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啦,嘎啦,嘎啦。
干燥到紧缩着的鼻腔渴望着空气的滋润,但数次的挣扎最后结果只是被淹没在黑暗和阴影之中。
一声雷鸣般的噪音,如同一阵白色和黑色的波涛,冲击着心智的堤坝,又是一阵刺耳的金属划痕声,仿佛要在她的脑门上狠狠的留下一个伤口,再让这里的细菌尽情享受这顿美餐。又如同在大海中冲浪的颠簸感,混合翻滚着无数泥浆和不知名的污秽之物。
嘎啦,嘎啦,嘎啦。
但凌驾于所有事物之上的,还是那个噪音。
吱嘎,吱嘎,吱嘎。
好像是一个移动的平台在将她托起,从黑暗的河流中,冰冷刺骨,令人毛骨悚然。
她想伸手去抓,但和那个影子之间的距离却好像被什么阻隔一样怎么也跨不过去,它有着自己的轮廓,而且还不止一个。一个?两个?三个?还是无数个?她伸直手指想再次发力,却只能在她身下冰冷的平面上挠来挠去。
它,不,应该说它们。让她移动起来,好像是水平,好像是垂直,她想知道,可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分辨了。
再一次,她又沉入了水中,再一次,她又回到了那个寒冷漆黑的深渊。水流和血液的流动声不断在她耳边回鸣,当身下的深渊传来一阵阵不知名的摩擦声和敲鼓声的时候,一阵沉重咬紧牙关的急剧呼吸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但突然,不知从哪里凭空变出来一个梯子,她这一次终于抓住了,她紧紧地扣住了它,并不断的用力,用力,用力,直到攀完那三十三个横杆的动作被她大脑中一个并不清晰的记忆节点刺激到的时候,神经电流的切割针随之快速切断了这个“开关”的电路。
吧嗒,吧嗒,吧嗒。
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但又很快闭上。
上面,无数道刺眼的白炽光线一股脑的射进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瞳孔一时没能适应,直到过了一小会才略有好转。
她费力的再次抬起了眼皮,完成这个动作几乎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疼痛穿过她身体的每一块肢体和肌肉,这一切感觉如同一个被拧得太紧的螺丝。她身上所有的螺丝,都在逐渐剥离。
她没指望自己能够看到什么。
但是,背后模糊的触感告诉她她现在似乎正躺在一张床上,一张冰冷,没有被单,没有枕头,还有铁锈味道的“床”。而她的手脚,则被四根坚固的铁链舒束缚着,右手上的镣铐有一个突起的矮尖刺,刺入了她的手腕,从里面正流出新鲜,殷红的血液。
无法分辨此地的时间,什么都没法感觉到,只有那道耀眼到能把人的视网膜灼伤的光线和周围一股防腐剂和铁的味道仍然鲜明。
什么....这是哪?头好痛....
疑问不断涌入自己的脑海,但却连最基本的保持理智都做不到,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全身都是麻木酸痛的感觉,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她的身上和心里刺来刺去,一下又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保持这种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片不知名的黑暗中,她又闭上了眼,眼皮后面黑暗汹涌而来。就算是最短暂的一会睡眠也没法得到安宁,她老是看到黑暗向它袭来,随时伺机而动,钻进她的鼻孔,灌入她的耳朵,甚至连下半身的私密处都不放过。黑暗的湿手指在她身体上无孔不入。她紧缩臀部,却无济于事。在经历几次活动胳膊的失败后,她只好安静躺下,任凭黑暗将它像是一只被丢弃的玩具般任意摆弄。
随着黑暗到来的是一个声音,一个陌生的忙碌的声音,是她身底下的平台吗?速度最开始有点快,但接着又慢了下来。
她向上望去,上面的灯光更加明亮,随着一圈圈铁制螺旋过道的向上攀爬,她看到了一圈微弱模糊的影子,是影子本身不清晰?还是自己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其中一个影子说了一个陌生的词汇,那个怪异的声音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闷闷的含糊不清。
但那阵模糊只持续一阵子,一阵“嗡——”的声音将她渐渐拉回了现实。她眼前的薄雾慢慢散去,蓝色的瞳孔紧缩成针眼大小。她知道自己大概怎么回事了。
她被绑架了。
她这时已经比初恢复知觉时要好上一些了。可怕的眩晕基本上没有了,也知道会有足够的空气,能辨得出上下,自己身体的位置在何处大致也有点数。
现在她的位置是在距离地面以上大约十七英尺的地方躺着。在强光的照射下,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很响。有时恐惧压迫着她的胸口,仿佛一个设陷阱捕兽的人不杀一只狐狸。有时脑子还能够思维,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很糟糕:身处不知名的地方,被坚固的铁链捆在一个8×20英尺的厚重钢板上。而且还不知道绑架者是谁。她清楚自己不是在做梦,在这片犹如祭台一般诡异的场景中,就是眨眼睛弄出的那点点细微声,她都能听得到。
紧贴着粗糙钢板躺着的身体,肩膀、臀部和膝盖都觉得很痛,在前一次叫人头晕目眩的灯照的间歇,她的手指曾在自己的身下爬过,脑袋中“突突”的抽痛这时已经消退,真正疼的只有肩膀和右手无名指,她很清楚———那里一定是被划开了。
“叮——叮——咚——”
一声悠长遥远的提示音从她的头顶响起,而随着铃声的响起,周围的人影也开始加速走动起来。由于身处位置太矮,她看不到它们在做什么,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绝不会是什么对她有利的事情。
“Nr.278machteineOperationbeginnt,seijederMitarbeiterzurück,vorbereitungenaufihrenpositionen.”
“Wiederhole,Nr.278macht.....”
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中性电子音播报着听不懂的语言从上方响起,不断重复地回荡在空旷潮湿的空间内。她茫然的听着这在她耳中无异于杂音的声响,想要费力地抬头去查看周围的情况,但最后脱力的身体却没能支撑她做完这件事。
而就在她身体的上方,一个硕大的庞然大物从空中的位置缓缓降落,在白光的直射下它的影子来的很长,仿佛有一只凶恶的魔鬼寄居在里面。长方形的物体水平着降下来,它的形状像一口活生生的棺材,只有上面一小部分是一个框架的形状,那样子仿佛是要将自己框成一副并不优雅的艺术画像。
当装置下降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她才看清楚一些别的东西:在它的内测,一个灰色模糊的人形凹槽显现在里面,她近乎能看清里面内部的划痕。
那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四肢,双腿,躯干,与她现在所躺的身体部位都一一对应,都是近乎完美的契合。当她观察入神的时候,身体各处降落的“活棺材”已经牢牢的盖住了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起限制作用的手铐好像收到指令的遥控,突然松开并缩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她想快点起身,但随之紧盖的凹陷部分又紧紧限制了她的进一步动作。整个装置仿佛是为她的身材量身定做一般正好盖上,没有一丝缝隙,牢牢地封锁了她所有可能的活动途径。当最后黑色的框架合在了她的面部,遮住了部分的视线后,装置的运动也最终停了下来。
“嘎吱——嘎吱——”
一些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在身体的各处仿佛被什么物体抵住了一样,几个小型的机械爪也爬到了她的脸上,并用难以置信的力量剥开了她的眼角,眼皮和嘴角两侧。粉红色的眼框内壁和牙龈暴露在空气中,而另一些不知名的设备也在另外几边打开的方形小孔中一一伸出,在距她面部不到两厘米的距离前停了下来。
你们要做什么?
疑惑不解的盯着眼前的装置,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新鲜科技事物的原始人一样瞪大了双眼,她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不明白这些奇怪身影和科技设备的用途。但她心底一直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安全问题,和自己之后会被怎样对待。
“Jetzt!Experimentbegonnen!”随着一个冰冷男声的一声令下,位于上边实验台前的所有人影都开始紧锣密鼓地操作起眼前的电子设备,在最大的显示屏上面,一个清晰的人体热成像图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在旁边分析的数字和字母仿佛潮水一样迅速涌动,变换着。发令的人将双手在眼前摆成一个尖塔的形状撑起头,阴森森地看着底部在他眼中如同待宰的羔羊般无疑的人影。在电子屏幕上目标的心跳指数正有序的波动着,在中间绿色心电图的上面一个红色不知名的频率记录图正以落差极大的幅度摆动着,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合二为一,形成了一条全新的墨绿色的波动曲线。
眼前的设备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一样,一齐扑向无处可躲的她并刺进她的皮肤,来到她的体内,捅穿她的脏器,再注射进不知名的液体。无力反抗的她只能选择承受这些,但呈几何倍数涌上的痛苦很快冲破了她的意志壁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由器械为媒介传导的强烈疼痛霎时间仿佛一头骇人的猛兽一般猛烈地冲击她的身体,前所未有的痛感一下子吞没了她的全身,她无法呼吸,也无法挣扎。无法被看见的身体也被痛感折磨,开始疼痛到肌肉痉挛,抽搐不已的程度,所有的细胞在疼痛的刺激下不断的颤抖着,但就算身体的抽搐也没能阻止疼痛的蔓延。
被束缚在黑色“棺椁”中的人在前所未有的痛苦下大张开嘴,不顾喉咙的疼痛发出非人般凄厉的尖叫,扁桃体不住地抖动着,她的眼皮被撑开没法闭上,瞳孔猛得放大,脸上的皮肤完全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到非人的程度。她的瞳孔,由原本清澈的海蓝色变成了浑浊恐怖的暗绿色,而最为恐怖的是,在她的脸上,一道道墨绿色和黑色混合的血管从她的脸上暴露出来,犹如一道道起伏不定的山脉,又好像一条嗜血的食人鱼在她的血液里游泳,然后一边在全身的循环系统里啃来啃去。
无力呐喊的她半张着嘴,粗喘着气,全身的肌肉被迫紧缩在一起,手指和脚趾用力绷直到没法恢复原状,眼神中透露出了那种只有被折磨到崩溃的死囚犯才会有的空洞与麻木。
恍惚中,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血液和断裂的血管在空中乱舞,碎肉还在从自己的身体上剥离着,大肠中未排出的排泄物和没被消化干净的食物喷向四周。但恍惚间,她又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依然完整,仍然徒劳的在非人的痛苦折磨中煎熬着。
我是谁?
我在干什么?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接受这种折磨?
为什么.......为什么............
她无力地合上了自己的眼睛,从未有过的疲倦感冲垮了她的防线,侵蚀着她的精神,逼迫她屈服放弃,放弃感知的权利,放弃继续抵抗的勇气和力气。现在的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感觉,做不到对运动神经的操纵,她现在仿佛在天堂与地狱的边缘来回游走,但同时承受着来自两边对她施加的力量。
无论是天堂般圣洁纯净的白光,还是地狱中混浊冰冷的黑暗,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所有事物都排斥你,都厌恶你,你不配拥有生存的权利,这里的任何一寸土地都不容许被你这块污秽玷污,你不再纯洁,你注定要被逐出这圣洁的世界。一个无形的声音不断对自己这么说道。她拼命摇头想把它甩出去,却根本无济于事。
她感觉自己的一半身子好像浮在在天堂虚无冰凉的大理石板上,另一半身子浸泡在地狱里炽热滚烫的岩浆中。被一条浴火的荆棘缠满全身,无论挣扎还是什么都不做,都只有被毁灭和撕碎的结局。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我注定要死去了。我要和这个世界说永别了,我的魂灵即将进入另一个世界,继续承受无止境的痛苦与折磨。她放弃了无用的祈祷,虽然没有闭眼,但却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物体向下压迫着,一种意识与肉体分离的感觉顿时填满了她的神经。
但在这一刻,仿佛时间只有一秒钟的流逝,但对她来说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将自己的双眼紧闭,试着忍住眼泪,尽量让自己不要再次尖叫起来,不让自己陷入那片永无止境的阴冷黑暗之地。
机器微小的运作声在她的耳边被放大了数倍在鸣叫着,犹如地狱中受尽折磨的鬼魂。她苍白的脸上暴露出呈条纹状的浑浊河水的颜色,当她张嘴吐气的时候,苦涩咸腻又带有异味的血液和泪水的混合物就会划过她那枯萎的嘴唇,再落到她的脖子和身体下面。
时间就像在雪地里的血液一样静静流淌,一切都呈现出炽烈的红色,一起都在慢慢地融化。
很快,她所感受到的一切消失了。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意识再次沉入黑暗那冰川般的拥抱,无数双令人畏惧的双手紧紧拽住了她,拖她前进,拉她下沉。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于太空之中,无法前进,无法后退。要让这种人间地狱般的痛苦快点消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一阵如同潮水般的黑暗拥了上来,淹没了她的额头,淹没了她的痛苦,也淹没了她眼中最后的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