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静静地烧着,在稍显冷清的夜里温暖众人。
照看着火堆的凡人少年、奋笔疾书的兽人少女、熟练地运用小刀处理河鱼的兜帽女孩、以及最为年长,正抱紧自己取暖的女性。
好一副温馨的场面,若不深入了解,想必会有人为之欣然一笑吧。
“爸爸、妈妈、大森林(酋长一族)的第七个女儿(我)因为把形迹可疑却位高权重的怪人女、怪人女、怪人女,就是怪人女捆绑了起来,现在就要被剃掉尾巴上的毛,然后和肚子里满是泥巴的鱼一起架在烤架上了,安心吧,我会在去到那边之前把鱼都吃掉的,绝对不会饿着肚子过去,嗯!————这就是我的遗书了…人生十五年,与天下人相比,如梦又如幻……”
“鱼,没有泥巴;狗,脑子浆糊。”
“……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另外…院长,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斯哈斯哈…嗯?叫人家亲爱的就可以了哦~话说你问了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吗?”
“这样啊…那么,院长,可以不要再闻我的衣服了吗,这样真的…非常难为情。”
“诶~可这是幼骑士酱第一次送给我的东西呢。不好好珍惜…斯哈斯哈斯哈斯哈斯哈斯哈……”
“幼…算了,您高兴就好。”
不合身的衣物勾勒出女性完美的曲线,而如少女般沉浸在欢愉中的荡漾表情更是十足销魂……这位沉醉于爱惜情人赠予的礼物的,如女神般美丽的女性,是谁?
————没错,就是我。
“边境伯、征战圣人、「协会」奠基人、神定的「勇者」……哈,哈哈,哈哈哈哈…世界,已经没救了啦……”
“不对哦败犬酱,要多加注意礼仪才对喔。态度、用词…说到底,在自认为理所当然而开口之前,应该要先做确认,不是吗?”
最后吸一口洁白衬衣上的男性芬芳,我舒展身躯,在展现无可匹敌成熟魅力的同时,向这位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人生Game Over的少女,以年长者的身份诉说处世之道。
“咦?礼仪…?摇尾巴的说?话说……”
这孩子可爱地歪了歪头,露出文化匮乏的表情,害得我险些收不住重心…才怪嘞,我可厉害着呢。
约过了半秒,足下的败犬少女才“啊——!”地一声反应过来,大吵大闹着挣扎起来。
“为什么突然跑到我头顶上去了啊!而且好快?!完全没看到动作!不论如何快点下来啦唔唔唔唔唔!”
“诶~可是败犬酱的头顶不就是用来踩的吗?毕竟是败犬呢。”
“我、我是大森林的子女,高傲的兽人!才不是那种肚子空空缩在街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行人希望能用呜呜的叫声讨来一小口面包的可悲…可悲……可悲家伙………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哭了,超大声。
“你,下去。”狗主人出声了。
从兜帽的阴影中,杀意的荆棘缠绕着我的身体,头部、脖颈、胸口、小腹…啊啊,不行,这孩子的视线看得我好舒服…我、我好像要爱上她了……嘿嘿,开玩笑的~
不知为何,刚才还深情地注视着我的暗杀者少女娇躯一颤,连忙收回了视线,一个劲地瞟向幼骑士。
“确认……您的意思是?”至今仍未摘下头盔的少年完美地无视了同伴的眼神,转而用行动证明了我的魅力。
哼哼哼…暗杀者小妹哟,尽情怨恨自己那几乎可以替代三明治上面包的身材吧!而即便是那样贫瘠的身体,我也会大方地给予肯定,毕竟……嘿、嘿嘿…「三明治」…我、暗杀者小妹、还有幼骑士酱……(咽口水)。
“……恶!吐!”“那个,您有听到吗?话说我感到一股恶寒……”
“嗯?” 我从黄色的脑细胞里翻了一下,终于想起他在问什么,“是说名字啦名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名字?理所当然?您应该知…不,您指的是…”
片刻之后,少年若有所思地吐出一个词汇。
“「自我」…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毕竟…”将脸埋入双膝之间,我对着孩子们露出自认为和蔼的笑容,“任何人在担任职务、享有称号之前,都是他自己啊。”
「既然如此,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用名字称呼对方都是最基本的礼仪啊…不过践行正确,倒也不等同于一帆风顺就是了。」
……队长,我还记着喔,一直都记着。
“唔?嗯嗯……我懂了!”眼泪汪汪的败犬酱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随后抹去眼泪,猛地一拍手,“就是要先自我介绍对吧!好,人家是妮妮可!大森林的第七个女儿,高尚而尊贵的兽人酋长之女!的说!”
“原来如此,妮妮可吗…真是非常适合败犬的名字呢!”
“唔唔唔唔唔……!”鼓起脸颊的败犬酱愤慨地摇着尾巴,但到底还是从惨痛的教训中得到了教训的样子,“哼,不跟怪人计较,妮妮可可是公认的好孩子。”
她十分骄傲似地把头一昂,随即自告奋勇地向我介绍起另外两人。
“不用了喔。”
“咦?”
“有资格以第一个名字称呼自己的,在这里就只有妮妮可一个人哦。对吧?圣骑士,还有……”
“咦?咦咦咦?”
妮妮可的耳朵像是在替主人表示困惑似的微微蔫了下来,她不解的视线望向她寄予深厚信赖的青梅竹马,但少年仅仅是点头承认一项事实,而并未作出解释。
既然从未遭受束缚,始终作为自己活着,那么不理解他人的苦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而且,没有必要了解————他大概是这么判断的吧。
不打算与他人共享自己的痛苦,却坚持守护他人的笑容,秉持高纯度的利他主义……真是个顽固的好孩子呢。
相比之下……
“暗杀者————不,复仇者小妹……你似乎并不是这么觉得的呢。”
左手揽住她过分娇小的身躯,右手环住她纤细得似乎一碰就折的脖颈,像是在宣告她是我的所有物一般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凝视她那夹杂着厌恶、怨恨、与杀意的猩红双眼。
“诶呀…真是不可爱的表情。不过…”我掀开她的兜帽,来回抚摸她那混杂着蛇鳞与尖耳的脸蛋,“真的很像呢,和那两个人————半精灵和亚人。”
锁住作为佯攻向小腹袭来的左手,在几乎隐没在阴影中的匕首悄然落地之前,唇齿轻动,然后趁着毒液尚未滴落轻吹口气,让温热的气息携着毒针拂过她的尖耳。
她的娇躯在颤抖,表情愈发阴霾,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使用藏在她右手袖中,不知是哪个无良炼金术士出产的危险破烂,是在为旁边那两人着想吧,真是个体贴伙伴的好孩子,外冷内热呢~
嗯嗯…这孩子冰凉凉的体温好舒服,弄得我也热起来了呢,诶嘿~
“…走开。”
诶呀,好像惹她生气了,还是快些回归正题的好。
“开玩笑的啦,其实我压根不记得你父母的模样,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有那么一对人来着。”
我放松了点手,让她原先被锁死的身体多少能够活动,但还是牢牢掌握在我的怀里,
仅仅是一瞬间,她她微弹手指。
喔,真险。
为了证明这点小花招是完全无用的,我特意取下夹在眼皮里的这剧毒而锋锐的事物,轻轻掠过舌尖。
“呜…一点味道都没有。”
“咦?是在偷吃吗?我也要我也要!”
“…露露可,这边,我给你梳梳毛吧。”
“喔!好耶!”
一直处在旁观者状态的幼骑士酱终于有所行动。他从不知哪里掏出一把看上去颇有年头的的木梳,牵着乖狗狗离开了。
虽说兽人有着优秀的视力,但专精术法的露露可大概无法捕捉那么细微的动作吧,毕竟怀里这孩子虽然现在看着憋屈,但却是实打实的专家呢。
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给我们创造谈话空间的幼骑士酱呢。我这么想着,向他抛了个媚眼,却被无视了。
“那两个人已经听不到了哟。”
“…………理由。”
“诶……”我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蛋,“竟然要从那里说起吗?”
“……”
唔,不理我。
“归根结底就是那么一回事啦,被通缉的异族夫妇、拿钱办事的绝美佣兵,就只是这样而已哦~”
明明是非常简单易懂的理由,这孩子却看起来不大能接受的样子————她动了几微米的眉头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说仔细点?
“嗯嗯……简单来说就是,当时有个很出名也很贵的花魁。”
“……”
是错觉吗?这孩子眼里的杀意好像在暴涨诶?
“就、就是那个啦,因为没有钱,又看到有很赚的委托,就顺手赚了点外快————哦哦!”
砍过来了砍过来了!不过我全都躲掉了,诶嘿~
明明是想要实现和平谈话的,为什么这孩子如此之暴躁呢?虽说当初的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正因如此呢,作为大人,作为被托付了的人,我才要跟这孩子好好谈谈…就是这样。
差不多得了哦。
“……!”
接下、发力、涂毒的黑刃在指尖化为碎片。
让铁如花散开,以炼金术使其回归原初尘土。
我凑近那处于巨大冲击而毫无防备的脸庞,欣赏她夹杂着屈辱与愤怒的表情,并在她耳畔轻声质问。
“你,不想死吧?”
“……”
她出奇地平静,或者只是无法反应。
无论如何,我只能对她说我该说的,对于这孩子,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这世上所谓的「复仇者」呢,分为两种。”
尽管一动不动的她貌似根本没在听的样子,但我还是继续说下去。虽然很尴尬,咳。
“一种,是「人」;另一种,是「工具(机器)」。那么,区别何在?”
“对伤害了自己的他人复仇,时常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受害者是正当而加害者是不当,既然如此,正义的天平就必然会倾向自己一方…换言之,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然而不是,绝不是这样哦。”
“试着设想吧,对被伤害一事不怀愤怒、不怀憎恶、不怀仇恨的自己。若是失去这些从伤口中诞生,好似蛆虫一样恶质的情绪,自己,真的还会试图复仇吗?”
“失去了理由呢,重要的,不,是唯一的理由呢。”
“倘若复仇真是正当性溢出的,既定的事项,而自己是这一大义的代行者,那么,就好像苹果注定被大地所吸引,人不该有选择的权利才对,更不需要理由。”
“这就是区别哦。”
“愤怒,自以为正确;想要,或认为值得…「对自己的意图抱有认同感,并为这份认同付诸于行动的,是人」。”
“能做到吗?仅仅为了发泄播撒仇恨。能做到吗?爱上仇人的悲鸣与哀嚎。能做到吗?以脚下的骨与血为真正的美。”
“能做到吗?单凭自己,承担名为「复仇」的事业。”
嗤、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我说啊,这到底算是什么啊?
未免过于荒诞可笑。
我这下流的宰渣,也配对这懵懂而纯洁的孩子说教吗?
明明自己从未能做到。
……
……
……只是复述已经不在的他,在温柔的摸着我的头时,给予我的教诲罢了。
“过剩的情感会脱离人的内心,或是化为迷雾、让直率者迷失;或是筑成壁垒、让前行者停滞;亦或是诞生出狰狞的怪物,张牙舞爪,使勇敢者胆怯。”
“那样的情感已不再是人的一部分,而是外物。它能操纵人、支配人,让人作它们的牵线木偶。”
“若这份过于充沛的情感是仇恨,那么复仇便不再需要认同,不再需要理由。”
“正如字面意思,是「机器」啊。”
“遭受支配者非人,因此不会有多余的思考,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感受,无法拥有。”
“那大概是一种美好吧,纵然遭受谴责、也只会感到事不关己,因此心灵不会受创。”
“实际上早已被掏空。”
“千百年前的工具可以放置在展馆中供人欣赏,可达成了目标的复仇者不存在归宿。”
“选择这条道路等同于自杀。”
“当支配者离去,留下的只有空虚…不,是原本就只有空虚才对。”
“我并没有在讨论是非对错哦,只是在说明,所谓「复仇者」的真实。”
“那么,你是哪种呢?”
对视。
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哦,真的。
你还有伙伴不是吗?能在你回头时向你点头、招手、甚至拥抱你的人。
所以说————
————不必再露出那种强忍痛苦的表情了。
“你还没做好觉悟。”
将这可怜如当初的我的孩子拥入怀中,一如当年她不顾死亡的威胁将我拥抱。
沉寂持续了不知是数秒、数分、还是数小时。
无论如何,我会好好抱住你的,绝对。 “…………………………………………………………………呜。”
许久,原本平静的身躯开始挣扎,呼吸变为细微的沉痛的悲鸣,我明白的,这种巨大的痛苦从心底涌起的感觉。
“……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啊!!”
“……”
“你…我……说得好像…真的,明白……”
破碎的语言如刀刃般划破我的内心。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还要留在那孩子身边呢?”
“……!”
仇恨的恶鬼。
救济的骑士。
如果真的做出了选择,想要独自承担、自我欺骗,或是将自己交给魔鬼,那么便不该待在那孩子身边。
因为那孩子绝不会坐视,而是会以「神」的名义,不顾你的恳求,将你从深渊拉起才对。
那孩子既温柔、又坚强,要好好珍惜才行。
她决堤的泪水打湿了胸襟,但没关系,哭吧,哭吧,为了今后都不再哭泣。
“与朋友谈笑,一起买喜欢的东西,分享忍不住想要叹息的小小悲伤,谈一场轰轰烈烈可能充满悔恨也可能完全无悔的恋爱,在节日或是想起来时带上一束纯白的花,献给已经不在的那两个人————我觉得这样比较适合你呢。啊,当然,也只是我这么觉得而已。我是说……”
再一次对视,那孩子用哭红的眼瞪视着我。
“你,不想死吧。”
或许是无法忍受我担忧的视线,这孩子十分屈辱似地别过了头。
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是说,我好像…太得意忘形了呢。
为了缓和这样的气氛,我按耐住内心的疼痛,露出尽可能温柔的笑容。
“无论你怎么想,我是还不想死呢。”深吸口气,稍作停顿后,我轻声低语,向着自己,“还有…该去做的事。”
被瞪了,超凶的。
唔…我果然还是不擅长这种事……
————————————
“啊,对了。”
在确认暗杀者小妹已经不想先前那样对我杀气腾腾之后,我站在树枝上,刻意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回过头,微微吐舌,露出可爱至极的笑容。
“那对夫妇,说起来我好像没杀他们来着。”
“?!”
“Bye!替我向幼骑士酱和败犬酱说一声,「想要找我的话就去冒险者协会」,就这些。”
话未说完,我已脱光全身上下充满幼骑士酱气息的衣物,向急忙挑起试图追问我的暗杀者小妹扔去,随后消失于月色之中。
呼呼呼…幼骑士酱肯定会对着那些衣服头疼好一阵子吧,中途还要被钟情于自己的两位女性伙伴用目光拷问……
这是姐姐我的恶作剧哦~满怀爱意(恶意)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