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洒满性液和钱币的白色双人床，赤裸的长黑发少女慢慢睁开眼眸。
扯开蒙在脸上的黑布，注视苍白皮肤上的抓痕和烫印。
刺鼻的烟味，刺眼的烟头。
僵硬的脖颈活动，赤瞳望向一旁床头柜上的日历，2117年10月5日。
今天。
昏暗的光线，紧闭的门帘，却让她分不清白昼黑夜。
「嗯……啊?」
扶住昏沉头脑，鼓胀的皮质信封落入视线。
【今天也多谢了，由里奈(心）】
【我还会再来的。】
里面，是二十万日元。
张了张双唇，却发现嘴中有些异样。手指伸进，从舌头边捻出几根弯曲的毛发。干呕感立刻涌来，却被及时挡住的手掌制止。
似乎想起些什么，他最终还是拿起那个信封，俞揣越紧。
翻身，趴在床边，在底部找齐一双拖鞋。几次踌躇，尾椎附近的酸痛还在；走出的每步，膝关节都在有声的抗议。
“呃?”
感受到头发不同以往的重量，拨到身前。其中一缕上，系三个着使用过的避孕套……
花了整整五分钟全部拿下来，又将那二十万匆匆塞进放在椅子的挎包里。
「咕——」
捂住腹部，跌撞地走进卫生间。
「呕!!!!!……呕……」
趴在洗漱台，白净的水池落下大块的淡黄色粘稠液体。一次又一次，差点连整个胃都吐出来。全身脱力，跌坐在瓷砖地上。
半天缓神，撑着站起，抬头看向那映射面孔的镜面——
妆容早就被抹得干净，脖颈处还留着深深的勒痕。杂乱的发下，比想象的要更加憔悴。
或许还是低估了客人的恶劣吧……
但……
二十万。
二十万。
“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的话。
他必须需要说服自己，至少不能在现在全盘崩溃。
“几个晚上……”
妹妹的学费、住所、食物、衣服，光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没关系……”
强撑着精神，率先沦陷的眼角却渗出泪珠，下流直至坠地，无法阻止。
“我……”
盯着镜面里的赤瞳，空洞的回响在此分此秒悄然荡开。
在与过去的交汇处，已有什么悄然改变。
而他终于意识到这点。
今天，是2124年10月6日。
「……!!!!!」
从梦中惊醒，第一次表现出了心有余悸。
直至抓住胸前的月牙吊坠，无法安定的赤瞳，才缓和了神色。
他抱起双膝，将自己团在厚实的棉被中。
手掌明明已经被它压出了些许痕青，却，俞揣俞紧。
「咚咚——」
视线跟随敲门声，在扉面停留些许时间。翻身，这次倒是很快踩到了拖鞋。但离开被窝，身上单薄的T恤和短裤根本挡不了所有寒气，鸡皮疙瘩即刻蔓延。
微张的双唇，有些颤抖的吐了几口热气；双手环在胸前，搓了搓上臂。
哐当——
「黑。」
呼唤声。
打开门扉，眼前举来棕黄的毛绒熊，拿着的女孩，又笑着将它摇了摇。长发下，珠黑瞳眸的波动，又开始继续延长，直至触及更久远的时日。
「生日快乐～」
致辞落尽。他挤了挤嘴角，给了妹妹一个拥抱；就像是以前他们所做的那样，能够缓解所被给予恶寒的拥抱。
可她，却依然敏锐地察觉了深埋在这之下，藏言万千的敛默。又仿佛被其所感染，笑容，很快便隐去了身形。
不再欢悦，但，依旧共赴。
「下去吃早饭吧。啊……现在应该说是午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黑睡这么久呢。」
神理抓住了兄长的手，从紧握，再到放松。而他，很快便进行了简短的回复:
「嗯。」
脚步随即迈动，走下台阶。
他牵着玩偶，她牵着他。
「呼——」
迎面走过，是正准备脱掉围裙，和家人一起用餐的白奈。而当看见兄长，面庞的疲意立刻消散，却想要掩盖般，强行压住了唇角……
只是布散开的殷红，已经让内心的波痕展露无遗。
「哥!起太晚啦!!」
双手插在腰间，两边的马尾随着肢体动作大幅摆动，装作赌气模样；千岛白奈的谎，总是如此显然，却让人不忍点破。但，每当她与那抱有歉意眼眸接触片刻，一切伪装又不禁自己卸除:
「生日快乐……」
没等他从中反应过来，少女便上前环住了腰间；脸颊紧贴在胸膛，轻闭双眸。感受到温暖，便随即勾出甜美的弧度。
「啊，这个给你。」
小跑到桌旁，迅速回到身边，将重新包好的盒子塞进兄长怀中。如果不是早先送出礼物的神理在一旁以莫名的眼神看着她，少女面色的期待和欣喜，兴许能持续再久点。
「谢谢……」
他的笑容，勉强不再。伸出手，放在妹妹的头上，把梳好的发型揉得翘起几根呆毛。而她就像往常一样，静静享受这令人心安的抚动。
「儿～子。」
刻意拖长语调，靠在沙发背旁的妇人眯着眼，朝黑神张开了双臂。哼唱般的笑音里，满是期待。
而他也乐于回复，几步走到身前，落入母亲怀抱。
「生日快乐……」
妇人，亲吻了儿子的额头。
抱着他那似乎又消瘦些的身体，如同使婴孩入睡般，轻轻地晃动着。
而那赤瞳中的杂影，终于在此刻完全消散。
「神理，白奈，过来。」
又将手臂展开，招呼着女儿们。
平日里总是“明争暗斗”的两人，也是难得地暂时签订停战协议，相视一笑——
「真是……一眨眼大家都长成大孩子了……」
纤细的手，轻轻围住了三人。
找不出话语回答，就继续，于在怀抱中倾听耳边的低语。
「黑神，别再那么拼命了……而且医生那边给的建议，也说你要适时停止接触魂钢。等任期结束，我们去找份新的工作，好吗？」
「实在不行，至少去的时候，挑些简单点，安全点的，妈妈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
「……嗯。」
「乖孩子。」
语落，又抱紧了些。
她说的没错，仿佛真的只有一眨眼。
双眸合并的瞬间，流逝的旧影依旧存留于此……
静静坐在身边，陪伴着孤独的幼女。
暴雨落尽之际，将伞递去挣扎的手。
正因尚且存留于此。
“所以至少……”
至少在妇人面前，孩子们想让她安心些。
「咳咳。」
突兀回响，显然因为钓鱼迟来的老者，站在团抱的四人身旁清咳了几声。
「那什么，黑神啊……生日快乐，老夫……」
「好～孩子们，开饭吧。」
「啊，这个蛋糕咋办？」
「晚上大家当点心吧，怎么样?」
「嗯。」
正准备开口，女儿便开始组织众人继续。
「不是，老夫……」
「嗯，我来发碗筷!」
「我端菜。」
「我还没……」
而积极应和的孩子们，让他完全无法插上嘴。看着他们似乎真的要开始吃饭，老者的眼神挤入了几分委屈。
但清楚是自己先错过孙辈生日的他，又找不出些借口来掩饰，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开玩笑的啦爸爸～来，你也抱一个～」
直至大家都上前，也给了自己一个拥抱，那份无所适从，才化作唇角的弧度消散殆尽。
「好了。」
孙子已经将菜肴端上桌面，而孙女的手艺，让诱人无比的香气间隔如此也能传进鼻腔。
老者看着面前的他们，许久，终又是开怀大笑——
……
清水横流，鱼溯归巢。
午时，老者没有留下用餐，只是提出要在院内走动走动。
但实际上，当看到其手里不知道何时又拿起的钓竿，所有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小心思。
而抗着女儿异样的目光，老者也只得打了下马虎眼，赶紧跑出屋内。
“呼……”
暗自喘了口气，从凉亭长椅下方拽出水箱，慢慢盘坐在了湖上的过道旁。
钓鱼这东西，就像是另一种变相的抽烟喝酒；越是告诉自己不能，越是告诉自己钓不上来，这手啊，就越痒。
不过比起这两，钓鱼至少不会伤肺伤身。
如果……老者没有几乎每天都熬到半夜的话。
「爷爷。」
静静坐到身边的孙儿，但不知怎么的，有股违和感让老者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是在短暂持续的呆愣后，才有些断续的回应:
「哦，黑神……不和她们一起吃饭吗？」
「我们已经吃完了。」
「！？是吗，这么快……」
「您钓鱼从来不看时间。」
「咳咳……」
又是清咳，不过老者这次，决定主动岔开些话题。
飘忽的视线，在兴六年前大相径庭的黑神身上扫了多遍。暗自感慨后，最后的注意，落在了他的胸前。
「你那个吊坠，应该不是结鬼她们送的吧？」
对于老者的问题，这次轮到他稍愕几分。
「嗯。」
很快消散，面容有了轻松神色。
「我的一个朋友送的。」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嘴角，早早弯起不同以往的笑意。
「哦——」
故意拖长语调，觅莲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意味深长。回应的同时，内心的活动也不禁多了起来。每当这个时候，才会让人不禁意识到一件事。
老人，也曾经年轻过。
「是么～看来你女朋友对你不错啊。」
“红宝石的寓意啊，也不知道是哪一个……”
暗自轻语，内心已经开始想象孙媳妇的模样。孙子的性格觅涟很清楚，除家里人之外，显得孤僻又不善表达，总是感觉冷冰冰的话语，实在难以相处。
而能够被这样的他所钟情，或是钟情于他的姑娘。
确实让人很好奇会是怎样的女子。
「!?您想多了，我们不是」
反应过来言语误区的黑神眼神一阵异样，希望纠正这微妙的误会。只是自己的爷爷，貌似不是很在意他的解释:
「好了，我懂我懂～」
「……他是男的。」
于是，干脆直白地说了出来。
虽然有可能造成更大的误会。
「???!??!」
「真的是朋友。」
「哦，哦……我明白了，那看来是那种了。」
想要转移话题的老者，终究还是没能完全逃离尴尬的境地。甚至，比最开始的时候，隐约加大了几分。
「嗯?」
「没什么，你这个朋友对挑选礼物这方面倒是下了功夫。」
「嗯……」
回应后，两人突然又陷入敛默。
而这一次，也再没其他形式的交流。
或许，人有的时候就是如此吧。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就是突然地想在他的身边呆会；之后，就算是内心再怎么烦郁，也多少会减轻些负担。
儿孙之间，父母子女之间也好，恋人之间，挚友知音之间也罢；被那份平静吸引，便也如飞蛾般无所顾忌地飞去。
也许那只是刻在基因里的某种本能，也许，是进化后所诞生的其他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
人可是花了几千年都没能彻底了解自己。
「黑神，不好意思，能拜托你件事么？」
老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瞳中短暂的闪光，又很快黯淡下去。
「您说吧。」
噗通——
伴随钓竿最后一次的拉起，锦鲤与飞鸟一同翱过天际。
飞溅的水珠，仅在这个瞬间无限放缓坠地，隐没了字句，透过波动淋漓的表面，所能看见的，爷孙俩各不相同的神情。
而在那延长的霞光中，是无声被带走的光阴与光明。
「生日快乐——」
暗幕的持续，仅直到关掉的灯被再次打开；温润的亮光布满房间，时间照常前行……在残存的晨曦落幕后，夜间的厅内，依旧彻响家人的祝贺。
母亲从冰箱里拿出巧克力涂层的奶酪蛋糕，那不好的眼神与老是发抖的手，用草莓果酱歪歪扭扭地在上面挤出了贺词。
除去似乎对蛋糕的味道很有兴趣的黑神外，所有看到这像是什么恐吓信一般字迹的人，内心都是一阵无语。
这次，还没等母亲切蛋糕，黑神便已经迅速将蛋糕切成了五份，并叉起其中一块往嘴里塞去。
巧克力的微苦，黄油的奶香，泡发奶霜的甜味，布丁夹心的口感和焦糖回甘。顾不上嘴角和唇瓣粘上的碎屑和奶油，又赶紧将下一口塞进嘴里……
而上次觉得这么好吃的蛋糕，现在已经再也吃不到了。
「哥!味道怎么样!?」
凑过来的小妹看上去对自己的作品是否让兄长感到满意显得有些焦急，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捏着拳头。
「呼呼～我的这份拿去吃吧，妈妈中午吃得很饱，还不饿。」
面前递来的蛋糕，尚还一口未动。妇人笑了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揉了揉白奈的脑袋，似乎在夸奖她进步迅速的厨艺。
「啊……那个，我的……」
往常总是沉稳模样的神理，突然变得有些支吾起来，连脸颊都涨得通红。那份已经吃掉半边的被拿走手里——显然她也很喜欢这次的蛋糕。可能，比黑神还要喜欢些。
手指在纸盘边缘摩挲了几个来回，想要像妹妹和母亲送去，羞意和慌乱却一并涌上心头。
「黑不介意的话也拿去吃吧。」
嗯。
或许现在，他已经有了更多，更好的。
「谢谢。」
接过每一份递来的蛋糕，在安宁中，将它们全部解决干净。
而融不进这幅景象的老者，只能用着些许无语的表情，默默站在旁边，怨念的吃着自己盘中的蛋糕。
那段距离貌似很近，但实际又很远……
「好啦～现在已经很晚了……」
当庆祝结束，已至午夜时分。
母亲催促着众人入睡。
而黑神，也独自回到了房间。轻轻合上门扉。缓缓褪去衣物，先去浴室好好地冲了次澡。
将落在地面的花洒挂回架上，打开调节器。温热流水划过初具弧线的身形，而他的瞳眸，却伴随着漂浮的雾气，逐渐模糊起来。
「啪哒……」
还挂着凝珠的足掌踏过地板，将裹至锁骨处的白色浴巾紧了紧，躺倒在绵软的床单上。打开的窗户，照射月光，也给予他的面庞些许。
他拿起了那放在床头，白奈赠予的礼物。举到面前，视线定格了数秒，随即缓缓拆下包装——
那里面的，是一张用蝴蝶相框裱装的全家福。
“……。”
最后的时刻，笑容无所保留地出现。
而那张全家福，又被他放回了床头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