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警局-JP，刑事部①队。
渡过繁务期，冬天的办公室显得格外安宁。
紧闭门窗，开了暖气。有人还带了毛毯，趴在桌上弥补昨日熬夜工作损失的精力；整个环境慵懒又静悄，只能听到节奏较秋季稳定许多的敲键盘声。
「啪嗒——」
门被打开，走进的赤发中年人。
他留着短胡，皮肤因岁月的沉淀而显得黝黑，身材却仍与年轻时一般笔挺高大。
里面穿着老式警服，外面却套了件厚重的棕红羽绒服。布料与面孔上落了不少白渍，显然刚刚历雪归来。
「咳咳……」
中年人，伊藤岩河清咳了几声，环视了一圈周遭，直至在场的警员暂时挣脱疲意，整齐地朝他投去目光。
「刚刚常务部的人来说了，让我挑位同事出去帮忙一起扫雪，按照加班费用发补贴。」
「有人自愿来吗？」
语落，投入的目光瞬间全部收回。刚刚还很舒缓的键盘声，现在却连同节奏和音量都加大了几分。看到这一幕的中年，嘴角明显的抽动。
「那个……队长。」
角落的办公桌，举起的手，仍因衣物单薄而有些发颤。
「我想去……」
轻轻站起的短发女孩，九条悠野。
中年男人一愣，随即笑了笑。
「跟过来。」
「是!」
几步上前，女孩小跑到队长的身旁，顺便关好持续向里吹冷风的办公室门。
这下，冷风不会再吹到其他人，但自己就免不了了。
“嘶——”
脑袋里刚闪过诸如此类的想法，穿透伤害的寒意便席卷过来，引得一阵龇牙咧嘴，赶紧又擦了擦手掌，保持些热量。
而看到这一幕的中年人，默默脱下了自己的羽绒外套，盖在了面前的小姑娘身上。与那疑惑兴感激交杂的瞳眼对视，也只是用零散的字词敷衍了过去。
「我穿多了。」
「倒是你，这种天气还和没穿一样。」
最后，却是抑不住的嘴角上扬。
「哈哈～没有……今天来得急嘛。」
女孩也憨笑着挠了挠头，又很快回到状态，挺直身板。如果她及时发现自己现在正同手同脚地前进，那么想必，那认真的神情也不会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突兀。
「九条。」
中年人看了她一会，随即准备转下话题，视线朝前，给女孩留出空间。
「我听他们说，最近你貌似一直在想怎么多搞些钱……愿意说说么？」
而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大咧地说出了原因。
「啊，我爸爸得了尘肺病……这里离老家远，我就想多攒点钱赶紧发过去，今年大家能一起健健康康地过年。」
女孩唇角的弧度，在说到这里时再次加弯。从那发亮的眼眸里，似乎已能看到她所说的场景，无所隐藏。
而察觉这点的岩河，隐约有些憧憬起那幕画卷，短暂的暗自感慨，默默隐进深处的某物，则又让面上沟壑，深了几分。他没有埋怨些什么，他也无法埋怨。
正因为关于有无资格此事，他最清楚。
【岩河，跟着去市中心吧。】
【先救黎……】
澄金长发飘散，尘灰沾染，亦熠熠生辉。擦过唇角血迹，为自己的爱人勾勒出最后的笑意。扶住被砸断的手臂，黄瞳女子。两人在忆往里，如老旧电影的滚动胶片般，于长久的死寂中逝去。
青年拼命赶到了那些废墟前，挖出一个又一个人，又一次又一次地投身其中，挖到双手血淋，挖到骨肉分离——直到天明，直至天亮……
没错……他没资格。
「那以后有啥能来钱的活，我都先叫你一声。」
回过神来，却又马上抹掉消沉。
「嘿嘿～谢谢队长啦！」
女孩的步调，很快回归平常。
即便是俞接近一楼出口，冲过来的寒气就越大。
脸颊已然通红，呼出的热气，不过秒便被新的冷风吹散；带动着发丝，飘乱里遮挡的视线，看不清渺渺落雪。
走出玻璃隔板门，不住地伸手，触动那下坠的白点。就是如此微小的东西，带来了刺骨寒凉……
还是说，是数量的原因么?
一点无法改变的，千百点就可以。
一人无法改变的，千百人就可以。
「岩河——哟，找到人啦。」
迎面走来的黑发中年，脸上带着意外和笑意。
「我还以为你们部门也没人乐意呢，这天气可真够怪的，秋天都还没过去几天呢就开始下雪，咱那好几个都冻感冒了……」
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两把铲子递过去。岩河正想回点什么，便见身旁的女孩接过工具，小跑着加入了不远处的铲雪队伍。期间，还因为踩到石头，差点和雪地来了场亲密接触。
「嗬，倒是挺勤劳一孩子。」
「嗯……确实不错。」
拖长的音调，带着些许自豪的淡笑挂在嘴角。双手环在胸前，看着慢慢进入状态的悠野，出神片刻。
站在旁边的中年人见了，也呵了一声，推了推岩河手里的那把铲子:
「得了，你也别偷懒——还有不少地儿呢!」
「嘿你这老小子……」
一番调笑，中年组的成员也扛着老旧的铲子，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去帮年轻人们的忙。
……
「阿嚏!!!——」
资料室，坐在角落的橘红发青年突然打了个喷嚏，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在尴尬的笑容中进行轻声道歉。
“还有三个……”
当视线褪去，又立即将注意力投入面前的电脑屏幕，鼠标长按，向下拉出新的信息。而在那之上，是五十四份阅读完毕的人像资料。
【NO.055:木南穹泽（已回收-中损)】
【NO.056:孤华阳太（已回收-残骸)】
【NO.057:真户失人（已回收-完好)】
屏幕的色彩映射在澄金中，却不显光亮。几次的烁闪，几次的腾挪……鼠标标识在NO.56的位置停留了数秒，到最后，也只点开了其他两个。
扫视阅读，和前数十次找不出太多差异；他的反应亦是如此——依旧，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淡。随着时长越长，压抑在瞳眼的恼火就越发强烈，隐隐开始向周围蔓延。
「唉……」
阅览完毕，捡在手里已久的圆珠笔再次在纸质名单边划出两个勾，和一个叉。随即又将其扔回桌面，直至笔身滚动至无法再前进的桌边凸起。他闭合了双眸，重重躺在椅上，舒缓绷紧的神经。
可那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有些东西俞是想要从记忆里抹去。
“凌牙一马……”
就越是会如枷链般锁紧身形。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那张记录着全貌的名单，除他之外，再也不会有人在意。
「麻烦你了，」
从收集柜拿回借阅用职员卡，对坐在前台桌面上，查阅室的女性管理员，低声问候。
「嗯～」
跃回地面，最多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庞，眯眼轻笑回应。
烫染的黑紫交错长发，遮住半边眼眸；与样貌有所违和的熟风衣着，换了黑皮夹克的OL装，下身则是稍大针数的灰网袜。配合着仅比青年低了些许，至少180的身高，让她看上去有种奇妙的感觉。
「小莲呐，其实查这种级别的，以后直接打个电话叫我发给你就行哦?」
少女将左手靠于桌面，半身稍稍往前，露出胸前没能完全被布料扣住的肌肤；另一只手摆成“六”形，又在耳边晃了晃。语气和紧盯着莲的眼神，都有些意味不明的拉长。
「哈哈，规矩在啊……」
「再说，我的办公室离这里也没多远。」
但如今的时代，最好还是别太轻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至少，此刻的青年很明白这一点。
眼前个人风格突出，名为柯萝多的霍拉少女，可是从战末新警局初建时就在这里做管理员，有着百年经验的究极老同志!!
这么多年过来，当初的图书馆都变成电子查阅室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到现在都还只是个管理员。
「啧啧——」
她饶有趣味地歪了歪头，黑瞳里映照的身影，渐行曲扭，直至反射的光点将其淹没。
「一直守着规矩，会活得很累哦?」
撑住下巴，顿挫，延缓，字句里见不到情愫。青年在那之中愕然了些许时间，随后，以相同的语气回应，即便二者大相径庭:
「有人守的，才叫规矩嘛。」
赤瞳难得地半睁着，不再掩饰疲惫时，眼角的尾紋又加重了几分。默默将职员卡塞回上衣的口袋，低下头去；这次，反倒是少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手指在身后绕着发丝。
也许是青年的话语让其想起了什么，眼眸的光亮有些浑浊。
「开个玩笑～下次你还是照常来吧？」
「嗯，会的。」
最后的字词落下，伴随玻璃自动门的一开一合，少女瞳中的身影随之逝去。
「阿嚏——」
哐当——
一楼走廊，重重合上的个人物品柜。
悠野吸了吸鼻涕，眼睛心虚地向四周望了望，用食指擦了擦已然通红的鼻子。一副感冒的难受模样。
“嘿嘿……”
但当她拿起手机，看了眼上面到账的帮忙费用，又不禁傻乐起来。比起每次转冷都会有的小小寒疾，还是这些数字更能充实空虚的身体与心灵。
「啊。」
刚刚还没注意，已经走到了中午十二点，正好赶上食堂开饭。手掌抚过已经响了数次血糖警报的小腹，步伐迈开，心中暗暗决定要偶尔奢侈地吃顿饱饭……
「咦?九条?」
走在路上，迎面撞见。
恰时走出电子查阅室的青年。
霎时间的愕然在女孩面孔毫无保留地出现。
「!?莲前辈!?」
青年看着面前的女孩，注意力被那肩膀上的落白吸引。下意识伸出手，将雪扫去，而她本就因为感冒红通的脸颊，又在此刻加深了几分色彩。
她的余光锁着那双金瞳，唇瓣微张，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而他也马上发觉了这点:
「嗯?怎么了?」
直接的问询，却让她的反应更加不知所措。
「就是，那个……」
「啊。」
好在，青年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拿出放在裤后口袋的手机，打开了备忘录，将那上面的第一条呈现在女孩面前:
【10月9号，和后辈去看电影。】
「放心，好好记着呢。」
语落，她也将那几个字眼读毕。
「!!!」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手指在前面交叉扭捏数秒，又突然猛地向前刚好四十五度的鞠躬。
随即，逃跑般与青年擦肩离去，半跟鞋在地面踩出轻快的回响。
而他嘴角的弧度，也伴随其，直至身影完全消散……
“……”
在那之后，席卷而来的寂静。
伊藤莲，又看了眼手机的备忘录。
第二条。
【10月7日(后天）】
【看望母亲。】
「莲。」
沙哑的呼唤，萦绕耳边。
站在身后的赤发中年，他知道那是谁。
所以，刻意延缓了回头的时间。
「队长。」
那是一个和现在的他，不能有任何关系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