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过秋的某日,他走在街头。
漫无目的,漫无前方。
本该和以往一样的日子。
“休息日。”
【不行——周末就要好好休息啊,不许再去了!!】
如此,被家里的其他三位女性训斥着,禁止了和委托相关的一切事物。
脱下那件厚重的风衣,幼龙机械兽和长剑锁在柜里;可当真的想要停下了会,愕然发现,似乎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去做。
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嗯……」
粉织围巾、绒内衬、珠光白毛领外套、黑色厚打底裤以及低筒棕棉靴。近冬时节,也换上了应季的服饰,以新的形象面对接下来将会经历的人事。
静坐在街道旁的长椅,赤红视线却不住地朝周围释放。
来往人群,数对双依偎的情侣。也不知道公园到底有哪点吸引他们,总要到这来彰显恩爱。而实际上,除了刺鼻的荷尔蒙,其他人估计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
树旁,草丛,路灯下,似乎处处都有亲热着的身影。好好的人类,却搞得像是某种乐忠于群交的动物一样。
“……换个地方吧。”
与思维同步的起身,翻上外套的兜帽,双手藏进口袋;当视线两旁被遮挡,属于千岛黑神的世界,终于变得清净些来。
「咔呲——」
踏过落叶,清脆的响声,记录这短暂凋零。
街道两旁的枫树,已经寻不到半分以往的盛状,就连枝干都有些萎靡发黑。残留顽强的余叶上,现落得些许白霜,如在轻声告知,接下来的变景。
赤瞳未能发觉这一切。
应该说,也未曾想过去发觉。
不知何时开始,只会着眼眼前。
但,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如若无法与自己和解,一切只会更糟……
【请做您该做的事吧。】
没有理由,原因虚缈。
就像是突然的灵光一现,但早已出现多次。
那天的任务目标,意外在脑海中停留了相较其他,更多的时间。
因为他让自己做了个美梦?或是,除了这个的其他什么原因?
“搞不懂。”
至少,现在如此。
一点连火苗都算不上的光亮,相较这不着边际的夜幕,还是太过渺茫。
本就难以改变的他,仍会继续往前迈开步子,无意如此,但整齐无比。
……
「莲哥,剩下一户你自己去可以吗?」
街尾,车中的年轻同事,压低警帽。
平时总是跳脱活跃的鸡冠井敬,现也在只在脸上留下了消沉和疲惫。
气压似乎比以往低了几分,面上尽是阴霾。
青年看着静默不语的男人,那澄金双眸此刻浑浊不已。眼角书写的疲惫,却依旧想撑出一个笑容。
但嘴角几次颤抖,最后也只是缓缓坠落。
「好。」
「你先把车开回局里吧,反正要下班了,我自己走就行。」
整理下黑色西服的领口,压平布料皱褶。拿起身旁的厚实信封,最后从自己钱包里又捡出两张钱,其余全都塞进封里;手搭上车把,长呼长吸,数秒后才打开走离。
而男人的目光跟随着,直至青年走到那户人家的门口。
无声细语开始回荡:
“谢谢……”
随即再度拉低帽檐,油门压下。
不会有人看到,唇角咬紧。
「叮铃铃——」
按下门铃,再次调整似乎有些过紧的领口。
【您好……?】
「啊,您好,请问是泉美玲小姐吗。」
「我是新警局刑事部①队的警员伊藤莲。」
咔嚓——
语落瞬间,匆匆开锁,与其对上的,是一双憔悴,紧绷到极点的眼睛。
红棕色长发聋拉在肩,消瘦的身躯,简单包裹的灰色长裙与披肩。妇人,兴许已经许久没能空出时间来打理自己了。
「警,警察先生……我的……她……」
语无伦次,微薄的希翼和绝望让妇人濒临崩溃。她比谁都想从青年的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却又比谁都害怕得到那个答案。
「我们」
而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关,慢慢将字句补完。
「我们找到您女儿了。」
「真的吗!??她在哪!!!!先生,求求你,求求你……」
语落,妇人紧紧抓住了青年的衣袖,距离近得可以看到那双有了些光亮的眼眸。可即便清楚地感受到这一切,却没有任何字词再能从那哽咽中传出。
「……」
在担起的同时,青年保持了默然。
是如此愕然发现,自己无法作出决断。
他不由得期盼起来,她能在这停滞的字句间自己找到结果。
那粗糙的手,此刻紧紧按住放着现场照片的口袋。
澄金眼眸紧闭着,仿佛这样,这种残酷景象——当那堆埋在雕像中的碎肉,摆到妇人面前时,她的表情……
就不会再浮现。
「呜……呜……杏柰!!!!」
可当呜咽声刺向耳膜,他仍会不受控制地睁开眼。
「对不起。」
俯下身去,拥抱那泣不成声的她。
试着从中分担,哪怕只有一丝的痛苦。
听觉愈发敏锐,视力愈发清晰,仅为了更加详细,更加深刻地记录这漫长的恸哭……
或许,这便是必然吧。
「不,不,别这样说……谢谢你们了,警察先生。」
妇人挣扎着想要站好,无力的身体却让她不断下滑。心中一紧,他有些仓促地将其扶起,却难以再面对那双眼睛。
青年将信封塞进那双操劳的手里。当视线划过腕处那些纵横的疤痕,又是如鲠在喉。
「这里是局里大家的一些微薄心意,请收下吧。」
而她,却把信封递了回去,没有任何犹豫的。
「不,我不能……杏柰带回来的那些,我也一点没用过。您都拿回去……」
话语中断,难以控制的抽泣,袖口一遍遍擦过眼眶,没能挡住的泪珠打在地上;摇晃的身躯,似又要倒下。
只是这次,青年提前抱住了妇人。
耳边低语。
「她会希望您收下的。」
几度的愣神,之后,是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嚎……
离开街尾,青年向家的方向返航。
双手有些无所适从,最后,都伸进上衣的口袋。头仍然平行于地平线,可澄金双眸,早早便落到地面。
至此,全部十七户家属都已走访完毕;只不过那挺直背脊,在夕阳的映射里,也已弯曲到不行。
“呵。”
隐约的冲动,几乎同时的打消。都戒了将近两年的烟了,现在,又差点破戒第二次;怎么想,怎么觉得奇妙。
「莲,晚上吃什么?」
系住马尾的银色发饰,紫光烁闪。
「黎姐,魔导器没法吃东西的吧。」
「我还能闻啊~咋滴,这还要管?」
「哈哈,不会。」
瞬间对用意的理解,平日的弧度终于出现在唇角,似一切如常。
青年微微抬头,目光放向遥远的天空。
「我做顿丰盛点的。」
「好~」
当沉重褪去,剩下的想法,便是下一顿饭如何。
简单,复杂,真是世事无常。
「咔呲——」
落叶零碎,迷途者似乎隐约找到了道路,桎梏中的思维让他虽然仍在前行,却始终无法触及门扉。清冷秀丽的面庞,少见的被赤瞳沾染了空洞。
「咔呲——」
落叶零碎,青年的视线中似乎总是亮敞,节奏混乱的步子也慢慢进入轻快,在那枷锁里愈发坚毅。难以妥协的灵魂,让身体逐步变得愧于休恬。
「咔呲……」
落叶零碎。
错综复杂的丝线,渐渐编织起合理又充斥巧合的回路。
几近同时同刻,上抬的目光相对。
「黑神?」
这次,是他先开口。
「莲。」
回应中,似乎处在惊喜,却很快消散。
对待那张面庞,赤瞳显得有些许躲闪意味。身后摆弄着的手指,双唇微张,未曾吐露更多字词,似乎正在增加低头弧度。
「真难得,很少在非工作时间遇到你。」
青年率先走进,拉进后的间隔不足一米。而他强压下想要后退的心思,为了遮盖完好,又再度直视澄金眼眸:
「你不也一样。」
「嗯,也是……我刚刚下班,准备回家了。」
语句落定,气氛突兀的凝固。看着没有要继续对话意愿的他,青年挠了挠头,开始对自己的对话能力感到怀疑起来。为了缓解这种压抑的尴尬,也是继续由自己开口:
「你呢?」
「……随便逛逛。」
这次,几乎可以说明晃的躲闪了。
用着这种只能骗骗陌生人的话——说不定,其实是有在期待什么?
显然的,青年准确地察觉到了这点。
所以在视线扫过那张有些泛红的面孔时,才会有如此询问:
「要来我家坐坐吗?」
「就是,一起吃顿饭之类的。」
「顺路的话……在B区那里。」
手有些不自然地甩了甩,最后插在腰间固定。头微微抬动,再度与其对视,轻笑时瞬。
等待面前友人的回答。
「行吗?」
他下意识抓住上臂,回顾澄金,片刻的敛默。唇部稍颤,挤出微弱的回应。
「嗯…」
惊讶神色烁闪片刻,随即消散,似乎是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而黑色发饰观察着这一幕,紫光饶有趣味的发亮。
「有意思——」
意味深长的话语,刻意压低音量。
默默看着两人并肩而行,魔导器面上雕刻的笑容栩栩如生。
说起来,前次看到弟弟的这样的表情,已经过去多少天了?
呵呵,算了。
能看到就行。
“他阴沉的样子,可真算是难看得半死了。”
绕过弯角,行进街道。
再次经过那个荷尔蒙气味呛鼻的地方,千岛黑神身上的违和感,转瞬消逝。变寒迅速的天气,使面颊出现殷红。
青年很快发觉这点,稍稍靠前几步,遮挡下大部分吹过的凉风。并期盼着,这能为友人发挥那么点,可能无关紧要的作用。
而将这些落入眼中后,他自己,又靠近了些许距离……
时间前推,最后停留,是在B—02的老城旧楼区。
其实现如今这么说也不大准确。在十八年前,这里曾经因为火灾翻新过一次,虽然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赤瞳观察着那些空旷的户房,白墙绿苔,锈迹栏杆。在其转过时,带有些许疑惑。他并不认为新警局给警员分发的工资,不足以友人在更好些的区域定居。
应该,是有其他原因的吧?
「到了。」
37号栋,挂着“八零六室”牌子的门前。
钥匙进入锁孔,即便重复了无数次,仍然会先试错转向。
「请进。」
将钥匙挂到门后,脱下的皮鞋放入鞋架。跟在身后的黑神,也把棉靴放在了皮鞋旁边。
空旷了多年的鞋架,终于显得充足了些。
青年拨开电灯和暖气开关。房间边缘的一圈隐藏灯条,和正中央的水晶吊灯,散出暖黄光亮。冷清许久的空调,也有了出力的时候。
与陈味的楼栋不同,家中的装修倒是显得很现代化。
深色橡木地板,白色混凝墙;门口走道左侧是卫生间,往前是客厅和与之相连的半开放厨房。但因为长久没人使用,案板上已经落下点点灰尘,台面堆积着速食餐饮盒。
半隔墙旁的餐桌边角,油渍和圆珠笔墨的残留。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手,片刻仓促的收拾与擦拭。
「先坐。」
指向客厅沙发。
黑神倒是不太介意,挑选了旁边的单人座坐下。比起自己的两个妹妹,青年的生活习性已经好很多了。
「我去弄点喝的,有需要的么?」
「我」
「对了,咖啡喝吗?之前在警局拿的慰问品里有些不错的。」
「……嗯。」
拒绝的词汇卡在喉间。
咖啡,也能算是他从小到大,少数几件印象深刻的食物了。已经无再尝到味道,至少,还能靠想象弥补些……
不过。
“还记得么。”
明明他和伊藤莲,也就在许多年前一起喝过一次而已。是有意为之,亦或者,只不过是个巧合呢?
无论如何,他的内心,估计都多少愉悦了些吧。即便和往常般,几乎都不会表现出来。
「啊,黑神。」
俯身在厨柜翻找,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询问。
「伯母的身体还好吗。」
途径耳畔,他思考些许。
关于千岛结鬼时常的模样,逐帧查看。记忆中,她似乎从来没有过病殃的模样,总是笑嘻嘻地面对其他人。
少数几次生气,还是因为平日粗心大条的白奈,不小心碰坏了正织着的毛衣。
「嗯。」
印有海兽图标的罐装咖啡豆,拿在手中。开始清洗手摇式研磨器。
「那就好。」
咖啡豆倒入,抓住手柄,开始转动。
碾碎声在房间内回响。
圆锥器皿盛放,尾口对准白色瓷杯。
滚水冲过,香气遍布。
“嗯?”
鼻尖抽动。
疑惑很快替代愉悦,催促着他转头看向正端盘走来的青年。
明明已经消失数月的嗅觉,为什么现在却……
「尝尝,好久没泡了。」
可当棕黑色液体映上自己面庞时,二者又再次交换。
面对期待的目光,缓缓端起瓷杯,唇尖试探——
直直穿过口腔的醇香,苦后回甘。
香味,淡色,回甘丝甜。
无法尝到这些的三年时光。
自觉得可以忽略这些,但真的再度相逢,果然还是会不由地欣喜起来。
「呃,不好喝吗?」
余光扫到失落神色,而他立刻摇头否定:
「很好喝。」
「哈哈,谢谢了~」
憨笑过,青年自己也尝了尝,但片刻便眉头紧皱。和失去味觉已久的人不一样,他所尝到的,只有横冲直撞的苦涩味。显然距离店里售卖的,还有不少距离。
从沙发坐起,看向墙上挂着的猫咪时钟,时针直直指向七点。从遇见到现在的两个小时,都还没发觉就已经过去了么。
「黑神,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要做饭了。啊,不过前提是我会做。」
「随你。」
「好,明白了。那就随我咯~」
语气似乎终于有所放开,些许笑意出现。
望向那又开始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莫名驱动,他也凑到旁边,想要分担些力所能及的简单工作——
……深夜,时秒针从正中央分隔时钟。
青年伸手,轻轻碰了下蜷缩着,睡在沙发的友人;数秒等待,确认他进入安眠。
嘴角微扬。
只有当一切都安静后,才能露出些本来的样子。每天都这样紧绷着,竟然还还能保持正常么?
「嗯……」
弱声嘤咛。
他的脸庞,似乎天生就给人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当其毫无意识时,这点尤为明显。微皱眉间,皓齿时不时轻咬唇边,双臂靠紧,缩在胸前;而贴身打底裤在弯曲紧绷状态,也很好地勾勒出了修长双足。
这种时候,中性的服饰,反而衬出了一位孱艳的少女。
“啧……”
意识到自己观察点的偏离,青年捏了捏鼻梁,暂时闭合双眸,让缺损的精神弥补些许。
敛声上前,为友人覆好准备的灰色毛毯。
直至数秒后,平稳的呼吸声传入耳边,才轻松地长叹一声。
再度看向已经不再皱眉咬唇的他,似乎想起些什么,拿起放在上衣口袋的手机,拨通了号码:
「喂,结鬼伯母。」
【……阿拉,是小伊藤呐。】
久违的声线,使用座机接通的白发妇人。
视线飘去身后那张旧时青年与养子的合照,片刻顿停。
【黑神在你那吧?】
「对,他睡着了。」
【咯咯~看来我儿子对你很放心呢。】
「别开我玩笑啦……明天我会送他回去,这样行么?」
正想回话,妇人身后,突然的急促脚步。后望,是表情紧张,从刚粘满气球的楼梯口跑下的白奈。
「妈——你有看到我包好的相册吗?」
听完疑问,结鬼笑了笑,默默指向一旁打开礼盒正在翻看的神理;而她似乎对妹妹羞恼的视线并不在意,嘴角扬着意味不明的弧度。
「千岛神理你丫!!!!」
啪——
妇人及时捂住接声口,没让小女儿口无遮拦的痛骂,和之后被按地摩擦的求饶传进青年耳中。
「伯母?」
【抱歉啦小伊藤~刚刚卡了下。】
明明使用的是不需要网络的座机。
「那……」
【哦——嗯,看看黑自己怎么说好了,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吧。】
【大人始终不能为孩子做过多的决定嘛……】
青年一愣,紧接着的释然。
「是啊……」
拉开落地窗门,半身前仰,双手搭在栏杆。澄金注视着那片在黎园山上空,因又一年冬季而绽开的烟火,右脚尖跟随节奏敲动地面。
「那,小伊藤,有时间再来我们家坐坐吧。」
「好。」
「到时候再见,伯母。」
言语落尽,电话随即挂断。
但,他还有事要做。小跑到二楼的寝室,从书桌边拿起了那个刚准备好不久的礼物盒。那里面装着的,是一串红月牙状的水晶项链。
想起来也是令人不知怎么讲才好,前些天去礼品店的时候,刚和店员说完是送给朋友的,莫名其妙被要了照片后,她就一个劲地推销了这个。
再加上送给女朋友的耳环,那次整整花掉了二十万日元有余——也就是自己一个月的工资。
那些天连方便食品都差点吃不上的日子,真希望这辈子不会再有了。
「生日快乐。」
走回友人身旁,轻轻挂在了他的脖颈处。
看上去,倒是意外的适合。
“虽然提前了几天。”
明天就要开始追新案子了,之后的几日都没有空闲。
希望,他不会在意吧。
……
「慢走。」
隔日正午,双手环在胸前,靠于墙边的青年;与门扉旁更换回自己棉靴的他。
「需要我送你么。」
听言,唇角微勾,甚至有些看不出弧度。但字里行间,已经改变了什么。
「嗯……这次不用了。」
特别是当他又摸了摸胸前吊坠的时候,这种变化尤为明显。
「那,再见?」
落幕前,赤瞳突然地放向窗外;落在途径的飞鸟,持续了数秒时光。
随即,放下的语句。
「嗯。」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