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还处于昏迷状态的魔族男性突然瞪大了双眼,眼球仿佛都要将眼眶挤得迸裂开来。
“呃啊啊啊啊啊——不,不要,不是我,从我的脑子里……我不——”
他的话语渐渐变为了一串充斥着痛苦的扭曲哀嚎,再也听不出成型的词句。突然,仿佛是受力终于到达了极限,魔族的头颅像一颗从高出落下的熟透的西瓜一样炸得四分五裂,鲜血和脑组织溅了离他最近的芽衣满头满脸。
芽衣惊恐地捂住了嘴,过于强烈的精神冲击甚至让她连惊叫都发不出,但是虎口却被无意识地咬出了血。两行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不知是因为极度的恐慌还是悲伤,抑或是二者皆有。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骇人的死亡场面,甚至一时间陷入了恍惚的境地——随后,她扑通一声向后躺倒在了水里,不省人事。
凉子从刚才就注意到了异常凄厉的惨叫,正皱着眉头往回走,却突然远远地看见了一朵血做的喷泉。她赶紧冲了上去,看了一眼已经回天乏术的魔族尸首,懊丧地啧了一声,赶忙把昏倒的芽衣从水池里抱了出去。若月凪此时也从远处小跑着像二人赶来,神情同样无比严肃。她先是俯下身去探了探芽衣的鼻息,确认没事之后便抬头看向凉子。
“线索断了,对吧。”
“要追吗?”
“已经走了。”
两人的对话非常简短,然而也足以总结眼下的状况。凉子对凪的推理分析能力一向是无比信任,此时自然无需争辩,也更不用白费力气去将已经人去楼空的商场搜索一遍。然而,凪没料到的事情是,在高处的确有两双眼睛正看着她们。
“啊~啊~果然第一猎人依然是所向无敌的呀。前辈,我们也该走咯。”
京子一副扫兴的样子拍了拍艾莉丝的肩膀,后者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皱起眉头看向她。
“什么?不,我们也是清理课的一员,此时应该去为他们提供帮助……话说刚刚的究竟是什么情况?倒下的敌人到底是从哪里被人给……还有那个红发女孩,好像能让魔族的异能失效?”
“是呢,看起来是这样吧!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不过看上去和前辈的义妹关系还挺好的噢。快走啦,免得到时候摊上不清不楚的调查和无休止的询问!”
绿色短发的少女一副着急的样子扯着前辈的衣袖,而艾莉丝的目光又投回了广场之上,一脸犹豫地盯着凉子。
“不,我还是觉得应该……”
“哎呀,前辈,稍微动动脑子啦。如果到时候二宫警监知道您在现场却只是姗姗来迟,又会作何感想呢?”
京子用手指点着脸颊这么说,脸上一副无辜的表情。这番话似乎戳中了艾莉丝的心底,她的眼神低垂,思忖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护栏,咬紧牙关一脸不甘地向着消防通道走去。京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
由于芽衣并没有受伤,只是因为惊吓过度昏了过去,凉子把她送回家在床上安顿好并叮嘱凪照看后立即前往了清理课本部进行汇报。然而,她在叙述中却刻意隐瞒了芽衣的部分。理绘认真地听完了第一猎人的讲述,将签字笔由左手的指间转到右手,敲打着唇瓣若有所思。
“所以,你认为是幕后黑手防止暴徒被捕后泄密,所以现场将他灭口?”
“是的。上次在中央街的恐怖袭击事件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不过灭口的手法并不相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种能够远程引爆目标脑袋的能力……啊。”
凉子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竖起了一根手指。理绘则用“继续说下去”的眼神看着她。
“这起事件发生地非常突然,之前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哪个魔族会傻到公然在繁华的人类商场里突然搞起破坏,并且是那种一看就没有明确目标的袭击。太蠢了,蠢到几乎不可能是真的,但事情确实发生了,所以——”
理绘眉头一皱。“是人为操纵的诱饵?”
“没错。”凉子微微颔首。
“那么目标是谁呢?”
“大概是……我吧。”是芽衣吧。凉子心想,但她还没有做好在警监面前公然提起自己收留的魔族少女的准备,毕竟警视厅对此事只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还都是看在二宫家的面子上。第一猎人的强大,魔族的反动组织们不可能没有了解。强大且无解,因此也没有试探的必要。
“这个魔族,就像我刚才说的,拥有将皮肤变为硬度超越钻石的物质的能力。虽然我抓住他重启异能的空档发动时停将其无害化,但敌人大概是想测试一下第一猎人的破坏力上限吧?”
凉子这么补充着,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种解释漏洞百出。然而理绘却露出了一副信服的表情闭上眼睛点点头。
“嗯,也只可能是这样了。毕竟这种级别的异能,清理课应该也只会派出第一猎人进行清剿吧。不过如果这次也是‘帷幕’在背后捣鬼,他们还真是无情啊……已经将两个上级魔族都当作一次性炮弹了,这样的做法真的不会失去同胞的信赖吗?”
凉子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脑海里又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她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如果说是为了诱出第一猎人,那么在哪搞破坏都无所谓,因为清理课会很快通知出警。然而,如果说对方真的是冲着芽衣来的……那么,幕后黑手怎么知道她碰巧在那个商场的?而且还知道自己一定无法凭一己之力击败对方,需要芽衣的异能辅佐才行?
凉子默默咬紧了牙关。敌人对她们的了解,要远超她的想象。她突然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对面的理绘吓了一跳。
“怎么了,凉子,要走了吗?今天不和姐姐一起吃晚饭吗?”
“不……不了。朋友——小凪还在我家等着呢,那么告辞,姐姐大人。”
凉子匆匆说完便转身打开门出去了。骑着机车在回程路上超速狂飙时,即使周身的风呼啸不断,她的身上也一直冒着冷汗。
有一个更骇人听闻的猜想,一定得尽快验证才行。
……
凉子推开自己家门的时候,便听到芽衣的卧室里传来了两个人的欢笑声。
“……然后,她皱着眉头说‘这片茄子怎么这么多汁啊’,这时候我才告诉她那个还没有烤过。可不是故意的哦,我真的没注意到。当时为我们烤肉的服务员都快憋不住笑了,但是那家伙还是强撑着表示‘茄子不是本来就可以生吃吗,味道还不错’。”
若月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语气平淡地为芽衣讲述着凉子的糗事,惹得前倾身体听得十分入神的魔族少女笑得前仰后合。不过从微微扬起的嘴角可以看出来,凪也在强忍笑意。
“还真是十分有凉子小姐的风格呢!”芽衣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这么点评道。直到靠在门框上的凉子干咳了两声,两人才幡然醒悟她们正在当着本人的面议论,顿时变得局促起来,如芒在背地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聊得很开心啊?看到你们俩也能快速熟络起来真是太好了。”凉子一反常态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然而房间内的两人却同时打了个寒颤。
凉子径直走向凪,在她身边翘腿坐下,后者立刻挺直了后背心虚地向旁边挪了挪屁股。
“接招!”凉子这么喊了一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双手伸出袭向好友的腋下,疯狂地挠起了痒。直到凪无法自制地笑到腹部抽筋,生理泪水也糊住了双眼,“惩罚”才堪堪停止。凪弓着身子直不起腰,所以凉子拍了拍她的后背,随即抬头看向了床上的芽衣。魔族少女吓得身子一缩,拼命夹紧了双臂防御,心惊胆战地看着凉子一步步逼近床前……
然而凉子只是在床沿坐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卷发。
“你看起来没事了啊,那就好。”
芽衣发现,凉子看向她的眼神竟然意外地温和。兴许是出于将原本可以拥有平静生活的芽衣牵扯进了风暴中的歉意吧,凉子一直担心着她能不能从如此骇人的一幕中恢复过来——幸好,这家伙的神经还比较大条,一点欢笑就能暂时将恐惧冲淡。这还得多谢“才思敏捷”的若月凪呢。
想到这里,凉子将沙发上的凪一把拉了起来向门外走去,还不忘咚地一声关上了门。芽衣有些怔怔地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扉,想起忘记叮嘱凪不要把自己刚醒来便去厕所吐到只能一个劲干呕的事情说出去,焦灼地捏紧了被子的边沿。
然而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凉子并没有打算询问这件事。毕竟刚进门的时候她便在空气中闻到了稀薄的,但是仍未散去的胃酸的余味。凉子所担忧的,是与芽衣关联更加紧密的,也是绝对不容小觑的另一件事。
“小凪。能查看猎人定位的,除了警监之外还有别人吗?技术部可以获得相应的权限吗?”
凉子点起了一支烟,忐忑不安地向好友问询道。
若月凪摇了摇头。“只有清理课的总负责人才有权限,除非她向其他人暂时开放——比如九年前的那次行动。虽然当时的我还在上初中,不过入职之后倒是听技术部的前辈说过一些。但是,小凉子不是当事人吗?你应该清楚,不到那种超——紧急的危险事态时,十二位猎人的定位权限是不会向低层人员开放的。”
凉子默默地抽了一大口,缓缓舒出绵长的烟雾,眼睛却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九年前的“审判日”行动……当时的警监还是自己的养父,二宫诚一郎。那是自己第一次投身于大型的联合作战中,也是人生中少有的,让拥有无敌的“魔王异能”的自己都真正感受到危机的时刻。这几次的骚乱显然无法和那次事件相提并论,作为长女兼继承人的二宫理绘也绝不是如此草率行事的人。
这样一来,答案就只剩一个了吧。恰恰还是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那个。想到这里,凉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凭烟灰掉落在手指上也不自知。
“怎么了,小凉子?突然问我这个,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凪凑了过来,关切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做好准备吧,凪。”凉子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瞳仁中此刻却放射出坚定的光采。
“虽然我不愿意相信是那个人,但是……组织内部,大概有人通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