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人立刻停下!”
在二人匆匆向前赶路的时候,一群着装整齐的士兵突然从四周冲了出来,将他们截在这条土路上。贝欧看清了士兵的装束和上面那特别的标识。
在重新出发后的第六天,他们终于抵达他们的目的地——法德欧-伊坎达王国的边境。
贝欧将脖子上的吊坠取下,振臂高呼:
“我是流浪的冒险者,孤身的贝欧!有重要事项要向国王汇报!”
一名看起来像是队长的士兵思考了一会,示意士兵们让出一条路,自己也站在路边,对贝欧等人做了个请的动作。贝欧向他点头致谢,将吊坠攥在手里,驱赶威特继续前进。
穆从贝欧身后探出个脑袋,好奇地看着贝欧那没有挂回脖子的吊坠,问道:
“那个吊坠是什么?”
贝欧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
“这是冒险者的凭证……你之后也会有的。”
穆盯着随风飘扬的吊坠链子,想象着自己日后模仿贝欧举吊坠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贝欧不知道少女在笑什么,便继续专心地驾驭着威特。
因为绿原十分危险,所以艾特族绝不会将边境设的离国门太远,很快,二人便看到了那道专属于地底艾特族王国的大门。
和帕勒瑞基斯-维希纳王国的大门一样,法德欧-伊坎达王国的大门也是建在一个小山的山脚,由巨石和巨树的树皮组成,巨石是门框,树皮是门板。但与帕勒瑞基斯-维希纳王国不同的是,法德欧-伊坎达王国没有过多过于华丽的装饰,也没有用于炫耀武力、看上去坚不可摧的炮台,甚至连一点颜色修饰都没有,简朴得不像是一个人造物,仿佛它生来就和这周围的环境是一体的。
守门的士兵们似乎早就收到了报告,并未再次阻拦二人,二人很顺利地就进入了法德欧-伊坎达王国那位于地下的王国大道。
镶嵌在王国大道墙壁上的长明灯散发着温柔的光,仿佛是在欢迎二人的到来。也许是王国过于年轻,穆并没有来得及数清楚大道上的长明灯数量,二人就穿过了这里、来到了法德欧-伊坎达王国的城镇上。
“很像呢……”
穆看着像风一样消失在身后的景色,低声喃喃道。
这是一个典型的地底艾特族王国的街道:没有铺石砖的黄土路,一脚踩下似乎还会稍稍下陷;一栋栋用石块和硬土建起来的房子拔地而起,支撑着王国的天花板,像是一颗颗小白尼恩树;房子的绝壁上有代步的艾特兽在爬,它们身上背着各式各样的人或货物,忙忙碌碌的,充满着活力;街头和房子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整齐划一的长明灯,为城镇中行走、劳作的人们照亮方向;作为长明灯能量来源的水渠里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仿佛要让听者安下心般吟唱着,为不知会何时消亡的王国轻唱最朴质的祝福。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但这份熟悉不知会持续多久——想到这点,穆的心像是被水浸泡了的棉花一般沉重,重得让她感到四肢无力。于是她将脸埋进了贝欧的长袍里,不愿再看。男人感受到了少女的心情,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继续赶路。
王城并不深,二人很快到达了目的地,只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微胖男子带着一众侍从站在王城的城门外,看到贝欧的到来,男子友好地张开双臂。
“欢迎光临,我的朋友,你这回又要为我带来怎样精彩的故事呢?”
男子看着贝欧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抱歉,我的殿下,啊,现在是陛下了。”
贝欧从威特背上一跃而下,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事关重大,可以让我进去说吗?”
贝欧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将穆抱了下来。国王似乎并不在意老友的无礼,他耸了耸肩,满脸雀跃地说:
“没问题,我的朋友,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哦!我的天呐!”
穆摘下斗篷的帽子,她那不知国王为何事而感叹的好奇眼神与国王的视线交错在了一起——后者的眼光像是看见宝石般闪亮,像火一样燃烧。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请嫁给我!”
虽然国王很是激动,但在贝欧的提醒下,他还是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带领贝欧他们进入了王城的会议室。在让旁人全部退下后,贝欧向国王讲述了自己到访的原因和那发生在邻国的悲剧。
得知帕勒瑞基斯-维希纳王国已经灭亡的消息,国王震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但来自帕格尼巨兽的威胁让他不得不回过神来思考应对方案。
“也就是说帕格尼来到这附近了吗?”
面对国王的询问,贝欧重重地点了点头。国王耐不住性子,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十分的焦虑。
“帕格尼巨兽大概是往北方去了,我来的时候并没有在路上发现它的踪迹。”
贝欧如此说道,似乎是为了舒缓国王的焦虑。国王听完长舒一口气,他转身看向贝欧。
“明白了,我会增加人手去注意它的,如果有万一,那这诱导工作……可否交给你呢?”
国王低着眼,满脸歉意,但贝欧并不在意,他起身向国王行礼,说道:
“陛下,这是我的荣幸。”
“十分抱歉,我的朋友,但眼下法德欧-伊坎达王国里再也没有比你更有经验的冒险者了。”
国王给了贝欧一个大大的拥抱——穆这时才发现国王比贝欧矮了一个头,两人如同兄弟一般抱在一起。
似乎是十分相信贝欧,将事情交代完后的国王又换上了轻松的神情,转头对穆说道:
“非常抱歉,把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姐晾在一边,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但我必须先处理政务才能处理私人的事情,请你见谅。”
国王优雅地向穆行礼,虽然微胖的体型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但穆能从中感受到此人的真情。
“敢问小姐芳名?”
国王抬起头,双眼像火一般灼热,让穆很不习惯,于是她低下头轻声回答:
“穆。”
“哦!穆!永夜的圆月!多么美妙的名字!”
可能是想表达自己的好感,国王语气激动得像是慷慨激昂的演说家一般。
“我也曾有幸见过永夜的圆月,那真是美景!金色的圆月挂在深蓝色的夜空里,星星像钻石一般闪烁,就像……就像……对!就像雨后的绿原!无数的闪光!但这都不及你的美丽!”
穆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将求助的眼光看向贝欧。
“咳。”
贝欧见穆十分不适应,便适当地伸出援手。
“不好意思陛下,时间已经很晚了,一路长途跋涉,穆也累了,请允许我们下去休息。”
“哦,这是当然!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实在是太兴奋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在王城里住下,管家会带你们去房间的。”
国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叫来下人去安排房间。
“太感谢了。”
贝欧起身向国王行礼,国王回以真诚的微笑。
“贝欧大叔,你认识国王吗?”
在二人去房间的路上,穆向贝欧问起国王的事情,贝欧笑着回答:
“我曾经在这个国家待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经常跑来问我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久而久之,就成朋友了。”
【就像是我和父亲那样呢。】
穆这样在心里想着。
那天晚上,穆做了一个久违的梦,梦见了自己的童年。那时她每天晚上都会缠着父亲,直到拿她没办法的父亲坐到自己的床边,为她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天马行空却又在现实中真实发生的绿原的故事。
这梦是那般的真实,让穆如儿时一样不断地在心中请求黎明的推迟。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始终都没有帕格尼兽的消息从边境哨所传来,为了确认巨兽是否已经离开,贝欧决定亲自前往查看。但是为安全起见,穆必须留在王城。于是在第三天清晨,穆特意起了个大早来为贝欧送行。
但到了目的地以后穆发现有人比她起得还早——和贝欧交谈的国王看到穆的到来,会心地走到了另一边,那里站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是国王昨晚百般要求下才给贝欧配上的护卫。
贝欧看见穆的到来,只是抬手打了个招呼,便继续整理他的行装。穆看着贝欧忙碌的样子,便上前去帮忙整理。二人无言。
“你真的要去?”
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只有我能解决这个问题。”
贝欧淡淡地说着,将最后的行李放在了威特身上,穆听完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似乎是注意到了穆的心情,贝欧放下了手中的活,用力地揉了揉少女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笑着说:
“不用想太多,我很快就会回来。国王他……不是坏人,只是太热情了,你可以拒绝他。”
“嗯……”
穆推开贝欧的手,低着头捋着自己的头发。贝欧觉得事情已经解决,便转身开始捆绑行李,背对着穆说道:
“你可以和他聊聊你的冒险,他很喜欢这个。”
“呃……可我才冒险没多久……”
穆嘟着嘴不知道是在生气什么。
“那也足够和他讲了。”贝欧将行李捆好后又试了一下是否牢固,“毕竟……他一辈子都没法走出这里。”
穆转头看向了在不远处发表讲话,大声给骑士们加油打气的国王,过分的热情也让骑士们情绪激昂、在那里大声应和着。
“就分开几天,回来后我送你一个好东西。”贝欧已经骑在了威特背上。
“是什么?”穆好奇地回过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贝欧对着穆笑了笑,又看向穆的背后,“穆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的朋友,我会好好照看她的。”
不知什么时候,国王已经来到了穆的身边。穆向后偷瞄了一眼,发现国王的神情十分认真,语气就像是骑士在宣读誓词。
贝欧似乎很放心国王,点了点头,便带着骑士们启程离开,众人的离去让本来有些热闹的王城门口顿时冷清了不少。
穆站在原地不动,久久地看着贝欧离去的方向。可能是猜到了穆的心事,国王凑了过来,笑着说:
“放心吧,穆小姐,贝欧只是前去侦查一下,只要七八天就会回来的。”
穆看向国王,仰着头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信任贝欧大叔呢?”
“因为他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冒险者啊!”国王毫不犹豫地回答,眼里充满着无尽的崇拜和欣喜。
“穆小姐,你知道吗?贝欧大叔曾经孤身一人拿回过龙蛋,带领伙伴穿过了危机四伏的深水,甚至还天空战胜了欧哥尼特兽、成了王国的英雄……”
正当国王打开话匣子,想要滔滔不绝地讲述贝欧的冒险故事时,一个官员模样、面容严肃的人拿着文件走到了他的身边,似乎是要向他报告政务。
国王立刻止住讲话,面容也从刚才的兴奋变得沉稳,但神情里依然带着不甘——似乎是对自己那被浇灭的热情没表达出来感到遗憾。看着一副顽童被父亲逮住模样的国王,穆实在没忍住,捂嘴笑了起来。
为缓解尴尬,国王轻咳一声:“说起来穆小姐是第一次来我们法德欧-伊坎达王国,请你在这里参观一下吧!不过我还有政务要处理,就请管家为我代劳了。请随意浏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费用都由王室报销。”
看着说完就要离开的国王,穆慌忙说道:“诶?这怎么行……”
“就当是给贝欧的报酬好了,以前他天天和我讲外面的故事呢!”
国王说着,挥着手就和刚才来的官员一起跑回了城里——看来等待他的政务是真的多。
在此后的几天,国王虽然政务繁忙,但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过来找穆,满怀热情地向她表达着爱意。有时是唱一些老掉牙的情歌,有时是声情并茂地朗诵肉麻的情诗,但更多的时候是带来一些名贵的、好吃的糕点,这些让穆十分不适应,每次见国王时场面都有些尴尬。但只要穆一谈起自己的冒险经历,国王就会两眼冒光,催促着她将自己时间不长的冒险全都讲出来。那闪烁的瞳孔,就像阳光下被照耀得闪闪发光的宝石,就像之前见到的贝欧大叔的眼睛一样。
但在持续三天后,穆把王国的每个名景都转过了,把每一道好吃的点心都吃过了,王国对她而言不再有新鲜事,也不再有新的内容。她开始觉得有些无聊。
隐约察觉到穆心情转变的国王在第四天将穆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法德欧-伊坎达王国的大图书馆。
大图书馆位于王国中央,不仅其外表就已经巨大得十分夸张,里面的书更是多到连穆都惊叹不已,就算是帕勒瑞基斯-维希纳王国也不见得能有这么多的书。不仅是书,还有许多孩童、大人在这里随意走动,不像帕勒瑞基斯-维希纳王国,只有贵族和学士才能自由进出。
图书馆管理员亲切地向国王和穆鞠躬,随后带着二人往里面参观。虽然图书馆里的人很多,但还是能听到管理员小姐鞋跟轻轻碰地的声音。
【看来大家都很尊重知识。】
穆在心里这样想着,好奇地向周边的书架张望。正在这时,书架上那林立的书脊中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她的眼前闪过。
“这是?”
穆立刻停下脚步,将那本书取下来看封面。果然,这是她父亲的著作。国王听到声音过来看了一眼书的封面,表情有些吃惊——显然他也读过它。
“啊,这是帕勒瑞基斯-维希纳王国的书,记得是一名很出色的绿原研究者的作品,我很喜欢,可惜再也不能看到下一部了……”
国王讲解着书的来历,眼神里尽是惋惜——随后意识到要在穆面前好好表现的他立刻打消了这种消极情绪。
“喜欢的话也可以看看那个区域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指了指边上的另一个书柜。穆顺着国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上面的书有着各种绚丽的书脊。
“那些是这本书的科普读物,毕竟这书实在是太深奥了,很难被人读懂。”
“没事,就这本。”
穆拿着书,轻轻走到桌子边上。国王取下另一本书坐到穆的对面。
穆慢慢地翻着父亲的书,书上的内容都是父亲讲过的。这些熟悉的文字让穆不由得想起儿时的那些夜晚,父亲都会在睡前为她讲述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虽然不是这书上枯燥无味的研究综述,而是不输于任何歌手、诗人的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
穆一页一页地翻着,记忆也一夜一夜地随之苏醒,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似乎随时都要落下。
“怎么了?”
国王亲切地递来了手帕,穆接过来拭去泪水。
“对不起。”
“嗯?”
“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这回轮到国王的眼泪在双眼打转了,于是穆又笑着将手帕递了过去。
此后的几天,穆就一直泡在图书馆里,看着父亲遗留下来的文字。而国王虽然很受打击,但还是会在空闲时间来陪穆读书。或许他是真心喜欢这些书籍。
在图书馆看了四天书后,贝欧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帕格尼兽已经离开了这附近往远处飞去。这一消息不仅让国王彻底安心,也宣告了穆旅途的继续。
望着站在王国大门前、恋恋不舍地向穆告别的国王,贝欧低头轻声向穆问道:
“决定了?”
“决定了。”
穆回答着,被贝欧扶上威特。
“不后悔?”
贝欧一个翻身,也骑了上来。
“不后悔。”
穆怀里静静地抱着父亲的书籍,那是国王临走前送给她的。
“那好,这是你的礼物。”
贝欧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吊坠,把它挂在了穆的脖子上,穆低头一看,这条吊坠和贝欧脖子上挂着的是同一个款式,只不过上面并没有黑色的龙头。
“从今天起你也是一名正式的冒险者了。”
“嗯!”
二人正式向前跑去,看着不断向身后远去的景色,穆抬头问道: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贝欧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他的眼神比世间任何东西都要清澈、闪亮。
“冒险者之家!我们去给你的凭证刻上流浪的气息!”
穆的冒险者日记第20天:
今天被国王带去了图书馆,发现了父亲的著作,都是以前在床头和我讲过的东西,感觉▇啊,不小心失神了,还好没有浸透纸张……我想去搜集父亲的作品,然后再把它续写。虽然不知道能不达到父亲的高度,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但我还是想做。就写这么多,我还要继续看书呢。
贝欧的冒险者日记第22年50天:
今天也没有异常。骑士们虽然野外生存的经验不多,但都是勤于学习的好苗子,感觉可以拉进冒险者队伍里面。不过这就太对不起小隆了。他也很努力啊,把国家建设成这个样子,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达到帕勒瑞基斯-维希纳王国的水平了。目前北部边境各地都没有发现帕格尼的踪迹,只要前往帕勒瑞基斯-维希纳王国的侦察队回来报告帕格尼的去向,那就可以安心了。不管怎么说,帕格尼有反复掠夺一个地方的习惯,还是要提醒小隆注意一点,最好是早点迁徙。虽然这很对不起他们前后60年的努力,但总比灭国要好。唉,绿原就是这么残酷啊!如果没有出意外,帕格尼应该是往北边去了,也得写信去告知一下北方的那些王国,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穆的礼物也买到了,穆……穆如果接受了小隆,那这个就给她当贺礼。如果没结果,那就带她去冒险者之家刻上流浪者的编号。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择呢?总之,既不能辜负老友,也要尊重她的选择。
长明灯:使用西卡矿石制作的照明灯,是艾特族常用的照明工具。
西卡矿石:一种放在水里就会放光的矿石,是艾特族重要的生活用品之一。
对贝欧的吊坠进行一个详细表述:是一个类似于相片吊坠的椭圆形盒子,里面可以放些小物件,在艾特族里算是一个比较猎奇的装饰,因为只能放下很小的东西,不实用。
注:艾特族没有照相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