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漆黑的怪物。

无数浑身漆黑的怪物,堵住每一条道路。

恐惧伴随着嘶吼一层层叠加,迫使她只能逐渐缩进角落,扭曲的手仍然不断伸来,使其生存的空间愈发狭隘。

听不见没有其他声音,看不见其他东西。

只能抱紧自身,以哭泣祈祷死亡远离。

「哗啦——」

直至瞬时,苍羽散落。

生生划开一片净土。

隐约间,她明确了自己的视线。

——从空中缓缓下落,背后生有巨大羽翼,身披铠甲的白色骑士。

手持长弓,优雅地狩猎着野兽,使这天地再度回归常态,光亮耀眼。

那种姿态。

“简直就像……”

透过那青色目镜,她试图窥视骑士的全貌。

“就像是……”

可俞是深入,他们之间的距离,似愈发遥远。

「天使。」

……

鸟鸣匆匆,似是察觉到某事,从荫绿里展翅飞回。

阴影划过,银色眸中逐渐清明,映射着透彻光亮。

「喂——夕迟!」

直至师匠的呼唤传至耳畔,少女才完全从虚幻的白羽中缓神。

「……哦!!!」

赶忙捡起地上的储放箱,一抹粉白短发上的机油重新带好焊工面具;小跑到在这窄小的铺面里,独自锻造着的壮硕老者身旁。

「砂纸。」

「好。」

递去,重复数次的打磨,视线从未离开面前的机械部件,凝实的汗珠直直滑过眼球、臂膀、腿根,滴落到那已积蓄不少的小池。

「松香酒精。」

「这里。」

烙铁下落,吱吱作响,老者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逐渐粘黏的钢铁,与之对抗。

「夕迟。」

空闲时,余光出现少女身形,转瞬即逝的慈祥,继续投入到打造的工作。

「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少女表情一滞,思考着合理的解释。但连续三次梦到相同的追逐,相同的场景,这样离谱的说辞,恐怕连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

「啊,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吧。」

「那就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再来!……」

将完成的部件,放到一旁已经堆成山的成品上,老者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却又很快降回。

「学业要紧,以后没事的话就别来这了。」

只是她,似乎还放不下家族的固像。

「可是……」

「没有可是!!赶紧滚回去上学!!我还没老到动不了!!!用不着你来担!咳咳咳咳!——咳咳……」

「爷爷!!!!!」

剧烈的咳嗽很快替代强硬的话语,病痛最终还是找上了和岁月对峙的习山夕明,每一次的邀请,都变得更加强烈。

「我现在马上就叫医生,您等等……」

「用不上!」

苍老的手,紧抓年轻的手。

以现在的姿态,似乎每一次叮嘱,都像是遗言。

「夕迟,你还年轻,不必现在就决定以后的道路,多学点不是坏事。」

「魔戒法师始终是个危险的职业,夕迟,我已经失去了你母亲。」

「回家去吧,拜托了。」

老者推开孙女,坐在登上,默默注视仍有些犹豫,离去的身影……

然后瞬间挺直了腰杆,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宛如顽童一般。说起来,已经试过不下十次装病了吧?结果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孩,还是每次都会上当乖乖回家。

“啧啧,年轻人还是太年轻啦。”

又拿起身旁的工具,一边哼唱着儿时歌谣,一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对于老者来说,这才是最好的修养方式。

成天无所事事,才更加容易让自己生锈。

「哐当——」

直至扉帘再次被拨起,门板被推开。

走进铺内,带着眼镜的银发男子,仍然是一身灰色西服,但多带了条围巾;原来没了背景的衬托,本人,竟会显得如此单调。

也不知是因为世界剥离了他,还是他,主动从中逃脱。

「哦!客人,需要什」

往围裙上擦了擦沾上的油渍,老者刚想招呼,却立刻被顿挫清晰的字眼打断:

「修补这个。」

眼前递来的,是一个银灰色的铃铛。

只是开口部分似乎被什么撞击过,凹进去了一部分。

“嗯?”

习山换了副干净的腈纶手套,接过铃铛。

“貌似,挺眼熟的?”

细细回忆里,已是陈旧如锈铁的段片。

「这是——啊,没错,还以为老糊涂了呢。」

「客人认识新海良町……」

「我是他孙子新海快羽。」

「难怪了!哈哈,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找我打造这对铃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回应,终于有了些许间隙;几乎每次,都是如此。翡翠色的眼眸挣脱刘海与镜框的束缚,直直望向面前工匠,直直回应:

「他去世七年了。」

而老者,呆愣在原地。

瞳仁止不住的发颤,喉结跳动。

现在想起来,似还历历在目的场景。战争期间,那带着妻子,意气风发来到自己面前的青年。现在,也归尘不过一捧黄土。

「这样啊……」

是在不知觉中吧,当真的越过了这记录年月的限界,回顾过来竞是如此短暂。

明明就是如此短暂……

现在却唯老者,仍然矗立此地。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修好的。」

将此作为一种承诺,为了强留下那些本会被时代的磨盘碾碎的东西。没什么崇高,没什么低劣,只是如果没有人再记住,他们便真的逝去了。

「留个联系方式吧,快羽先生。修好后会告诉你时间来取。」

人。

若不死在家人的簇拥中,不死在卫国的战场,不死在对峙命运的伟大事业,不死于平和兴安宁,而是死在众人心中——这对于习山夕明来说,或许,便是最可悲的事了。

「好。」

男人转身。

青鸟感知到去意,随即从远处飞来,缓缓坠在肩上。那机械的瞳眼观察着老者,不时收缩,划过数据。最后,又是莫名地叫了一声。

「哐——」

走出大门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撞到了准备进店的,客人的其中一个长条提箱。

那是刚刚到达祖父所说地点,正摸着胸口吊坠思索些什么的千岛黑神。

「啊。」

朱唇稍启,正准备道歉,他却仍自顾向前。仿佛,所见所闻都如己所料。

于刹那,祖母绿与猩红眼眸的交错,愕然的情绪在那漆黑下烁闪短时。直至男人踏上更远的地面,目光仍然紧随片刻。

「倒也……」

「算是个奇人。」

不知何时站到身旁,习山夕明双手环胸,与其一同注视男人消散的街道,语气里颇有几分感慨与可惜。

但他又很快将注意返回工作,面向黑神:

「那这位客人,您需要些什么?」

「麻烦修理下这个。」

将提箱轻轻放在桌面,相较男人,他显得更为礼貌些。只不过在缺少表情这件事上,二者半斤八两。

「……」

而打开提箱的老者翻动着里面那把缺口繁多的长剑,久久不语。

再次出言,又是一声轻笑。

「今天来的,都是些老古董啊——」

「应该是觅涟让你来的吧?我前些日子还见过他呢。」

“总不可能这点时间又出什么事吧?”

「嗯,他让我向您问个好。」

闻言,匠人脸上终于是少了些愁色。将古旧长剑轻轻收回提箱,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嗯!!??

觅涟那家伙的孙子是长这样么!!?

那这个是……

「怎么了?」

「啊?啊,没什么。」

老者默默提着箱子,走到后面的备工区,扫开那堆放的零件,为其空出些地方。在这个过程里,余光,仍多次不自觉地瞟向黑神。

而察觉到这点的他,只是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考虑到祖父对自己态度的嘱托,倒也没有过多在意。

「请问什么时候能修好?」

「没出意外的话,这次也是一周以内。到时候小……小哥你再来拿吧。」

「嗯。」

言尽于此。

不再多说,他径直走出大门。

最后一幕,独自观察最后客人的离去,如同以往。

珠黑里的轮廓,渐行渐远,渐行渐小。

老者,也终是松了口气。

“难得要忙上几天了——”

看着充实起来的桌面,脑中字句回闪。在顿挫的脚步中,他再次开始哼唱歌曲;一步一句,一句一步。

夕明,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在那床头柜前。这,或许也能称得上是他的一个老习惯吧。

【爸。】

【爷爷~】

抚过家人照片,她们的声音似乎就会再次在屋内回荡,带着那段已经回不去的时光。

每当他要开始铸造或是修复,他都会不厌其烦的这么做……但实际上,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为什么。

“唉——”

女儿已经先一步走了,孙女不久前才被自己赶出去。貌似现在这份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失,不愿意面对发生的事实。

有时候,就会发生像这类难言事。

【时间到了。】

……浑浊。

浑浊的回响,却让他不禁觉得,如此熟悉。

当其意识过来时,颤动的身躯。并非是因为恐惧,更不是愕然。甚至如果钻入深处找寻,在那缝隙之间,似还有几分欣喜;只是即便他已经预演过多次,精神仍然无法完全兴肉体同步安定。

【我会履行条约。】

看着面前高大细瘦的黑色生物,与蜿蜒羊角下,空洞眼眶中微光的对视。那缓慢伸出,肌肉纹理清晰可见的手,末端的锐利爪甲,指向老者的心口。在这过程的终结,那双眼眸终于清理掉多余的情思。

【这次。】

下颚咔咔作响,吐露清晰的字词。

【你先付。】

拖欠的尾款,由他亲自拿回。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落石碎片零飞,砸向周围门户与地面。

二度绽放的气流圈散去,恰经路途,直直打在即将离开的千岛黑神身上;即便几乎同时转向用双手挡在头前,放低身形,强大的冲击依旧将其往后拉了一大段距离,差些被掀飞。

“!!!??”

等待波动完全消逝,微抬观察的赤瞳,挤进少许惊愕。

「吼呜——」

如同蓝鲸般的空灵涌动之声,回荡在天空彼方。

但那高高跃起,整整有十层楼左右长度的巨大身形,却尽包含了些一言难尽的成分——

和蠕虫相同的外形,与骸鬼无异,布满粘液的黑色皮肤散发恶臭。但在那上面,却布满了各种武器和用具,并且末端就如同自然长出般和皮肤融合……在这蠕虫的头部,是一个同样巨大的人类头骨。

而此时此刻,那空洞眼眶中烁闪的微弱白光,已经将目标紧锁。

「扎鲁巴。」

银白色的骷髅即刻出现,语气却少有地充斥着恐慌,到了最后几乎是大喊出来:

「已经给新警局发支援申请了,你小子快逃啊!!!!」

魔导器的话语,兴蠕虫的呼嚎震荡着耳膜。

刹那精神恍惚,似乎暂时延缓了赤瞳里的时间……

突然地。

他看了看身后,视线穿透向更远的地方。

直至能够望到下课的学生,望到斑马线上穿行的上班族;望到在街道边带着孩子休息的父母,亦或是角落努力生存的人们。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

「吼呜——!!」

转瞬即逝的忆想,伴随再度的嘶鸣,巨大蠕虫骸鬼以下弧路径冲向地面。

「也得能逃才行。」

自言自语般的吐露,黑色硬币已经放入凹槽。同时放入的,还有收在储存空间已久,那时偷藏的红色武装硬币。

没有空闲的时间,剑尖与游龙共舞。

漆黑兴赤红的装甲从空间洞中飞出,光泽的表面,映射着逐步凝实的瞳眸兴淡笑……

【黑牙-游龙:高出力形态(high force form)】

或许于划出月圆的那一刻,他离自己的太阳近了些。

「轰!!!——」

重型组件和原体的结合,与从用来阻挡的剑身上一点蔓延到全身的冲击几乎同时发生。不过因为并非专用形式,组件组合的缝隙不时有火花蹦出。

那新的臂甲在扛过了数米的距离后瞬间松脱断裂,里面的部分也开始蔓延裂痕。随着最后层的装甲发出悲鸣,手骨传来的剧痛也逼迫他进行下一步抉择。

【黑牙-游龙:解放态-高出力组件追加(the liberation-high force form)】

粒子流槽顺应使用者的思想撑开装甲缝隙,开始散发赤红色的光芒。解放的臂末关节齿轮不断迸射火花,刺耳的摩擦声几乎将因为损毁而延时出现的电子提示音完全掩盖。

足跟开启的微型桩机在五秒前就已经直直插进地面,在持续强制后移的过程中划开两道深沟。

「!!!」

即便动用了神启系统,对抗大型敌人仍然乏力。果然当初应该选个重型的么,至少还能够抗……

“——嗯?”

冲击……

减弱了?

「扎鲁巴。」

「早就把磨刀石开了,趁他病要他命啊!!!」

赤色光芒即刻包裹左手与长剑,爆发出的波动已经烧焦了面前巨大头骨的额部。只是在神启系统开启状态,未经缓冲的流动粒子携带魔力强行换道,也将最后的一点保护装甲撑碎,露出内部……

那神化过后,却又带有骇鬼特征的漆黑皮肤。

「游龙!!」

「吼——」

伴随放手一博,呼唤而来的机械兽以快于以往任何时刻的速度与武器组合变形。但继续增大的出力,甚至连神化的手臂都开始逐渐绷裂,并带来感官恢复后更加强烈的剧痛!!

「啧。」

跃起后翻,长剑滑过刀石激起火花……

但要想让它在这停下,恐怕还得把犹豫的宝贵机会,留到以后再花。

「呲!!!!」

握紧长柄,提高到目前极限的出力终于让剑直直插进头骨。

「吼——」

轰——

龙吟轰动,似乎夹杂着其他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

借由游龙二次变形延长的链型剑刃,将这具残骸死钉在地面,无法再移动分毫;其身后因惯性继续前推而飞上半空的尾部,也在停留片刻后摔下。只是那似乎,没有任何的重量,仅仅是激起了些尘土。

“奇怪……”

从巨大头颅跳下。

长剑拔出,咬住尾巴的机械幼龙也展开空间洞,将损坏的装甲回收。似乎是在回想过程时察觉到什么,他没有立刻离开残骸旁边。

「操!吓死老子了,还以为隔了几十年又得碎一次。」

似仍心有余悖,直至确认冲鼻的骇鬼气味消散,银色骷髅头才终于再次浮现。跳脱的线条,难得显得那么轻松。只是,在手机屏幕上映射的,搭档的眼神……可就远没有那么令人愉悦了。

「怎么了?」

空响的询问,在寂静的蓝空下回荡了许久。当从下往上看时,光照在骇鬼的残壳与他身上留下的阴影,色彩鲜明而深刻。

没有回话,视线跟随五指轻轻触到头骨焦黑的部分;或者更准确点,是那数量异常繁多的裂痕,以及后脑明显不是自己造成的巨大破洞。

「哟呵~看来有好心人路过啊。」

「啧啧,貌似还是个远程兵。」

魔导器不着调的话语,又在非适时的场景下冒出。而他没有回应,只是等待着搭档提出那个隐约的猜测。

「但是这坨玩意……貌似只是个壳。」

呜——

鸟鸣彻响,吸引目光。

张开羽翼的青鸟翱翔于上空,机械瞳眼打开摄像,记录着那从中间裂开大口,里面却空无一物的骇鬼残骸。画面经历二次放大,就连其中内壁的膜层和脐带断面都清晰可见。

【哟,恭喜你又回顾了一遍。】

古旧书籍封面,带翼女性的图案又开始烁闪。话语传进脑海,丝毫不将对面前银发男人的讥讽兴愉悦掩盖。

「对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