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早晨,太阳比现在升起得更早,显现的光辉也更多。

而这里,是在人类生活区的中央公园。

新鲜绿草,艳丽花朵。一切看上去都十分美好,但是深入想想却早就习以为常……照在每个人身上平等的光,让一切呈现了相同的色彩。

「阳太——」

手中拿着白色向日葵的小女孩,看上去五六岁的瘦小身影,被青蓝色连衣裙细细包裹。棕色的长发下,遮盖的是一双充满活力的眼瞳。

此刻,她正用着本就不多的体力,追赶着前面不远的男孩。

就差一点了,真的很近。

不住地喘着气,不住地捂着胸口。

很累,但唯独抓着花梗的手越来越紧。

噗通——

「花!!」

有些高估自己的体力了,只是跑了这么些距离。结果最后还是坐在地上,所有的呼喊都被自己那讨厌的咳嗽声掩盖的一点不剩。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有一天可以奔跑的日子呢?

「没事吧,让我看看……」

黑发的男孩。

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着。

那对黑瞳中,光芒反射出关怀的色彩。也是在她的认知里,最为美妙的色彩。

每次面对它,先前对自己的糟糕质疑就一消而散。

「嘻嘻,没事啦!」

女孩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白色向日葵递了过去。

「看,我找到白色向日葵了,要遵守约定哦。」

男孩愣了愣,微笑着接过去。腾出的另一只手,向女孩发出了邀请。停滞半空,只消片刻。

「嗯。」

牵住手,再一次的。

这般稚嫩的挽留,静静聆听她的诉说,缓缓地知晓他的缘由。正数第一千一百个日月,两人并肩。

叫做孤华阳太的男孩,庆幸着。

自出生的那一刻,就是在与她如此相近的树里。近到只是快速地迈出那一步,就能抓住那寻求帮助的手。

叫做木下花的女孩,思绪着。

自走失的那一刻,漫步到森林深处。幸运与不幸,悬崖边的跌落。不幸地接近消逝,却幸运地与他相遇。

「阳太,我有事要跟你讲。」

柔软的话语,如风吹过阳的脸颊,打断思绪。似乎是注意到了,那朵被风带走的,变回金黄向日葵。

以及,头发上的一抹黑色——

待那望向天边的瞳眼看不见被风带走的花,不知觉,两千个日月随其一并消散。

市中心的医院,如今破格的冷清。

那是在花的病房。

浅蓝的病服,苍白的皮肤。包裹着窄小的骨架,撑起脑袋。她看上去长大很多了,更加地像她的母亲。但她或许更期望没有如此相象。

她的手里,拿着一株纯白……有着紫色纹路的玫瑰。看上去并不是应该存在的品种。

「花,我来看你了。」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白发错杂的少年。长的不高,也不算健硕。俊秀脸上的丹凤眼,填充着不可质疑的温柔。轻轻背在后面的手,正准备给少女一个惊喜。

「嘻嘻,这次是什么?阳。」

活泼的笑脸,伸出的双手向“阳”索要。他的脸红了一点,放下了手,向少女递去。

这次的花也很奇怪呢,是一朵有着爱心纹路的蓝色水仙。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确实很美,美得根本不像自然的造物。最重要的是,也能让花如往常一般欣喜。

「谢谢~」

看着花的笑容,阳也笑了笑。

他抓了抓头发,刚好遮住了那一根正在变白的发丝。

「阳不去上学吗?」

少女突兀地发问,足足让他楞了半分。

「啊,我,我辍学了。因为要帮父母照看花店。」

阳的脸色有些发红,有些拙劣,但恰好不容易被揭穿。自然诞生的霍拉,又怎么可能有他所说的那些东西呢?

「……是吗。」

所以她只是如此回应。

突然吹过来的一阵风,撩起两人的刘海,让那之下的两双眼睛可以再次对视。一边寂静,一边炽热,一边孤独,一边充实。两双充满不同的眼睛,却因为相同而遇见。

稚嫩的外表褪去,却会变得难以应对那浪漫的思绪。

或许少年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会避开少女的眼睛。

只是走到窗前,关上了不断吹来冷风的窗户……

「可以的话,能带我去走走吗?」

她翻身下床,直视少年面孔。

我们小时候一起去的公园。」

不愿意就此了结的花,突然回忆起了那个地方。

「诶?」

……

相反于年前平静的医院。

此刻,高温导致有些扭曲的水泥地上。一个有着橘红发色的,只穿着一件白色T恤的青年正用着更加扭曲的表情拖着一把刻有虎纹的赤红长刀在路上缓慢的前进。

这个眼神凶恶的人,叫做伊藤莲。

二十一岁,是警察。

正在为了升级考试而到处奔波。

“错觉么?”

「这刀怎么越来越沉了……」

滋——

长刀以直接的方式展示自己的重量,在走过的路上留下极深的痕迹。无法一直拖着它走,就换成趴在地上蹬着地板走,或者提着刀把不断打滚,几乎所有的办法都用上了,可惜都没有让速度有太大改观。

「干脆放弃怎么样,莲。」

后方,扎绑好的头发上。一个金属黑色的女性半身雕刻发饰,看上去与莲的相貌有几分相像。充满尖酸,实际上却被另一种情感完全填充的的声音。

「都多久了,你还是没办法掌握它。」

——前任魔戒法师,现任魔导器,名为黎的灵魂。

「黎姐,别这么说嘛。」

「面对别人的教导要虚心接受啊!从小到大我怎么教你的%%#¥……」

面对黎一顿的口头教育,青年也只敢在心中默默回应。如果能从字眼里找出一两处错误的的地方,也不至于如此。

偏偏一个都没有,字字珠玑。

“等等,从小到大?”

记忆突然的序乱,让莲暂时性停留在了原地。

“分配到魔导器的日子也就五年而已吧?”

甩了甩头,想要抛去不切实际的想法。

现在青年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所以才会突然地,露出欣喜的表情。用着快了那么一点的速度朝街边跑去。

「那个,小朋友,你知道市中心医院……」

终于看见的活人,一个抱着小熊玩偶的小女孩。深蓝色的瞳眼正打量着询问路线的青年。

看着女孩没有立刻离去,莲露出了一个自以为非常“和善”的笑容。对自己的表情有多像一个杀人犯,以及女孩有多害怕一无所知。

「呜,呜呜呜哇!!」

当然,仅直到女孩抽了抽鼻子,一边嘤嘤哭泣,一边跑开的时候。

顿时间,水泥地上多了一尊刻画细致的石像。并且没人会为此买单。

「哈哈哈哈哈哈!莲,你的表情根本就不像好人啊 」

嘲笑声让这尊石像又多了一些裂痕。

许久之后,他终于从这次打击中走出来,没抱什么好脾气的拖起那把沉重的的长刀。为了不让自己再去想烦心事,只能更加地专注起来……

嘶嘶——

“嗯?”

在那条绷紧的神经线上,发生了细微的摩擦。

周围的场景跟随着金色的瞳孔,似乎在一瞬间放大数倍。不可控的环视,即便是迟钝的他也很快发现现状的不对。

青年握紧刀把,臂上肌肉的青筋凸起。缓缓闭上双目,用许久未用的方法感知一切:

「啊啊啊啊啊啊!!」

异常的尖叫开始在建筑间回荡,澄清目光因此更加锐利。青年的表情变得异常的严肃,穿上系在腰间的黑色外套,将长刀收入机械兽身上的储存模块,迅速迈开脚步。

「像你这样的人。」

深拐街角,全身开满艳丽花朵的霍拉。半身漆黑,半身雪白,就像是男女的部分被缝合在一起。似乎是较为特殊的个体。

「咳呃……呃……」

而这种时刻,他正掐着一位棕色发的女子的脖颈,低声说着一些难懂的话。不管女子露出怎样害怕的表情,挣扎地再怎么厉害。

无动于衷,可不是一个拥有感情的霍拉会做的事。

「像你这样的人,不可饶恕!!!」

咔嚓——

似乎是等够了,女子的脖子被轻易地扭断。但并没有停止用力的,直至尸体尸首分离。

用着全力的,踩踏着。即便知道那没有意义。为什么他看上去这么讨厌女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以请你就此住手吗!?」

沉重的长刀砸向霍拉,但却因为太过笨重连皮毛都没有伤到。甚至他已经伸出手臂将腾空的莲抛向了地面。

轰——

很显然他躲不掉。

碎裂的地面,碎块扎在他的头上,意外的没有流很多血。更加明显的是他根本没打算打中这个五颜六色的混蛋。

“安息……”

烟雾散去,他的怀里抱着那颗寂静的头颅。

粗糙的手,拂过,永远闭合。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再也没法睁开……

说起来,这是第几次了?因为姗姗来迟而非正常死亡在面前的人。

像这样的尸首分离,缺少四肢,甚至只有一摊肉泥的?

数不清,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那,绝对远比手中这把该死的长刀重。

至少现在,他需要这份不断膨胀的,一触即发的,如同火焰般炽热的——

「琥珀!!!!!!」

「喂,莲!你们契合度太低了!!」

「管他妈什么契合度,我要用!!」

刺耳的嘶吼,机械的猫科生物击倒了准备离开的霍拉,来到青年身边。赤红的火焰凝聚成硬币,掉落在长刀上的凹槽。

「动啊!!!!」

双手脉络爆起,血液响应着这份呼唤,支出召唤铠甲的力量。如同洪流一般,眼角,鼻孔,耳膜,任何能够引导血的地方,将他全身都压榨的干干净净。

那把重的不可思议的长刀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first form,ready?】

待炎阳之形降临,橘红的碎甲随之出现。

如同转轮般将青年包裹其中,以熔岩浇铸贴合。红莲的刻印逐步蔓延,恶劣的情感试图侵占那澄金瞳眼。

击碎那岩茧伸出的手臂,紧紧抓住屹立在地面的长刀,挥舞至空气扭曲。恶虎的雕刻下,张开的獠牙吐出热气。

“魔戒骑士?”

「现在,还不是时候。」

“种页二,狂乱的自焚者。”

【炎牙-琥珀:第一形态(first form)】

哗啦——

挥舞的长刀开辟出一片净土,附加的烈焰瞬间爆发。即便只有一点沾到了手指,下一瞬间也瞬间蔓延了整个手臂。

当然,如果这个霍拉没有果断切掉自己手臂,并立刻恢复完全的话或许会有用。

“骗人的吧?这恢复力!!”

头盔下的青年咬了咬牙,炎牙装载的高温放热系统并不支持消耗战和远攻战。那种全身的肉被烤干的感觉,可没有想象中好受。

「呵……」

并没有被激怒的霍拉开始指挥身上生长出的滕蔓刺向莲,但并不带有攻击意味的滕蔓理所当然地被装甲上的火焰烧了个干干净净——

倒也不全是。

剩余的两根滕蔓完全没有被灼烧过的痕迹,继续进行穿刺。

“真是的,什么年代了还玩障眼法。”

手腕置于刀身,格挡姿态使滕蔓划过刀身刺穿地面。但因为发现了上面根本就是把“有毒”两字的密集小刺,青年依旧有些狼狈的后退。

「琥珀,Kopis model(斩刀模式)!」

「嗷——」

迅速拆解的红色模块附着在长刀上,组成更接近关刀的形态。它的作用也很明显,挥动后,地上被斩成两半的滕蔓。

「现在根据联合政府拟定的新智生物法案,以杀人罪对你进行逮捕……喂!?等下!!!!!拒捕是要加重刑罚的!!!你听到了吗!?」

并不打算再和莲纠缠的霍拉,利用滕蔓以极快的速度在建筑群中穿行。

而笨重到极致的炎牙盔铠,显然不支持莲和他一样充分发挥机动性。那毫无疑问会让其因为破坏私宅而被取消升级。

「别追了,启用时间只剩十秒了。」

被制止的莲没有反驳,等待敌人消失在视野内,赤红的骑士半跪在地。

幼虎型机械兽慢慢走到跟前,胸口的宝石重新展开空间洞。

“呃!!!!!”

因为高温排散烧得通红的装甲被一片片剥离,带上一部分烧焦的血肉。单膝变为双膝跪地,强烈的疼痛再一次压倒了这位承受过多的青年。即便紧咬双唇,悲鸣还是挤过缝隙传了出来,伴随着身躯的抖动。

“莲……”

淡紫色光芒闪烁,现在只是一个魔导器的伊藤黎突兀地感受到可悲的情绪。失去了人类的双臂,她甚至连一个拥抱,都给不了他……

“你真就不觉得痛啊。”

时隔多年,本以为已经沉到底的思考又一次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