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历1825年8月21日,晴。

和其余三个城门相比,西城门算是最为和平的一座。

北方是撤退的门户,为了防止被沃罕尼亚背后包抄,北城门的防备一向严密;东、南两个方向是沃罕尼亚帝国军进攻的重点,“古罗希尔什之鞭”也安置于此,东南战线的激烈斗争使得这两个城门也不得不放弃泰然自若的状态。

唯有西城门不同,沃罕尼亚西线军队数量远不如东线,仅仅两个兵团,本就是用于防止丘莱奇袭才设立的,因而很少受到沃罕的侵扰。然而,在这两个兵团背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塞尔汗尼亚大草原,塞尔汗尼亚骑兵骁勇善战,绝非善茬,和沃罕有同盟条约,“丘莱利亚解放阵线”畏惧塞尔汗尼亚的实力,也不敢于放肆袭击。

随着东南方向的节节败退,厌战主义在“解放阵线”士兵当中盛行,与其面对沃罕尼亚的炮火白白牺牲,或者被沃罕士兵的刺刀活活捅死,不如早日撤回城内消极防卫,还能够赚的一线生机。

“请求由西门撤兵的军队越来越多了啊……”大胡子军官喟叹。

“战局不利与我,士兵的锐气与日俱减,我们要早做打算。”

伫立在城墙之上的军官眺望东南方向的篝火感慨道,即便是在深夜当中,战士们也依然拖着疲惫至极的血肉身躯和沃罕尼亚的火炮火枪以命相搏。能够坚持至今已是奇迹,丘莱利亚的骨气尚未灭绝。

“不过,德克里特中校,为什么您今晚要来到西门呢?”大胡子军官放下望远镜疑惑地歪起脑袋,“我们接到了少帅命令,说您今晚要和我等一同驻守西门,此中可有用意?”

“少帅他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惭愧,诚然不知。”

“进攻的不仅仅是沃罕人,我们丘莱人也会反咬一口,”德克里特遥看西方说道,“少帅前几日,派出了一支特遣队,就是在调查敌军后方的军队分布区域和粮草辎重聚集区。今晚正是约定返回的时候,地点就在你把守的西门。”

“原来如此,不愧是希尔克里斯少帅,”大胡子军官钦佩地点点头,旋即他又问道,“对了,近卫官大人,我听说桑密尔卫兵长死了,有这回事么?”

“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只是感到震惊,原以为他是个忠于维希家的好人,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昨天那场事变已经结束了吗?”

“你什么意思?”

“我听下面的军官说,桑密尔只是个替死鬼云云,还说真凶并未找出,指挥部乱成一片。我们这样的军官,平时都待在城楼上,城内什么情况浑然不知,所以……”

“哦?看来你还蛮有兴趣的么,”德克里特可怕的眼珠间露出一道杀机,“怎么,你是对那些组织的败类感兴趣,还是对大帅少帅的项上人头有意见?”

“岂敢岂敢!”大胡子军官连忙举手否认,顿时惊恐万分,“我等吃的是维希家的俸禄,怎么敢于造反。只是怕人心不稳而已。”

“人心早就不安稳了,”德克里特悻悻地嗤着鼻子,“正是为了安抚人心,少帅才会派遣特遣队收罗情报。”

“中校!城门长!”

一名士兵在城门上一路小跑着,一直跑到两位军官面前才收住脚步:“禀告二位长官,远方出现大量人影,具体情形不悉!”

“总算来了,”德克里特道,“打出火把,等待对方信号。”

“遵命!”

“城门长,”中校斜视着大胡子军官,“以后这些问题少问,政府的事情,不需要外面的军人去干涉,你们只管打好自己的仗就行。”

“牢记于心……”大胡子军官只好如此答应道。

士兵打出的信号得到了回应。远方那陆陆续续、纷纷扰扰的队伍即刻停下脚步。少顷,他们先后打出火把,在空中绕出几个奇特的手势,士兵立即读出那暗号——

“报告长官,是我们的军队。”

“开城门。”德克里特下令。

“等一下,中校,”大胡子军官阻拦道,“万一是敌军奸细,收服了我军官兵那可如何是好?”

“那你说怎么办?”

“在下以为,应该逐个检查放进城内,一旦发现金发碧眼的白种军士,就全部就地圈禁,以保无虞。”

“白种?那你的意思是,连我德克里特都要圈禁起来吗!?”

“这……”

“不管他,放进来,”德克里特按住面前城墙上的砖瓦,“放进来后全部缴械,由我德克里特管理,分批进入城中,然后交付给希尔克里斯少帅。你看这样成吗?”

“唔……未尝不可。”

“那就这么定了。”德克里特终于满意。

在引路骑兵的引领下,二百多号自西方归来的士兵井然有序地走进城门,穿过宽敞的甬道,准备进入城池腹地。

他们收起手中的枪支,将其背在脊背上,默默无语,跟着前人的脚步先后跨过硕大的城门“回到”庇斯佛城。

“诶,怎么搞的。”一个守门士兵和旁人窃窃私语。

“怎么了?”

“是不是我眼花了,怎么看到中间夹着几个白种人?”

“没有吧。城门长都说了,是少帅的特遣队队员。”

“难道是火光太亮,把脸照白了?”

“或许。你在乎这个干什么,好好当差便是。”

似乎听见了几名士兵的私下言语,进城的士兵们疑惑地望向他们。见到这一幅幅典型的丘莱利亚黄种人面孔,那些说着小话的守门士卒总算住了嘴,只当自己看到的白种面孔是一时眼花。

终于,这批受少帅指示出城探索的特遣队完好站立在广场中央,他们灰头土脸,服装邋遢,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战,某些士兵身上还留有猩红的血迹。看到这一切,守门官兵们不再对他们的身份进行怀疑。

“诸位辛苦了,还有最后一道程序,你们就可以向希尔克里斯少帅汇报成果。谁是统帅?”

“报告!在下,特遣队队长,贾米尔·古兰斯特准校!”

“好,到我跟前来。”

“是!”

德克里特将那位准校唤到身前,仔细打量着自称贾米尔的面孔——深褐色的双眸,淡黄色的皮肤,以及那矮小的身材。不知为何,德克里特忽然强烈地希望把这个军官和希尔克里斯的形象联想起来。

“您就是德克里特中校吧。”

“没错,正是在下。”

贾米尔似乎相当兴奋,他主动伸出手来要与德克里特握手。然而德克里特并未接受他的好意,而是将贾米尔的手臂压下去,送给他一个更加热烈,更加坦诚的拥抱!

还没等身旁的军官士兵们反应过来,德克里特的嘴唇便已经凑近贾米尔的耳郭,低声道:“我就是索洛尔。”

“沙米尔·古罗斯彻,我的真名。”贾米尔同时小声回应道。

“哈哈哈哈!”德克里特拍着“贾米尔”的肩膀狂笑不止,他冲着周围的军士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的老战友贾米尔啊!”

“好久不见,德克里特,没想到二少身边的红人果然是你,你这挨千刀的!”贾米尔饶有兴致地损着这位“老友”。

“原来,你俩认识么……”城门长目瞪口呆,这出乎他的预料。

“是啊,不过,”德克里特赫然松开贾米尔的臂膀遗憾道,“根据条例,我们还是得搜查你的士兵,望你原谅,我的贾米尔朋友。”

“哦,那就没办法了,”贾米尔似乎感到有所失望,仿佛被人诬告贪污了一般,他望向城门长小心询问,“那,请您开始吧,城门长大人?”

“您太见外了,准校。既然是中校的老友,那肯定没有问题,”城门长陪着笑脸,顺带讨好德克里特,“事不宜迟,少帅恐怕已等候多时,诸位还是先行为好。”

“不用分批进入了吗?”

“这……”城门长略一思考,此时妄加阻拦,岂非不讲人情?心想不如顺水推舟,于是答道,“那点虚礼就免了,诸位工作要紧!”

“多谢了。贾米尔,走,等你办完了差事,我请你喝酒去。”

“哈,瞧您说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士兵们默不作声,紧跟着长官的脚步便陆续前进,在众人半信半疑的目光之下,不动声色,稳健进军,直到彻底进入城池内部,消散在西门士兵的视线当中。

“呼——应该不会有事吧,都是自己人。”

此后,城门长掏出手帕拭了拭脸颊上的汗滴,颇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