前,他说道:“至少…喊出来…能让自己…好受些吧…”

“嗯呃呃…”安雅吸了口气,抬起双手抓住刺在她腰部左边的触手,将它拔了出来 。

“呃啊啊啊啊…”安雅开始因疼痛而大喊,然而,喊出来后,她开始觉得,恐惧仿佛正在消散。

她转过身,弹出双臂的刺刀。再一次为痛苦而大喊,她感觉到悲伤开始被愤怒取代。

她斩断了几根袭来的触手,但不小心又被一根酸液触手刺中肩膀。

再一次吸气,再一次大喊。不满、愤怒与仇恨仿佛冲淡了痛觉。这一次大喊,逐渐变为歇斯底里地尖嚎,在穹顶下回响。

接着,她挥舞着双臂上的刺刀,发疯般向着敌人发动了冲锋……

当她醒来时,她看到是陌生的天花板。她扭过头,看到一个浑身缠着血淋淋的绷带的人躺在她旁边的床上,从耳朵的形状看,似乎是刻舍尔。

她向另一边看去,看到脸色苍白的玛鲁斯正看着她。

两人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最终是安雅先问了问题:

“我睡了多久?”

“三天。”

“发生了什么?”

“我听步兵队的人说,他们在那地方看到那个怪物被切成了碎片,你的装甲在旁边站着,而你已经昏迷了。”

“旁边这是刻舍尔吗?”

“是啊,你把怪物切开了,她大概就掉了出来。还能救回来真是神奇,这就是刻莫人的体质天赋吧,不过她好像毁容了。”

安雅再扭过头看了刻舍尔一眼,曾经漂亮的脸蛋现在缠满了绷带。

“13小队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只有我们三个了。”

“这三天发生过什么吗?”

“呃…首先,恭喜你荣升二级人群。还有,那个屑士官上军事法庭了。然后,因为我们,准确的说只有你,干掉了一只敌意虎鲸级海怪,所以上面大概注意到你了。我们很快要编成一支新队伍。”

“哦,随便吧。”安雅闭上了眼。

“还有就是,这三天里,看过你的作战记录的人们给你取了个外号。”

“什么呀?”

“尖嚎女巫。”

“好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