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8日】
红仪家的后院在我印象里面打理的次数不多,因为人手原因经常被搁置,除了过年前那几天会叫上几个朋友来帮忙打扫,这里对我来说只是看得到的土地罢了。
楂火间(杂物间,南岩地区的本地语言习惯)冷冷的立在后院的角落,在代表万物凋零的冬季,还是有绿茂的杂草在拼命长,尽管那股顽强值得学习,我依旧是顺手拔了几根。
一把大锁成为了我进入楂火间的阻碍,这种有些年代的将军锁上锈迹斑斑,已经认不出原来的样子,终究不是崎岖的山峰,人造的东西很快就会被时间腐蚀。
我深吸了口气。
插入钥匙,
开门。
由两扇桐木板做成的门喀喇喀喇的叫着,急促而模糊,里面的光景是那么的茫然,古老的霉味以及数不尽的灰尘在黄昏中不断入侵我的肺部,引出了喉咙的阵阵瘙痒。
“咳咳…” 我捂住口鼻,跨过门槛,随处可见的纸箱堆在这里,原本不大的空间在我进来以后似乎就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视野也因为这个受到限制而狭窄起来,我小心翼翼的挑选几个纸箱到楂火间外面,吸附在上面的灰尘与手掌摩擦,像是在抚摸粗糙的木屑。
天空上,红色夕垂和黯淡的蓝白交织在一起,互相排斥,却又想要融合,仿佛滴入清水的血液。
“哟,已经开始啦。”
乌鸦集体在树上散开,咋咋呼呼的挤在一起,奔向慢慢昏暗的高空。
伊子玲珑的蹲在草地上,无趣的用筷子粗细的树枝敲打那无人管理的箱子,结实的触感和并不空灵的声音让她意识到里面装的东西份量可不小。
“要打开看看吗,我有点好奇。”
“如果你不计较弄脏手的话,待会别碰我。”我戏谑的回答她,好像之后要打扫卫生的我更不讨人喜欢。
“洁癖可不是好习惯,做坏事后沾上什么,要付出多少时间当代价。”
我以为她肯定是在讲什么不纯的东西,至少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
我干我的事情吧。
熟练的用浸润的抹布擦拭着水泥制成的四壁,上面不管是蜘蛛网还是苔藓什么的,都按“不属于这里”的种类进行处理,它们躺在地上,等我擦完墙壁后收拾。
不知道是我太用力还是什么,在我死命对抗一个不值得留意的墙坑时,抹布居然不争气的破人,没有预兆。
“楂火间的墙壁不要那么讲究,用拖把扫几下就好了。”伊子在后面以姐姐的身份提醒我,箱子早就被她打开,好像是什么五颜六色的东西混在里面。
像是小孩子的炫耀,伊子拿起里面的某个东西高高举起,我低下腰,保持在同一个平面上,眯着眼睛老半天才看清那是一张录像带。
不是很清晰的封面印刷,有些地方灰蒙蒙的,不过上面的服装我应该见过,大概是90年代的香港电影…………
“电影录像带?里面全都是?”
“全都是,这片你看过,呵,小时候的害怕长大就当成笑话来看了吗。”
“这不是我的错啊,小的时候能让我记住的东西不多,我没心思去记住鬼片带来的恐惧。”我两手叉腰,好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
“鬼片?”伊子把录像带凑近了看,生怕拿错了的样子,“《倩X幽魂》我觉得爱情成分多点,鬼片的话…………《回X夜》,啊,估计是喜剧。”
我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无言的看着她没有间断的探索,我像是观众。
的确,在家里人都在的那几年,我经常看到贞她们聚在客厅里盯着电视机就是半天,各种丰富的碟片,录像带快叠成比我要高的小山。
那时候观看的媒介还是比较简单的,用的是老式的录像带,巧合的是它们贴着的标签都是以B—4为开头,而且防录盒也拆掉了,估计是觉得要再拿出来是麻烦事,就没有装回去。
随意的翻开几个,其中一卷带子比较特别,上面没有B—4开头的标签,甚至连吸引人的剧照也没有。并且还躺在最底下的角落里,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有的空带,可在背面上,是清楚的写着几个用签字笔写上去的字。
1999年9月23日,戾。
除了时间,那个文字就是意义不明了。
这样的话,我该问问伊子了。
“我想起来了,如果没记错,我有东西夹杂这里了。”
还没等我问出,伊子便抢先一步在成堆了录像带里找了起来,很快真的给她找出了什么。
这是……学生证?
是夹在一个碟盒里的四五张学生证。
“能借给我看一看吗?”
“你坐在这里就能看到了。”
学生证上毫无疑问是骨贞还有伊子她们上学时的证件,分别记录了出生的年月还有住址之类的基本事项,不过意外的是上高中后的学生证在拿出卡套后是折叠起来的,真正的大小可以记录下许多其他东西。
证件一:
红仪骨贞 1983年10月10日生
性别:女(主观与客观意义上,社会认同为女性)
南岩东侨私立学园二年级,17岁
地址:南X路口别墅区52号
学生号:……………
(折叠部分)
心理健康测评:C 不良状态
生理健康测评:X器官发育迟缓,男性假两性畸形,心肌功能不全,右眼眼球感染………(后面均为对右眼情况的描述)
行为优良表现:及格
证件二
红仪伊子 1983年10月10日生
性别:女
南岩东侨私立学园二年级,17岁
地址:南X路口别墅区52号
学生号:…………
(折叠部分)
心理健康测评:B 良好水平
生理健康测评:心肌功能不全
行为优良表现:优
证件三
红仪假肢 1986年2月7日生
性别:女
南岩东侨私立学园一年级,15岁
地址:南X路口别墅区52号
学生号:…………
(折叠部分)
心理健康测评:D 心理障碍
生理健康测评:健康
行为优良表现:不及格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也不怎么意外,倒是伊子,明明自己应该是非常清楚的,结果却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也观赏的差不多了吧?去二楼看看。”我把手上的录像带扔到一边,顺着楼梯跑上了二楼。
二楼比我想的要简练,几乎一半的空间没有使用,而且因为窗户没有关上,空气也舒适了许多。
这里的高度大约是六米,站在这里能看到许多地方,风呼啦呼啦的吹在脸上,远处在我无法目视的地方,卡车的喇叭声悠扬的侵袭过来,我明白这不是巧合,但我身边确确实实的有不小的麻烦。
仿佛是画蛇添足般,如果在平时的正常生活里我估计会视而不见,因为这类事情对我来说太常见了,常见到已经失去了本有的独特美感,就像不会再对凋零的玫瑰给予高调赞美那样。
甚至,已经打搅了我的心情。
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我的感想,脚边的东西哪怕是廉价的观赏性都没有,要是因为心烦而把这个东西从窗户外面扔出去的话,明天又来劳烦警&察&来红仪家一趟。
喜悦,伤感,哀怨,这些情感正是因为灵魂寄宿在肉体中,执着的去追寻然后破坏,才能得到微不足道的愉悦,但是地上散落的…………只是一地尸&体&,没有内在的空虚死物,在这里我什么也得不到。
不,说是尸&体&其实更多的是已经被蛆虫啃食殆尽的骨壳罢了,完整与不完整的摆在这里,仿佛是要刻意描绘一幅死与生的图画。虽然在知晓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后着实令人感到掉价。
没有血肉,没有灵魂,连普通的躯壳都失去资格,我厌恶这些无意义的东西,它们并不能为世界做成任何改变,最后也只会消磨在无限的时间里。
场景与记忆进行共鸣,很快就记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红仪家的三女假肢还没有从这间宅子搬离出去,我好像在读小学二年级左右。因为很少去记住具体准确的时间,只能依靠某些印象深刻的事件才可以去品味岁月的远离。
回忆对我来说,不算是多么美好的东西,但也难以割舍,这就是所谓的“藕断丝连”吧。
那年我还在为如何与新同学相处这样的幼稚问题而发愁的时候,接任代理家主的假肢可是手忙脚乱。在那些并非分家的内部人看来,伊子和骨贞在身体方面的缺陷让他们没有资格去承担家主这样的责任,于是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这个初中刚刚毕业的少女身上。
打着治病的理由,伊子被扔到了医院里。当时的假肢和这些同姓的亲属交往不深,而且好几个人长辈对假肢家主身份有意见,作为没有经验的小毛头,假肢的出路便是要兄弟姐妹和威望的支持。正常的一个家庭如果离开的领头羊必然会有争夺的过程,现在看来也是对的。
好不容易稍微稳定下来,几个亲戚居然把几个重要的内务瞒着假肢给批准了,这自然是越界行为。假肢那时要是问罪的话根本没人有资格阻止。
她的身份比较特殊,由于她的母亲不是养父的原配妻子,也就是贞和伊子的母亲,而是养父的亲妹妹,血统上就更加【纯】,按照规矩辈分是要提高一格的,再加上家主身份的加持,十几岁的小姑娘血气方刚的把这几个人包括他们的家人做了点小实验,最后他们没有人走出这个洋馆,而假肢却没有考虑后果,导致原本住在这里的亲戚都搬走了。
看来,这些人的尸体就在这了。
尽管后来这事情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麻烦,但也让伊子成为家主的反对声没有那么强烈。
如果这里真的是所谓存放尸骸的房间,那么这里应该不止这么少,最少也要有铺满地板的视觉效果,但事实上没有那么多,甚至像孩子的游戏一样的随便,让我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我懊恼的啃咬接近月牙形状的指甲,只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这当然是正常不过的举动,但如果被其他人看见,确实是失礼的行为。
回忆总是如此的不快,或许是过去几乎破碎的泡沫是窒息的,以至我尽量去忘记与贞无关的恶性信息,让我勉强的能包容我的意识。
—————于是我置身其中。
“真意外,上次忘记给二楼上锁了。”伊子的语气像是吃了一惊,楂火间一二楼的台阶每一级的高度差比正常楼梯要大很多,而且因为是木制的,长年累月下难免会出现缺口,这对于穿木履的伊子来说很容易摔倒,所以她是废了好大的精力才上来。
“你小心点,你看你衣服都破了。”
“哦,谢谢提醒,不过也没关系,待会我换件就好了。”
“要是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伊子和服上的蝴蝶在进来不久后被染成了本不该有的灰色,而袖口那边好像因为被什么东西勾到破了个小口,我清楚这件衣服的价值,于是选择了友善的提醒,但她却不大上心。
“噫?插了个有趣的东西在这里。”
有趣的东西?
时间不早了,要见到太阳已经是明天的事,这里连墙壁都漏风,更不要说有电灯,普通人的视野仅仅看到的是无尽的黑暗,宛如丢失希望的牢房,很难相信委婉的事物能在此存活下来。我睁大眼睛,看到的只有模糊的轮廓。
我凭着之前记住的二楼布局,以感觉来摸索“不确定”的蜡烛,要依靠稳定性摇摇欲坠的真实感,简直就是用不安来折磨我。
所幸我顺利的点燃了蜡烛,它的微光辉煌是带不来希望的,似乎像是轻轻吹以后就会马上熄灭的样子,无言的燃烧,流泪。支撑起来的不过是虚假的安慰。
还好,至少这代表我不再需要体验蒙住眼睛的焦躁,我的身体默默占据着空间的一角,精神大约脱离紧绷状态,像是捕猎结束的野兽。
光线不断靠近,我的心也砰砰作响,不知不觉间我发现手脚已经不受我的控制,变得迫切起来,活泼的令人不熟悉。
结果没有让我失望,腐朽的墙壁上,阴白的头骨挂在上面,脊椎顺着墙壁流到地上,是完全不正确的长度,之所以会这样惊悚,原因是一把朴素的长刀将其束缚在这,如果不细看,一定会误以为头骨做着把长刀“吞”进去的动作。
伊子的五指握在刀柄上,身体向后倾斜,这副幼&{you女}&女的外貌内终究没有成年人的力气,她在手上使力,长刀镶嵌进墙壁的部分才像挤牙膏似的慢慢露出。
她细腻的脸蛋泛起微嫩的青色,手指划过刀背。
“不锈钢做出来的刀…………而且还是高碳钢,到现在还能用也不算是是奇迹了。”她随意的挥舞几下,刀与空气的细微摩擦直击我的脑海。
“到现在”是多少时间没有定论,听起来是无比遥远的过去,但这也不过是触及不到的东西。
蜡烛下,看到的已经不是轮廓,我原以为刀身是一条水平的直线,细看下刀刃居然有些内弧,包括刀身在内,全长不超过七十厘米左右,奇怪的是,它没有刀镡,是无法做出刺的动作。
应该是一把横刀,而且不是用流水线制作出来的特制刀。
今天没有月亮,除了我们俩个,没有其他的眼睛注视这里。
…………刀吗。
“这东西应该是用什么术法来维持状态的吧,既然如此,啧,我轻率了啊。”伊子不悦的弹舌,话语里没任何自责之意。
换我的话也不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不知何时我从伊子的手里接过了那把刀,也许是嫌弃这种老旧的冷兵器放在手上也是负担,仿佛完全失去了兴趣。
“你前面只要不拔出来不就没事了吗。”
“啊,刹有的时候不也注意不到三流的蹩脚技术吗,哼,真像自以为强大的人不去注意致命的毒虫的可怜样,这种障眼法都看不出来吗。”
我无话可说。
我们的对话大多情况下最后会陷入沉默的状态,原因无非是她找出了我在某些地方上的错误,就像现在这样。
刀插在头骨上,正常来讲无论是谁第一时间都该注意到,可事实上并没有,不清楚有没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这个简单的小把戏在多年磨损后已经无法在黑夜里实效,这解释了二楼尸体数量稀疏的原因,我要是打算再转一圈的话,大概能看到许多猎奇的物件。
“我们下去吧,明天有的是时间整理,晚上束手束脚的,我可不愿意被当成半吊子给找上门来。”
“这把刀呢?我拿走啦?”
“噫,你要是吧,我记得你学的是佐仓家的刀法,不适合使用这种长刀。”
“我随便啦。”我回避直接的回答,模棱两可 的模样让我瞬间有些难受。
以前我对体术之类的感兴趣些,按照惯例,子嗣多少也是需要能防身的技术,于是在日本的一小段时间里我就学习了不同于传统剑道的刀法,不过那是以匕首作为武器的奇袭类战斗,我倒是比较满意。
我提着这把长刀,心里不明不白的咯噔一下,随即和伊子踩着木板离开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