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愿相信我是因世界而死的,而不是世界因我而死

我时常做梦,世界也同我做梦。

后来世界当中的神死去了,于是我代替神做相同的梦。

世界还没有醒来时,明天不再;柏莎还没有睡去时,昨天依旧。

——于是我变得害怕做梦,我将会因梦而丧失所有

当我思考,世界一同思考;

当我损毁,世界一同损毁;

当我死亡,世界一同死亡。

世界这位友人,迫切等待我的苏醒。

好吧,柏莎,该醒来了。趁阳光还没有发霉腐败之前。

当我醒来时,一切恐怕已经乱了套。房间在我沉睡的空当里偷偷做了整容手术: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没有晨光白茫茫地洒进房间内,四周的墙壁不约而同地将整个房间封得严严实实——可一盏灯也找不见,就像是墙壁自身发出来类似阳光的光。

我缓缓地起身,但没有下床,两只手搭在暖呼呼的床单上。整个房间和我的思绪一般乱,不管是地面还是桌子上,全是书和纸,连废纸篓也撑得要吐出来。

枕边的闹钟指向六点三十五分。里面,时针、分针,和秒针分别用大拇指,中指和无名指代替。原来闹钟也能设计得这么有创意。

正当我打算捧起闹钟,仔细地研究其中的美学特点时,异样感随之而来。就发生在我的手上——

我的左手不见了。

原来应该在那里的手却只剩下空荡荡的袖子。我四下找我走丢的左手:床底下,柜子里,桌子上...很遗憾,看来它确实迷路了。

就如盘子上顽固的污渍一样,丢三落四的习惯总是很难改掉。我无奈地叹气,穿拖鞋下床。

“《探索这个世界上全部的快乐》《事实证明,那两个人并不标准》《优秀尸体的一百种习惯》...”

地板上的纸,桌上的纸,每张纸上的字就像喝得烂醉的人。我不清楚作者当时的写作状态如何。

整个房间很大,可能比我原本的房间大一圈。但愿它没有摄入过多的垃圾食品。基本的东西都在:床、电视机、衣柜、桌椅,书架等等,这些东西散落在房间的四面,剩余的空间几乎够我打高尔夫球。偌大的房间,唯独床不喜欢和别的在一起,它呆在角落的时候我也只能睡在角落,令我不悦。

“啊,电视节目时间到了。”

可这里哪里有电视机呢,我的家并不在这里。循规蹈矩可不是个好主意,必然的未知总是我所需要的。

“你应当咬牙切齿的不是灵感的匮乏,而是将海马体苍白地投掷出家门的刻板。”有人说过这句话。我没说过。我难以进行有效思考,这里和我的大脑所告诉我的仅仅是:这里从来都没有我可以回去的家。

扔下乱七八糟的书和纸,径直朝着门的方向跋涉,门离我很远,但每当我饥饿的胃进行一次蠕动时,那门好像朝我挪移而来,好像它愿意为了我打开它的脏腑似的。待我来到近处,观察一番这扇奇怪的门:整扇门光洁无痕,纯白的材料加上极简风格的设计,没有门把手,整个门上只有一个估摸一拳大小的洞。

真让人头疼。

“嗨!!”

我尝试用右手和身体顶开门,可一点用都没有。门的质量在嘲笑我,肯定嘻嘻哈哈地发出怪笑。

“请问外面有人吗?我的胃饿了——”

只有房间里的回音肯回答我。

为什么会没有门把手呢?我思考这一问题。

于是我尝试将右手塞进门洞里——可惜一点儿也不匹配,继续尝试下去的话恐怕我的右手也得和我离婚。之后我开始敲门以发出声音,依旧没有人回应我。

也就是说,我被困在这里了,如果不快点出去我就会因为无聊而死。这个房间想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

“哎呀,这可太有意思了。”

我抑制内心几乎失控的欣喜,微笑起来。

总之,先调查一下房间。

六点五十分。早晨。

“一样的,一样的,一样的...还是一样的...”我一件又一件地扒开衣橱里挂着的每一件相同的衣服,黑色的衣裙千篇一律地摆在里面,无异于一件件人皮套。“这实在太可怕了,天呐!”每一件都重复得令我失望至极。

满满一柜子!大得可以装下一只大象的衣柜全部挂着相同的衣服!这和只有肺脏的身体又有什么区别?我敢打赌,住在这个房间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

“《盒子里的哲学》《神在第一天创造电视广告,于是第二天砸了电视机》《如何变得如柏莎·艾贝尔森那样标准》...”

我在书架上找到了含有我名字的书。以前还从未有过这种事情,不过我希望这位作者在附上我的名字后没有忘记向我支付版权费。

房间渐渐缩小,渐渐变成一人间卧室的大小。这下方便多了。我拿出观赏一场谋杀案的兴趣翻开书架上的书。出人意外的是,这里的每一本书远远要比它的书名要有趣得多,我渐渐地有些开始欣赏这个人的品味了。

就在翻找更多的书籍时,一本完全黑色且没有书名的书引起了我的主意。

我试图把它拖出来——费了我一番功夫。

这时,我发现这本书正淌出新鲜的血液,同时也在书架的边沿留下了一条条血痕。哎呀,真是太惊险了,差点就甩溅到裙子上了。如果非必要,我可不情愿把衣服弄脏。

至于那本倒霉的书,那是本如电话簿一般厚的书,重得令人恼火。我用仅剩的右手将它摔到桌上,血溅到地板和桌子,此时我的手指已经生疼了。

我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把那本书移至面前。

会有什么呢?到底会有什么呢?

啪啦——啪啦——

随着书页一页页被我翻开,里面的内容也逐渐浮出水面。

起初完全是白纸一片,除了空白便是鲜血斑驳的污染,差一点令我大失所望。后来书上开始有了歪七八扭的文字:

『三月一日

今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令我惊讶,原来一开始我还没能接受自己已远离故乡的真实。

单纯打开自己的脑子是无用的,哪怕刨析肉体,得不到平静的睡眠,任何不容纳这类远离的行为都是无效的。

夕阳如一杯威士忌,渐浓时有了渐层,又像一杯马丁尼了。

我在等待傍晚。

三月十日

这已经是第九天了。我做了那些梦,我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是愉快的阳光,愉快的生活,愉快的每一天。

该死!该死!该死!梦,我不要做梦。

回来、回来、回来、回来、回来。

三月二十日

我没日没夜地打包东西。

把我都所有东西都打包起来,没日没夜。

桌子,椅子,书,衣服,脑子,肠子,电视机,手...真该死!

半个月,每天都在打包,打点我的行李,最后都变成旅行的工具。

我还花了不少时间来打点自己!非常考验技巧!

最终我还是把自己打点好了,整整三大箱子。』

之后的内容全然被血污染了,许多书页因为血的凝固而黏在一起,看上去像极了美味的千层面。

我有些好奇,继续翻页的手指未能就此作罢。也就是在这时,一切仿佛如期而至一般进入我眼帘——一根血淋淋的小拇指。

它安静地躺在书为它准备的棺材里,书页正中为它镂空出刚好能将这根小拇指放入其中的空间。我从未见过如此幸运的小家伙,看来我得为它献上一段动人的诗...对了,赞美诗,实在是太美妙了!我衷心希望能得到与它同等的祥和。

“抱歉,看来你必须得醒来,然后为我效劳啦。”

我把它从书里拿出来。此时它还是新鲜的,留有余温。

实际上,当它出现在我视线里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该怎么从这里出去了。

开始。

咔——

“...啊,好,这里是...呃,哪里来着...”

“对对,就是这样...”

“糟糕,忘词了...重来...”

重新开始。

咔——

“咳咳,好。这里是一无所知,无事可做的早晨语言宣泄节目!您是否因为难以让中意的词汇泼出肚子而烦恼?您是否焦虑积压在声道里的词组会导致气管堵塞?找我们,就对了!不管是拐弯抹角的脏话,还是秀色可餐的敬词,只要您愿意动动哪怕发霉的手指,就能随时随地享受到本节目的乐趣!不久前我们特意更换了电话线,足足有大象的一条腿那么粗!所以请诸位尽情地打电话,跪着打,洗手时打,快咽气时打,没手用脚时打,什么都没有请别人打...打到电话爆炸也无妨!但请记住,千万要在打电话之前找找您的嘴巴是否还在您的身体上,千万,我是说千万!因为我们的时间非常宝贵...”

“哎呀,又忘了...”

重新开始。

咔——

“...嗯,我是柏莎·艾贝尔森,今年...呃...唔...”

“......”

“嗯...年龄还是算了。”

咔——

“好,情况是这样的,我叫柏莎·艾贝尔森,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真叫人兴...呃,是害怕!那么现在为了表现出我正处于一个非常惊恐的状态,我特意在这个房间的床头柜里找到了一个录音机!用它来时刻记录我的情况!”

“首先——到这儿来之前,我记得我躺在床上数立方体,之后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结果醒来就发现自己正躺在这个房间的床上!嗯...为了方便,不妨来取一个形象的名字来代替这个陌生的屋子的名字。”

“...黑屋,怪房间,嗯...发臭的鸡蛋,没有广告,狗屎...”

“怪房...怪屋...怪屋!对,就叫怪屋!有恐怖电影的感觉了,对吧?哎呀,看来我有取名的天赋。”

“说到这个怪屋,这怪屋可真够怪的!明明电灯窗户台灯火炉整个房间里一样也没有,却能和白天一样明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各位?唔,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只需要墙壁也能发光不就可以了吗?很好,就是这样。只要别把脑子当坐垫放在胰腺下面就能明白的——柏莎的早晨语言宣泄时间。”

“是的,这里的墙壁能自己发光,真令人惊讶!还有还有,这里的房间连门把手都没有!我的任务居然是找门把手而不是找钥匙!你能相信?我可是要惊掉下巴!”

“啊,差点把我的左手忘了,光顾着说我害怕的去了。”

“情况是这样的。醒来之后看看闹钟是常理对吧?于是我准备用两只手去捧起来看看——我习惯用两只手,每天都得检查检查自己是不是完整的——结果发现自己的左手找不见了,希望哪位善解人意的先生或是女士如果看见了,请拨打15727联系我,报酬是我的右手。”

“好了,回归正题。现在重点就是要从这里出去,真是激动人心的环节!等等,我看看——嗯,现在是早晨七点二十三分,不瞒各位,我其实已经找到了所有关键道具并准备出去啦!刚醒来的时候是早晨六点三十五分,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出去!”

“现在就让我来讲解过程。”

“首先是那扇门的门把手孔,足足有一个拳头大小!开始我发现枕边的闹钟指针都是由指头组成的,但没有在意,直到我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里面藏着指头的书!”

“此时我就想,为什么不能用手来当门把手呢?那该多么有趣啊!对,后来我就在衣柜里找到了一只装在玻璃罐容器里的手臂,各位可能看不见,现在它就在我的手上!据我所知,这是一只新鲜的,只有一根食指的左手。哼哼,我手边正好有其他四根指头。”

“我需要做的就是把它们组合成一只完整的左手,然后安在门上,有了门把手,就能出去了。是不是很简单?”

“方案有了,接下来是实验环节。首先,我需要做的是,把这只手从玻璃罐里拿出来。”

“......”

“哎呀...口好小...”

“各位听众请稍等片刻。”

“嗯...嗨!呀!!”

“......”

“...好吧,看来只能把它砸开了。诚实地说,我并不想这么做,女孩要是太过于粗鲁就会招人烦,对吧?”

“...嗨!”

“不行,还是不行。”

“好吧。”

“上帝保佑!”

嘭!!

“...”

“......”

倒地声。

“呃...!啊...!”

猛烈的咳嗽声。

“......”

咔——

录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