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大门訇然中开,一个年轻人不顾侍卫阻拦闯进正殿中央,如此无礼的行径并没有遭到旁人的谴责,因为除了在正殿里伫立的那位大人,没有人有资格谴责他。

“父亲,庇斯佛已经乱套了,”哈布斯特的次子,克罗米洛斯二少低吼着,“您就这么执拗于抓捕大哥吗?现在人心都在他那边,我们已经被当成叛徒了。您为何不赶快出面,去澄清真相!?”

“澄清了,又能怎样?”

伫立在总督府中心的老者并不回头,只是安然欣赏着无数张壁画,崇尚简朴的他并没有拆除这一部分,因为这些图画都是丘莱利亚风格的绘画瑰宝。

“我已经知道了,希尔克里斯鼓动人民造反,加布尔恐怕已经被他俘虏,大部分军人也无力阻拦民意,正在向总督府方向退却。”

“那,您又是……”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我预料之内,”哈布斯特斜着脑袋,扫了眼冲动莽撞的次子,“只是没想到,他会采取这么冒进的方法,而且暴动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然一呼百应。看来老百姓确实是受够了。”

“父亲,我要求您,立即离开庇斯佛!”

“哦?”哈布斯特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子,笑道,“怎么了,和你大哥的说法一模一样。事到如今,你也开始害怕,开始寻求自保了?”

“从一开始,我就是大哥那一边的,”克罗米洛斯毫不在意打架的牙齿,“但是,我这个人很胆小,像个懦夫……或者说,就是个胆小鬼。我不敢跟着希尔克里斯大哥瞎折腾,所以后面的事情我都没参与,就连今天早上的北门兵变我也没出场。可是现在不同了,反抗的不止大哥一人,而是全城的市民!”

“民意不可违。你祖父就曾说过,如果有一天,‘解放阵线’成为被丘莱利亚人唾弃的组织,那这个组织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从这次的事件导火索上来看,‘解放阵线’还是得民心的。”

“那就请您停止强行征粮,”克罗米洛斯勇敢说道,“然后出面,告诉外界您正好好的活着呢,这场暴动也就可以停止了……”

“克洛米,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天真?”哈布斯特无奈地摇摇头,眼神逐渐凌厉,“你以为你大哥真的那么善良么?他的目的就是把你老子推下台,事情已经闹出来了,他就不可能偃旗息鼓,否则,该由谁来为这次暴乱负责呢?”

“既然您无意和大哥争斗,那么,”克罗米洛斯忽然掏出了一把黑色的精致手枪,对准父亲的额头,大吼道,“请您立即离开!离开庇斯佛,我们就还有救啊……”

“无可救药的是你,克罗米洛斯!”哈布斯特收敛笑容,在众多卫兵惊诧的目光下,他缓缓走下阶梯,面对战战兢兢的儿子毫不退让,“把枪口对向自己的父亲,而不是外面的沃罕尼亚人,你也真够出息。”

“这都是,无可奈何……”克罗米洛斯两只手握住枪柄,望着父亲那凶残的眼眸,不由得心头一寒,“我,我只是想,让您安全!”

“是么,拿着枪对着父亲,就是安全?”

“我……”

“杂碎,”哈布斯特忽然一个箭步冲到克罗米洛斯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腕,“让我来看看,你的真心如何吧!”

“父亲……”

突然,哈布斯特将食指搁置在手枪的扳机上,对准自己的脑门,替不争气的儿子,扣响了扳机!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徒有其表的手枪里,没有子弹。

克罗米洛斯面色苍白,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我相信你的善良和忠心,克洛米,”哈布斯特默默蹲下,望着儿子颤抖的肩膀和流泪的双眼,他不经意间蠕了下嘴唇,黯然神伤的光泽轻描淡写地掠过冰壶般的瞳仁,“我之所以不理会你哥哥的叛乱,甚至放任自由,也是因为,我不想伤害你们。”

“什么意思……我,我听不明白……”

“以后你就明白了……”

这时,哈布斯特忽然挥起手刀砍向克罗米洛斯的后颈,突如其来的眩晕使克罗米洛斯摇摇欲坠,并最终昏倒在父亲怀里。

“贾米拉上校,米勒少校。”

“在。”两个军官模样的部下应声而出。

“按计划进行,”哈布斯特的语气依然如此冰冷,“不要迟疑。”

“是!”言讫,他俩一人架一边胳膊,一摇一摆地把昏迷不醒的二少抬走。

现在,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哈布斯特顽固的内心从未改变过,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分赴给下人去办了。相信加威特,能够办好他给予的差事。趁着动乱还没有蔓延到北城门,这些后事必须早做处理。

这座城市,注定要和他一同毁灭!

凯瑟夫看着自己的怀表,终于,下定了决心。

皇帝在意下发了最后通牒,无论如何,都要拿下这座可恶的城市。

可气的是,一直阻挠他炮轰庇斯佛的布莱德利和藤堂雨空竟然借到了西线军队接近两个兵团的兵力,早在他凯瑟夫下手之前就对庇斯佛西门进行猛烈攻击。

决战的好戏,怎么能少了中央军。

不顾莫里斯的反对,他偷偷进入前哨指挥所,命令所有军队立即向南方开进,不问戍北军高层的意见。

在他看来,布莱德利的所作所为只是想和他争功而已,而莫里斯上校则是京城舅父的走狗,他们根本不是合格的军人。

于是,他命令军队对丘莱利亚最后的部队发起冲击,和西线的官兵们协同作战。截止目前,敌军所谓第三防线的全部据点已被悉数拔出,城外作战已到了最终阶段,只需再向前一步,大军便可剑指庇斯佛城内。

他举起望远镜,瞭望北方——高大古老的庇斯佛城。

在前线待命的“丘莱利亚解放阵线”官兵都已经撤进了第四道防线,即城门防线。东门、南门,两道防线组成了丘莱利亚最后的阵地,寥寥无几的士兵在此负隅顽抗,在二百天前,这片土地上还有多达五万名士兵和帝国作战。如今,防守外围的士兵就只剩下不到三千兵力,即便算上城内的军力,也不到五千人。

他需要进一步窥探,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报告少将!莫里斯上校来访!”

可恶,还是被他们赶上了吗……

“告诉他,我没空,”凯瑟夫冷冷说道,“叫他打道回府吧,我只是拿着陛下的指示办差,不用他来管。”

“我看,也不能这么说吧!”

令人讨厌的声音出现了,不合时宜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莫里斯……”凯瑟夫撇了撇嘴,看来,士兵们没拦得住他。

在听说迈克尔·凯瑟夫已经瞒着他调动军队,前往前沿阵地准备轰炸后,莫里斯上校连忙带着自己的亲兵,穿过纵横交错的防线和堑壕,及时赶到凯瑟夫少将身边。当然,他的目的绝不会是协助作战。

“您可真有精气神,莫里斯上校。”

“凯瑟夫少将才是好兴致,一大早就溜走了,把我们戍北军撇得远远的,于情于理,这都恐怕不太好吧!”莫里斯露出狡黠的笑颜。

“大家都是帝国的军人,”凯瑟夫冷酷的双眼眯成一条残忍地缝隙,“我的战果,有你们戍北军的份。等我攻破了城墙,城内巷战还得依仗你们戍北军的支持。”

“庇斯佛的情况,可打不了巷战,”莫里斯缩起肩膀冷哼道,“要知道,藤堂上阶可在里面,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你我可是同罪啊。”

“那你要我怎么办?”凯瑟夫敲着自己的步枪,将它搁在堑壕墙壁上,回头质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抛下陛下的旨意不管,去听你莫里斯的意思么!你也太自大了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哪敢反对陛下啊,”莫里斯上校摇摇双手,“我的意思是,攻城事宜不能全部交给你们中央军,不然,我们戍北军脸上难看,在龙京那里可交不了差。”

“你是要我暂停进攻,等候戍北军?”

“没错,”莫里斯又笑了,攀附于脸上的细纹皱成一团,“再说了,您现在不也是在等候着‘龙京巨炮’么,那些玩意块头大,恐怕还没运送过来吧?”

“不劳操心,我早有准备。半刻钟内,保证运来。喏,您往后看看,不就得了?”

莫里斯上校向身后望去,只见一排排圆点般的士兵拉着巨无霸一般的火炮,大概有二十门的数额,正在气势汹汹地朝前线赶来;另一些士兵则在马不停蹄地填补着坑壕,形成路段,以方便炮兵运输。

“怎样,莫里斯上校?”凯瑟夫冷笑着,“我看,您的戍北军同僚们,差不多也该歇歇了,等兄弟我把最难啃的骨头啃完了,你们再好吃肉,难道不和你们的利益吗?”

“呵呵呵,阁下还真是用心良苦……”

“岂敢,阁下更是运筹帷幄,只不过,您运筹的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

“凯瑟夫,我告诉你,”莫里斯上校的语气终于僵硬起来,不由分说的口吻逐渐激化,“马斯洛提尼舅舅的意思你也清楚,这真的是陛下自己的决定吗?好好想想,如果你想要洁身自好,不想掺和龙京的党争,安安稳稳保卒余年,那就不要插一杠子。”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是在和宰相作对,”莫里斯毫不忍让,站在商党的立场上,他绝不会跟军队的人认输,“北方必须是商党的天下,保守党休想把这里的官员都换成自己的!”

“那我们就试试看!”

“你……”

“少将,”一名斥候忽然到来,连忙向长官汇报道,“南门城墙上集中了许多市民,似乎都是沃罕尼亚人!”

“什么!”凯瑟夫大惊失色,便道,“他们怎么说?”

“对方指挥官,想和您面对面交谈。”

“是么,这帮兔崽子……告诉他们,老子现在就过去会会他们!”

“Yes, your highness!”

“凯瑟夫,”莫里斯拉住对方的衣袖,“如果听懂了,我还是劝你赶快回去。不到半个时辰,戍北军的大军就能到,不耽误你攻城。”

“啪!”

凯瑟夫挥手打开莫里斯上校的右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扬长而去。他没有闲心和莫里斯讨论政治立场,他所关心的,只是何时攻下城池,以及城内沃罕尼亚人的情况。

“如果还不放心,就跟过来吧。”凯瑟夫傲慢地说道。

混账!莫里斯上校心感愤懑。

四周都是凯瑟夫的手下,单独留在这里恐怕会被强制软禁。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佯装被激怒,跟在少将身边更为妥当安全。

于是,他被迫带着手下跟上前去,一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