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你知道我的种族特性吧?”

维克一边说着,一边用尾巴发出烦人的摩擦声。虽然很容易被风声掩盖,但听着还是有些刺耳。

“知道,你原本是很擅长隐身的,但你被打药打多了,成了毒药特化型。”

我皱着眉头,确认着告示牌上已经布满了源石粉尘的地图。维克在一旁把玩着手里的弯刀,身后的巨大尾巴在地上地刮来划去,带毒的毒针兴奋地抖动着。

经过我们的确认,黑市现在还有着一套完整的秩序,虽然和那个被称为“整合运动”达成的合作有些别扭,但我们俩依旧不可能硬闯现在的黑市。我们现在手里没有任何可以交易的东西,在出发前我们和其它人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交易的财务,我的重炮和假肢属于军用物资,拿了基本和公开同军队找茬无异,而我的耳机对我而言有着重要的作用,基本和维克的毒针一样不能卖。

市立医院被当做一个小据点占领了,但是大家以前常去偷药的药房似乎没有很多人看守,毕竟把专业的药物改成对矿石病有效的药物不是民间武装组织可以随便做到的,那些东西对他们而言和粪土无异。他们没有重视这里,这对我们有利。

前期计划执行得非常顺利。我们在一路上没有被任何敌人发现,并成功在中午前规划出了一条能以最快速度安稳地到达城区边缘的路线。赫拉格院长和娜塔莉亚会尽可能地在接近城区的地方接应我们,为了减少一切被追击的风险,接应地点和阿撒兹勒的营地有着相当一段长的距离。这需要阿撒兹勒的全体作战人员一刻不能放松。

分头行动开始侦查时,我试着寻找博斯卡替卓先生和叶莲娜的踪迹,但在有限的时间里,我没有找到他们二人的踪迹,甚至连我十分熟悉的队服都没有看见。黄昏越来越近,马上就是我们约定好的行动时间,我也不再浪费时间,立刻按照计划转移到了医院一旁的烂尾楼里。

二楼视野算不上开阔,但好在不在哨岗探照灯的直接范围内,这个高度也能让我直接跳下去,算是满足了我对机动性的要求。我要做的是在这里守着,在维克遇到麻烦时给他些适当的帮助。

维克很准时地到达了会面地点。他的潜入尝试还是挺成功的,基本摸清了不多的几个人的巡逻规律。至于防护方面,甚至连带过来的铁丝网钳都用不上,他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灯光和探测器的数量远超他的想象,可能要牺牲点额外的时间了。最好的情况是他一次就把药都拿全,跟着我安全地快速离开切尔诺伯格城区,完全不惊动任何人。而要是发生了一些意外,我们俩都商量好了,断后由我负责,突围由他负责。

由于严重的白化现象,维克仅仅是俯卧在雪地上潜行就已经很难让人看清了。他的隐形能力已经下降了许多,但对付这些看起来没有太多反隐能力的愣头青,维克十分自信。

我目送着他的影子消失在了暗处。之后蹲下身握紧了重炮,如果他不出意外的话我要报保持这个姿势超过半个小时,期间还得集中注意力。毕竟我现在就已经无法确认维克的具体方位了,要是一会儿的火力支援把维克误伤到,那就出大问题了。可是在我的眼中,他就是雪地上转瞬即逝的脚印和某块光阴色块小小的变化,而经过医生的检查,我的身体状态完全不支持我使用源石技艺来捕捉维克的具体方位。

终于,我彻底看不见那个家伙了。太阳在城市的怀抱中消失,天空闭上了它的眼睑,带走了温度和光。我呼出的白气逐渐清晰,好在不会太阻碍我的视线。

仓库在医院的后方,原本设有一道高墙。但可能是那个叫“整合运动”的组织为了方便步兵通行,拆掉了水泥墙,转而设置了一堆法术陷阱。如果这个组织和博斯卡替卓先生的部队一样以感染者为主,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矿石病感染者在病情发展末期可以获得很好的施术天赋,因为他们的肉身已经被源石化,变成了可以施术的源石单元,我曾经学过一部分如何使用活的感染者施法的源石技艺,原理和感染者无师自通的源石技艺相差不大。

同样的,维克也是。他原本这辈子都再也不能隐匿身形,直到他在逃亡时被一块藏在雪层下的源石戳穿了脚板。他重新获得了远弱于以前的隐身能力,代价不言而喻。但我不得不承认,维克这个人从来不口出狂言,至少目前为止,我从未看到那些零零散散的守军表现出什么异常。看来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一个较为清楚的认识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越来越紧张,长期保持同一个姿势带来的胀痛几乎被我彻底忽略。我抻直了颅羽,仔细地捕捉每一种声音。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巡逻的士兵有的甚至直接在岗位上睡着了。我猛然听到一阵几乎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然后,一阵踩雪从医院仓库方向传来的的声音变成了轻轻的衣物摩擦声,这个声音顺着楼梯上了我所在的二楼。我握紧了拳头,转头看向楼梯口处。

“暗号?”

“苦艾酒。”

一边说着,维克解除了隐身。他的身上挂了好几排液体药袋,口袋里装满了瓶装的医用酒精之类的小瓶子,原本瘪下去的背包也鼓起来了。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银色的小盒子。我对医药什么的不是很懂,但看他的表情,这些东西应该都很重要。

“拿全了吗?”

“拿全了。我们快点撤,我放倒了几个人,别让他们发现了。”

我们俩马上从烂尾楼里安静而有序地撤退,好在我们基本没拿什么特别易碎的药品,就是跑得快一些也不用顾虑。市立医院在城区的中心,按照我们的计划,我们能在天亮前离开这里,赫拉格院长和娜塔莉亚也在城区边缘等待我们回来,我们必须一刻不停地跑起来。

城区的基础设施已经被那个叫“整合运动”的组织全面掌控,我们可以很轻松地通过灯光来判断哪里有大型的据点,而哪里较为安全。

我们的脚步声现在在安静的夜晚中听起来震耳欲聋,布满碎石和土块的水泥公路踩着凹凸不平。我提着重炮紧紧跟随在维克的侧后方,一旦我们的前方遭遇敌袭,我会立刻冲到维克的前面,反之亦然。而且,现在维克的行军速度比我慢,要是我们俩都按照自己的速度跑,很难不拉开距离。

关于维克具体放倒了几个人,又为什么要干这种明显会引起敌人注意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问。等我们安全离开城区,我有的是时间。

可是,随着我们越发接近城区边缘,道路的状况也越来越糟,不过毕竟维克拿的药品都是些禁得起磕磕碰碰的,再加上我们俩行军经验丰富,一路上虽然速度比预期中的慢了一点,基本上没有停下过。但是我们不得不绕路,甚至是绕了很远的路,有一队步兵突然出现在我们原定的路线上。而我们和在城区边缘接应我们的人没有任何联络手段,自然也没有办法和他们协同。

天越来越亮,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维克的体力已经开始有些跟不上了,我帮他拿了一部分药品,但他看起来还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如果不绕路的话,以他的体力极限是可以不停歇地跑到城区边缘的。

那么稍稍变一下计划也可以,我帮他分担了更多药品的重量,并依旧让他放慢速度。总比他累坏了直接走不动好。

可惜,我的很多设想都没有成功。

我不确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失误,我们明明一路都在绕行,甚至已经偏离了原本的逃脱路线,可是我们还是被发现了。我听见了弓弦勒紧的声音,而且几乎是从正前方传来。

“停下。”

“哈?你——”

维克困惑地停下了脚步。当他看向我的眼睛时,他的困惑立刻变成了惊恐。

“你在干什么——”

源石技艺扩展了我的思维,夜晚不再是我的障碍,但依旧是敌人的掩护。在我们的12点钟方向和3点钟方向有敌人在向我们靠拢。3点钟方向大多是携带了重型近战武器的萨卡兹族佣兵,而我那些弓弦声来着穿着法术迷彩的弩手,我们好没有进入他们的射程范围内。

“维克,我们被发现了。”

“什么?怎么会——”

“6点钟方向有未知敌人。12点钟方向和3点钟方向的敌人停止了推进。”

“卧槽!”

剧烈的绞痛打断了我的思维,我在意识不清前终止了源石技艺的释放。毫无疑问,我们的处境和被包围了差不多。

“按照计划行事。我尽最大努力干扰他们,你突围。”

维克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行,我已经没力气了,你还能带着这些药品逃走。”

“你不需要快速离开这里。我会佯攻他们,你要做的就是悄悄离开。”

隐匿弓箭手不安地凝视着蓝光消失的方位,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他们现在无比期望探照灯的支援尽快感到。这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他们不曾听说过会有擅长勘测型源石技艺的敌人,现在,哪怕他们中间仅仅只有百步之隔,他们也不敢轻易短兵相接。

他们听幻影弩手提前过某个古怪的敌人,阿撒兹勒的护士长,一个被阿撒兹勒驯化了的怪物。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们是在埋伏另一个敌人,另一个可能比阿撒兹勒的护士长更要威胁的目标。

战场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死寂。双方都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但是双方都有按兵不动的理由。

最后,还是阿撒兹勒的怪物先动手了。

他们听见空气被极速压缩的声音,之后,就像拔出一个啤酒瓶上的塞子,气团撕开了他们右侧的一道房屋墙壁。一个高大的身影紧随其后,试图跃过高墙,从侧面的贫民窟巷道撤离。身处战壕沟的隐匿弓箭手们则被突然涌入的气流掀到了地上,但他们早有准备。

六道寒芒闪过,一一扎进了那个高大身影的血肉之中,那个大家伙哼也没哼一声,很快就跃过了战壕。但是,温热的血液在黑色的瓦砾中留下来痕迹。

“快!他要跑了!”

下意识地,弩手在对萨卡兹佣兵的指挥中选择了追击这个逃窜的目标。追逐猎物是每一个猎手的本能,哪怕他们不知道,那究竟是真的猎物,还是伪装精细的猎人。

巷道不适合这个大个子进行高机动作战,他几乎是一边跑一边拆。这些危房拆起来很容易,但造成了大量的噪音,在这个战场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里有一个在小地方难以伸开拳脚的目标正在往萨卡兹佣兵的方向硬冲,无论是弩手还是在向这里聚拢的重装部队,他们的心中都有了各自的对策。

“这是那个目标吗?”

“不清楚。但阿撒兹勒现在也是整合运动的敌人……梅菲斯特是这么吩咐的。”

很快,萨卡兹佣兵就见到了这个敌人。他们确定了这个家伙的身份,就是那前几日刚刚和整合运动分部交手过的护士长。尽管没有了标志性的一层层裙摆般的软甲,他的高个子和头顶长长的黑色颅羽还是很明显的特征。

护士长从贫民窟里冲出来时,显然就做好了应对敌人的准备。迎接萨卡兹佣兵的第一下就是护士长的举炮射击,高速气团的杀伤力有限,但推力不容小觑。好在萨卡兹佣兵早有预料,阵型没有因一时的冲击而陷入混乱。

见远程攻击收效甚微,护士长也没有犹豫,当即双手握紧铁栓,抡起重炮砸向为首的萨卡兹剑士。钢铁碰撞之下,剑刃的锋沿被重炮的重量径直砸成两截,而重炮的炮口上也留下了一道不浅的划痕,火星四溅。护士长的动作之迅捷更胜萨卡兹剑士一筹,电光火石之间,护士长飞踢一脚正中剑士的心口,将其踹得一阵踉跄。

虽然二人身高相差无几,但在力道上,显然是护士长有绝对的优势。在缴了对方的械后,护士长没有丝毫犹豫,提着舰炮猛地往前一撞,厚重的底座旋即砸断了萨卡兹剑士的鼻梁骨。萨卡兹剑士脚一滑,这底座也就顺势把他的脑袋往地上一撵,当即就完活了。可面对之后冲过来的一众剑士,护士长却没有恋战。在又是一次炮击强迫对方不得不停止前进来稳固阵型后,护士长一转方向,又往公路的方向冲了回去。

显然,他是在拖延时间。整合运动手里没有多少关于护士长的资料,否则他们会对护士长的战术素养和源石技艺有一个更清晰的判断。

追逐还在继续。

他的身上多出了六个小孔,他一边跑着,一边把箭矢从身体里拔出来。这种细小的长箭可以扎进很深的地方,箭头的倒钩会勾住目标的肉乃至经络,随着肌肉的运动越扎越深。拔出来不容易,但他还是使劲儿把那扎进右肩的小玩意儿一一拔了出来,箭头上粘着一些黑色的黏糊糊的血肉,他不甚在意,随手扔到了一边。

探照灯打在了他的身上。他继续提着重炮,骤然明亮的灯光让他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但他依旧顺着公路向前跑着。他认识这条路,这条路根本往城区外走,再有一个路口,他就可以见到通往西侧工厂区的岔路。

好在,因为探照灯的帮助,他可以更好地看清路况。那些隐藏的裂缝和新挖出来的战壕不会再让他崴脚了。

战场机动是护士长最引以为傲的优势。尽管不能和那些最擅长急行军的士兵做对比,但在携带了如此一门重炮和其它负重的前提下进行告诉移动,足以证明无论是体力还是力量,护士长都有着整合运动步兵难以企及的优势。但是,探照灯的标记为远程部队和术师部队的增援提供了有利帮助,再加上护士长明显在顺着公路前进,他们可以轻松地拦截住护士长。

无论走得多快,只要被把握住了规律,猎物永远逃不出猎人的掌心。

我曾经听赫拉格院长说过一句话:“兵者,诡道也。这是东国将领皆知的道理,无论面对怎么的困境,万万不能迂腐行事。”

但是,除了一意赴死般的突围,我想不出来别的办法了。难道我们能躲在原地吗?难道我们可以让时间倒流吗?我甚至连我们为什么被发现了都不知道。于是,我记起了叶莲娜曾经对我开过的一句玩笑话:“要是你真的不能反抗命运,那么,就尝试欺骗它。”

我不知道怎样欺骗命运。但如果这些敌人就是我现在的命运,那么,我毫无疑问地欺骗了他们。

欺骗是一套接着一套的。我在欺骗他们,但我不知道的是,也有人在欺骗我。

我能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追逐我。那不会是整合运动,他们不会浪费时间从我身后来尝试追逐,而应该是直接包夹我。他的移动速度很快,发出的声音则十分奇怪,听节奏像是在咆哮,但是又像是某种声响在结晶体里回荡。

可是,奇怪的咆哮声改变了他的位置。他是跃到了另一侧吗?

“Mon3tr,战术协同。”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随着清脆的声响,探照灯的灯光消失了。我心里暗自一惊,现在反而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粗略思索片刻,我立刻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一个急转弯试图继续向城区腹地前进。无论这个奇怪的声音是敌是友,我也不能忘记还有整合运动在追我。

“Mon3tr,抓住他。”

凭借着出手一瞬间的金属碰撞声,我俯身闪过了黑暗中的不明攻击。但因为一脚踩在了壕沟上,我又很不幸地一个侧身翻滚着下了公路。好吧,我的原计划就是换条路走,不过是衣服上附赠些泥土罢了。当然,随着源石技艺探照灯的消失,我会陷入长久的夜盲症状态……不管怎么说,各有利弊吧。

趁着敌方仍未来袭的间隙,我赶紧起身,回头看了身后一眼。我很确信,在超乎我想象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阵丝绸质感的反光,仿佛一条绿色的绸巾一闪而过。我不知道那是那个怪物的肢体还是一个人在黑暗中跑着,但我能看到的只有这些。

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欺骗命运,但命运总喜欢给我安排些曲折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