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提示:本节较长且有重大转折,望耐心读完。

“哗啦……哗啦啦……”

该死,还是挣不开……

她尝试了各种办法,依旧解脱不了这两份牢靠锁链的束缚。浸泡在“原生之汤”里,她的“王目”能力几乎被完全抑制,更要命的是,“原生之汤”拥有吸收“王目”能力者体力的效果,眼下的她,别说挣脱了,连稍稍移动一下身体也会令她气喘吁吁。

她自暴自弃地放松全身的肌肉,大半个身子被“原生之汤”包围。

筋疲力尽,体力透支,颓丧至极,眼皮打架。

藤堂九渊,到此为止了么……萦绕不去的想法再度回响。

正当她反复推演着自己的惨淡结局之时,意外的动静却闯入了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谁?”

狱吏同样收到了这不合时宜的声响,他踱步走向甬道的尽头,向那边窥探。

“飒!”

迅雷不及掩耳,倒霉的狱吏已经人头落地,喷涌的鲜血射向高大的房梁和生锈的铁窗,一时间,赤红统治了路口的颜色!

“大人!”

几名手捧火把的狱警望见了长官的惨象,连忙掏出短小精悍的手枪进行反击。而对方也毫不迟疑,继续着这场一边倒的屠杀。

“砰!砰!砰!”

墨绿的眼眸始终聚焦于几个手足无措的狱警身上,伴随着犀利的枪声和惊艳的火光,澎湃的红莲先后从他们的脖颈、胸口处绽放,纷纷倒地毙命,血染潮湿阴森的地面。

“沙弥尔!”藤堂喊道,“是你么?”

“久等了,藤堂上阶,”沙弥尔收回手枪,在几名部下的簇拥下沿着声音的方向来到水牢门口,“这座监狱大势已去,我这就救您出来!”

“外面的警卫都被你杀光了吗?”

“是的。放心,我用的是匕首,在屋内才换成手枪,不会被发现的。你们几个,快救上阶出来……”

“不,沙弥尔,”藤堂九渊望着牢固的铁链,立即给予否决,“我现在四肢无力,根本无法战斗。不要救我出去,而是以此为据点,防备着敌人的到来,否则大家都得死在监狱里!”

“都这时候了,您还……”

“牢头是加布尔·塔洛尔!”藤堂九渊解释道,“你们不是那个怪物的对手,他足够警觉,恐怕正在往水牢这边赶!”

说到这里,沙弥尔不禁浑身震动。

加布尔·塔洛尔,他的老上司,一个以杀人为乐的暴徒,身手敏捷且功夫了得的混蛋。如果由他出马,仅凭沙弥尔和几名浑水摸鱼进入监狱的士兵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恶……”

“砰!砰!”

这时候,监狱的正门传来了令人窒息的枪鸣!交火骤然爆发!

随后,便是士兵们惨烈的爱好和负隅顽抗的呜咽。

“准校,准校!”突然,一个头破血流的士兵冲进水牢,面目狰狞,“哨兵莫名其妙地死了,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带人进入监狱,杀了好几个战士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会那么快……”

沙弥尔拧起眉毛,高吼道:“回来!防御态势……”

“砰!”伴随着一声狰狞的枪声,那名士兵也轰然倒地。

“这么快!”

沙弥尔立即收拢身边的士兵,在窄小的甬道中间迅速摆出一排阵势,连同他自己在内,六颗枪口对准了漆黑的拐角。

顿时,汗流浃背。官兵们紧盯着黝黑的路口,正欲扣动扳机的手指不敢有丝毫大意。

方便起见,他们只随身携带了手枪和匕首,所以子弹数量不足以压制对方,只能等待对方露出马脚,给予还击。

“呵呵……呵呵呵呵……”

魔鬼的低语在门的转角处响起,如同地狱的音乐,古罗希尔什的舞者,鸣唱着死亡的礼赞曲,比黄泉里流传的十四行诗还要血腥。

“出来吧,加布尔,”沙弥尔目不转睛,凝望着漆黑的转角,长时间的注视使他的视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几乎能够看清那光线暗淡的角落,“躲猫猫可不是你的风格,你个人渣!”

“听这口气,可不像素未谋面的人啊。莫非,你认得我么……”

“何止认识,太熟悉不过了,”沙弥尔敏锐的耳蜗察觉到事件的发展似乎并不如意,大概还会有在他意料之外的事件发生,“话说回来,‘解放阵线’里面,我最不熟悉的作战套路就是你发明的,真是天生的克星,加布尔·塔洛尔。”

“或许吧……”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拐角,并迅速向他们的所在地袭来!

“开火!!!”

“砰!砰!砰!砰!砰!砰!”

肆虐的弹药向敌人发泄着最后的怒火,噼里啪啦的火光和枪声交错混杂,暗无天日的水牢中电光石火,焰光闪烁!

然而,这还不足以抵挡来犯之敌!

“哈哈哈哈!!!”

那道黑影毫不在意扑面而来的子弹,随手拾起士兵的尸体充当肉盾,短短数秒便冲到六名官兵的眼前!

这时间,刀光骤闪!

锋利短小的匕首插进了一名士兵的颈部,黑影将胳膊肘稍稍向外一撇,彻底割裂士兵的颈动脉——霎时间,血流如注!

“射击!射击!”士兵们慌张不已,朝着近在咫尺的敌人开火。

但是,那未免已经太迟了!

转瞬之间,情势逆转。手起刀落,锐利的钢片划破众人的下颚、手脚乃至眉眼,如锥子一般狠狠刺进其中一名士兵的太阳穴叫他顿时丧了命!而这一切都只是短短一秒钟内发生的惨案!

沙弥尔眼疾手快,立即纵身向身后一跃,勉强躲过了挥向自己的那一道,残留的刀风掠过他的喉结,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好险!他站稳脚跟,踉跄着退却几步,抚摸着正要渗出血来的喉咙由衷感叹——但还没到该感慨的时机。

“啊啊啊,太没意思了,好无聊啊,沃罕人的士兵如此不堪一击吗?我还以为找到了新玩具呢……唉呀唉呀。”

最后一名士兵在带血的刀尖前倒下,死因是匕首穿透了喉咙。

魔鬼狠狠缩回小臂,光滑的匕首便如滑溜的鲫鱼一般回到空气当中,尚未氧化的血迹在匕首上闪闪发亮。而死去的士兵则沉沉地跪倒,然后头脑落地,张口结舌,死相难看。

“切……”沙弥尔单膝跪地,从衣服里掏出匕首小心端详着对方。

藤堂九渊乏力地关注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可惜,她连稍稍活动下筋骨的余力也丧失了。刚才的那一番好心提醒,就已耗光了了她努力节约下来的体力!甚至,连呼吸这么自然而然,发自生物本能的动作,对她而言也是如此的费力,无比的困难。

“嗯?”加布尔侧着脑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满头大汗的敌人,“我怎么瞧着你,这么眼熟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还得追溯到五年前,你在坎米尔加特村犯下的罪行!”

“喔喔喔,我想起来了……”他抬起还算干净的左手扶着脸颊,稍稍挠了挠混乱的卷发,绿眼睛上下转悠着,“对的对的,那时候你我的友情可密切了,我是你的教官,你是我的徒弟……沙弥尔,叫作沙弥尔·古罗斯彻,是这个姓名吧!?”

“真不巧啊,被你这样的混蛋记住名讳让我很窝火,”沙弥尔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刀锋直指眼前的强敌,欠起脊背,摆出格斗姿态,“自己选一种死法吧,给你肮脏浅陋的人生画下浅薄的句号。”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穿着‘解放阵线’军服,趁着警卫力量不足,带着手下翻越栅栏混进监狱的窝囊废!”加布尔残暴地凝视着大义凛然的沙弥尔,不由自主地舔舐着发紫的嘴唇,“太可惜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还有五分钟左右,愚民就要攻破‘城墙’了,虽然没法好好把玩那位瓷娃娃一般的小姐,但也请你代替她,给我留下回味无穷的美好记忆吧,我可爱的后辈啊!”

忽然,沙弥尔努力地踩踏着右脚下的地板,然后一个飞蹬冲到死神面前,赌命一搏!

“不自量力!”

加布尔露出欣慰的笑颜,可恨的面孔在刀光剑影下时时闪现。

十、九、八……

沙弥尔扯起对方的衣袖,向着脉搏方向砍去,谁知这魔头力大无比,随手挣开束缚,反手握刀向着沙弥尔的后腰刺去!

沙弥尔立即扑倒,不顾渣滓蹭破脸颊的刺痛,一个扫堂腿欲将加布尔踢到,可加布尔早已料到,刀柄的方向立即扭转,刺中沙弥尔的左脚后跟!

“啊!!!”

“现在才发觉么,愚蠢的沙弥尔!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的腿脚!”加布尔抽起匕首企图故技重施,“只要丧失了行动能力,你就是一滩烂泥碎肉,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好好研究我教你的格斗技巧啊!沙弥尔·古罗斯彻!”

七、六、五……

“喝!”

沙弥尔忽然扭过身子,完美地避开了那一记重击,姑且顺带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借着这股惯性要将敌人拉向水中。

加布尔一个跟头向前滚去,粉碎了沙弥尔的企图。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重新端起那把锋利的钢刃,似乎在细细品尝着战斗的余香:“这样才像话嘛,沙弥尔!我水性不好,到了‘原生之汤’里必定不是你的对手。”

“废话少说!”沙弥尔挥起匕首再次冲向加布尔,想要袭取他的心脏,“丘莱利亚的史诗还没到结束的时刻,这一回,我要赌上自己全部的好运和这条毫无价值的性命!”

四、三、二……

“破绽百出!”

加布尔简单地避开这拼上全身力气的一刀,得意洋洋的笑脸在那张扭曲的面孔上浮现涌动。他挥起匕首,同样赌上了全部气力,反手向着沙弥尔的胸腔刺去!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沙弥尔立即扔掉攥在手里的匕首,抱住加布尔冲过来的手臂,将体格庞大的魔鬼拥进怀里!

“什么!你竟然……”加布尔大吃一惊,匕首已然刺进了沙弥尔的胸膛。

“这才是,赌上性命和好运的一击……”沙弥尔狡猾地笑了。

一、零。

“埃米尔!!!”他竭力嘶吼,呼唤着杀手锏的名字。

“哗啦!”

原本平静的“原生之汤”里顿时激荡不已,剧烈的水流伴裹挟令他人猝不及防的瘦小身形,在掀起的池水的掩护下,埃米尔·古罗斯彻飞身鱼跃!黏附在衣物上的水珠随着惯性飞起,晶莹剔透的水光映照着锋利匕首的寒光,杀气逼人的钢铁之刃!

在加布尔惊恐目光的凝视下,那一刹那,埃米尔飞过了他的头顶,寒冷的匕首正对着他的脑门!

“啊!!!”

最后一击——埃米尔挥起匕首,眼疾手快,一刀刺进了加布尔的太阳穴!

不到半秒钟,这个杀人无数的魔头就迎来了生命的夕阳时分。

这时,加布尔才猛然回味起,沙弥尔对他发起猛攻之前的动作。

没错,狠狠地踩踏着右脚所在的地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下水管道的位置。

原来如此,名叫埃米尔的男孩早就埋伏在这里,时不时用上水面,露出嘴巴换气,静候着命令的下达,而那一记做作的踩踏,就是提醒男孩准备出击的讯号啊!

水牢里光线过暗,尤其是关押犯人的那一地带,因此在牢房之外还设有一道水渠,用以随时更换“原生之汤”,而这个夹在陆地和牢房之间的深水渠,恰好处在狱警的视线夹角之外。警卫们只能看到水牢里的水面状况,却无法观测近在眼前的谁去水面状况——这一招“灯下黑”是加布尔·塔洛尔料想之外的。

原来如此,被完美地摆了一道啊!

加布尔庞大的身躯应声倒地,空谷传响般的回音在暗淡的水牢里悄悄回荡,不留一声多余的叹息乃至嚎叫。

匕首扎的很深,看来也是舍命一击。刀身完全进入脑袋,上下搅动,他的大脑霎然间支离破碎,神经崩裂,脑髓四溢——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但是,还有余力,距离死亡,我还有,还有一点力气……

“砰!”

震惊之余,血流慢慢的他呆呆地直视着自己的胸口,又望了望端起手枪的沙弥尔·古罗斯彻。哈,看来我昏迷了十几秒,让那孩子有时间替他拿回枪支。

心脏上,又中了一枪。这下,这下连爬起来的力气也丧失了。

输了,彻底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埃米尔·古罗斯彻,沙弥尔·古罗斯彻……

果然,是一对父子么……呵呵,命运啊,还真是有趣。

五年前,我杀了他们的长辈;五年后,他们就联起手来把我也给杀了。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天道轮回么……

但是,很开心啊!

他吐出一摊血污,绿色的可怖瞳孔费力上翻,手脚抽搐。

因为,因为啊……

他艰难地伸出手来,试图抓住某样事物,直直地抓住自己头顶上的那束光,从生锈的铁窗里透进来的那一抹光辉。

快到了,差一点,就差一点!

因为,好久没有如此愉快地厮杀过了!

杀人鬼,没错,我就是个杀人鬼!杀人鬼的快乐是如此的简单,哪怕是死在命运之人的刀下,盎然的兴致也不会因此削减半分。

原来,被杀是这种奇妙的感觉啊……太棒了,实在太棒了!

被我杀掉的人啊,临死前都是这种感觉么……哈哈哈,真是幸福啊,脱离肉壳的束缚,灵魂得以到达天国。圣洁,多么圣洁!

果然,杀人,是个很好的娱乐方式啊……

他回想起自己的儿时,被沃罕尼亚军队残忍杀害的父母,姊妹,还有隔壁的大叔和他家里的小男孩,长着花斑的家猫。

也许,从那一刻起我就和“杀人”这个字眼离不开了吧。

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

还是要以杀人为乐的。

还是那句话——比射精还爽,大概有一千倍吧……

手臂没力了,他终究没有抓住那一缕光。

于是,他带着疯狂的笑颜,表情安详地死去了。那丑陋的灵魂得到了释放,去寻找能够重复屠戮的来生去了——如果有来生的话。

而在另一边,上演的情形却截然不同。

“可恶,啊……”

沙弥尔狠狠地按压着鲜血汩汩流淌的胸口。是的,加布尔也没有留情,凶狠的匕首达到了它的目的,它所攻击的对象此时生命垂危。

沙弥尔甩掉多余的手枪,加布尔·塔洛尔已死,他不再需要它了。

“爸爸!”

埃米尔连忙匍匐在沙弥尔身边,此时的他手足无措,他根本没想到,沙弥尔竟会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吸引加布尔的注意力。

血液在伤口上冒着惨不忍睹的泡沫,强行的按压已经不起作用了,心脏和左肺的夹缝中涌出滚滚血潮,强劲的血压几乎要把伤口撕裂开来,如喷涌的泉水一般挥霍所剩无几的血液。

“先别管我,埃米尔……”沙弥尔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快去救上阶……她还有救,我已经不行了……”

突然,他吐出了一堆血沫,唾液混着血腥味——致命的伤势波及到了肺部和心脏!

“不要动,求求您不要乱动……”埃米尔泪如雨下,他把自己的上衣脱下,然而浸透“污水”的布料又怎能用于包扎呢?

眼看着父亲的气息越发微弱,他只好忍着泪水,把整个身体压在伤口处,暂缓已然注定的悲剧,哪怕,哪怕只能延迟一秒……

“听我说,埃米尔……”

炽热的血浆席卷了沙弥尔的上半身,纵使有埃米尔的拼命阻拦,血液流失的速度也只是缩减了一半,那毕竟是来自心脏这个大动脉的血液,仅凭这个营养不良、身体孱弱的少年是不足以压制的,更何况他的手边没有任何工具,他也没有学习过一星半点相关的医学知识。

“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沙弥尔的眼神如奄奄一息的火苗,逐渐失去了它的光泽,“我不知道该怎么赎罪,怎么感谢你……感谢你在最后的关头回到了我身边,让我这个有罪之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向死亡……”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埃米尔趴在父亲的胸膛上,血液浸透了他的眼眸,视野所内的一切都宛如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赤红,赤红,只有赤红,父亲的血液酿造的赤红。

“你没有资格那么说!”霎时间,泪水如潮水般涌现,潮鸣如海龟的哭泣,在深不见底的大海里静静哀伤,“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一路上我是怎么走过来的……我才刚刚重新认识了你,刚刚见到了自己的生父,为什么,为什么……”

“埃米尔……”沙弥尔望着泣不成声的孩子,哽咽了。

“为什么要在父子重逢的瞬间过后,又把我的爸爸夺走啊!”他不顾一切地哭喊起来,此时的他不是任何人,只是一个纯粹的孩子,抱着父亲哭喊的孩子,“对不起……是我不够坚强,居然还在哭……我,我啊,无论什么,我都……”

“我知道的,埃米尔……”血水依旧在喷洒,沙弥尔颤抖的逐渐僵冷的左手,温柔地抚摸着男孩的乱发,拨动着被池水黏合的发丝,“无论什么苦难,埃米尔都能忍受,埃米尔啊,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我只都,作为父亲,我怎么会不知道……埃米尔最伤心的,就是和自己的家人分开了,为此,你忍受了很久吧,埃米尔……”

“爸……”埃米尔无言以对,将脑袋埋进父亲的臂弯里,全然没有了虚伪的毅力和装模作样的满不在乎,他只是,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个,一度失去了家人,又一度找回了家人,现在却又不得不再次失去家人的,十五岁的男孩罢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上午,但是这辈子不会有比这更让我幸福的上午了,”沙弥尔战栗的双手渐渐失去了活力,瞳孔逐渐收缩,似乎,呼吸也变得不那么顺畅了,“蒙蒂纳给了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而我却大意轻敌,只好以牺牲自己的方式去拯救这座城市的生命……这就是,蒙蒂纳对我的惩罚,对不知道怜惜孩子,珍惜重逢的人的,最好的报复……”

“我也,很开心,能遇到你……”

埃米尔揩着泪水,然而更多的泪水泛滥成灾,淹没他的指头,继续向父亲的胸膛跌落,和他的血液融为一体,终于,血浓于水。

“我们,一定可以再次相遇的。一定会的,父亲。”

“当然,”沙弥尔欣慰地笑了,浑浊的泪珠自他的眼角滚落,咸咸的,自由的,泪水啊,“终有一日,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失散的家人,和他们在自由的乐土上,在没有了压迫和歧视的土地上,种植小麦,建造房屋,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欣赏着秋日的野菊,给奶牛挤奶,和家人坐在一望无际的原野,草莽,观看夕阳西下,然后,然后啊……”

“一定,一定会……”于是,埃米尔攥紧了,逐渐冰冷的,父亲的手掌,“和重要之人的相逢,是永远的希望,还有等待……”

“然后啊,看着夜色渐晚,夕阳逐渐消失,明媚的月亮升起来了,群星闪耀,牛奶一样洁白的银色丝带上缀满了星星,然后……我们在那里,和你的妈妈,你的妹妹,你的朋友们,在一起,数着繁星,还有摇摇欲坠的,流星……还有……”

“还有和我的父亲一起……”埃米尔淡淡地笑了,他感觉得到,父亲的身体逐渐冰冷,冰冷,像一块失去了温巢的大理石,越发的凄凉了,“你要继续告诉我,那个关于神云拯救丘莱利亚的故事。”

“嗯,约好了……”

“约好了。”埃米尔笑着,泪水已经干涸,留下道道沟渠。

“埃米尔……”

“嗯?”

“我好冷……”沙弥尔的眼皮逐渐垂下,已然,体力不支,大限将至,“我想睡一会了……等我休息好了,我再醒过来。”

“嗯。”

“你要等着爸爸……”

“嗯。”

“可能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这个梦里,我也许能找到,我刚才说的那些地方……”

“嗯……”刚刚抑制住的泪水,在此润湿了,温热了,少年的眼眶。

“后会有期,我的……儿子……埃米尔·古罗斯彻……”

“再会了。爸爸。”

于是,沙弥尔·古罗斯彻,这个一生都充满着悲剧的男人,在生命的最终时分,迎来了,自己的喜剧。

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在乱世当中,唯一的归宿。

那是,连群星也无法媲美的,极致的美丽,极致的温暖。

就在,他的眼前。

刹那间,抚摸埃米尔脸颊的那一只粗糙的大手,偃旗息鼓了。

沙弥尔·古罗斯彻安详的闭上了双眼,至少这时,他是幸福的。

埃米尔悄然松开了和他相扣的五指,默默地立起身子,似乎还有余力,又似乎筋疲力尽,他伫立在一旁,倚着摇摇欲坠的高墙,高墙上有一扇铁窗,铁窗里透出阳光来,阳光落到了父亲的面容上。

根本无需用手去抓取,光芒,如此和蔼,如此自然地,回到了应该拥有它的人怀中。

墙外的骚动越发混乱了,依稀地,他和藤堂九渊都能够听到,这骚动的起因,经过,还有结果。

狱警们在仓皇逃窜,果然啊,人民的愤怒摧毁了硕大的藩篱,他们拿着最原始的武器,闯进了这所监狱,关押着无数要犯的监狱。

这里,没有他们钟爱的大帅哈布斯特,有的,只是他们痛恨的敌人,藤堂家的少家主,还有她的手下们。

“安德莉雅……”他把双腿沉进“原生之汤”里,面容上带着一抹无可奈何的干笑,“我这就来救你。”

“埃……米尔……”

藤堂九渊心中百感交集,眼前的景象,即便是她这般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会潸然泪下。

可是,可是啊!多么的不敬!她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了……

顺其自然,埃米尔从加布尔的尸体上取得了钥匙,一一解开挂在藤堂九渊身上的一副副镣铐、铁链,把浑身瘫软的女人背在背上,在“原生之汤”的海洋里款款游动,把那位小姐,带上了岸。

一旦上了岸,如同神奇的魔法,藤堂九渊感到浑身的力气和精神在迅速恢复。她望着埃米尔,埃米尔望着沙弥尔,互相默不作声。

霎时间,桥舌不下。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孩子,或许,埃米尔根本不需要她去安慰——埃米尔·古罗斯彻,是一个只会把所有的心结埋进肚子里的男孩,他不需要闲杂人等去分享自己的伤口,也不屑于向他人传递痛苦,哪怕这个人是安德莉雅·阿瓦隆。

“上阶!”

陆陆续续的士兵闯进了这座阴险的水牢,他们手持短枪,气喘吁吁地凝望着眼前的奇异景象。

藤堂九渊上阶瘫倒在地面上,直愣愣地呆望着默不作声的男孩;佝偻着脊背的男孩同样无言,似冷淡,又似绝望地凝望着眼前的尸体;倒在地上的尸体,他的表情无比安详,仿佛正在做着一场美好的,有枫叶陪伴,花草相随,亲朋围绕的美梦,恬静的梦乡;至于那一块丑陋的、厌弃的、遭人鄙视的烂肉,铁窗外的阳光没有照到他的躯壳上去,而是悉数围绕着倒下的,丘莱利亚籍沃罕军官的尸首上,如同圣洁的衣衫,萦绕着安宁的空壳,献上最后的祈祷和礼赞。

祈祷,也是时候结束了;灵魂,也是时候回归了。

回到,蒙蒂纳的身边去,回到,美轮美奂的天河里去。

“安德莉雅……”

“埃米尔……”

藤堂九渊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望着这位面无表情的男孩。男孩的眼睛里刻画着什么,书写着什么,表达着什么,无需过分的解读,因为,没有人会误解他的心情,也不允许有任何人,误解他的心情。

“对不起……”埃米尔忽然笑了,笑得很苍白,“我要违约了。”

“什么意思……”

“剩下的旅途,我无法再陪着你了,”埃米尔解说着,双臂无力地垂下,而那两只手却释然了一般,插进了口袋里,“我要回到玛丽雅他们身边去了,抱歉啊……”

“万万不行,”藤堂九渊几乎用哀求的语气,竭力挽留,“经过这样的骚动,街上一定乱成一团糟了,你现在回去,性命不保……而且,而且我的承诺还一个都没有完成!我答应过你,要把你和玛丽雅一块安全地送出城……”

“你的原话好像是给什么凭证,然后出城。”

“管它呢!我会做到的,相信我,我会……”

“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埃米尔神色黯然,嘴角的微笑却从未消失过,“但是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对吧。现在的我,去了也只能给你添麻烦,和哈布斯特的战斗是藤堂家和维希家的战斗,外人其实是无法参与其中的。”

“怎么能这样……”

“我不需要你来报答我,我也从来不想回报你,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一厢情愿,为了自己也好,为了玛丽雅也好,为了庇斯佛的安危也好,都只是我个人的狂妄,一厢情愿。”

“……”

“安德莉雅,”埃米尔蹲下来,凝望着墨绿色的眼眸,“请你别再用沉默,来回答我的问题……”

“你已经决定了么?”

“嗯,不再改悔。”

“那就请你,给我一个适当的理由。”

铁窗之外,群众的呼喊声和宣誓声风起云涌,无数的人民统治了监狱里的广场、办公厅、审查科室、地牢所在地,等等等等。

人们在欢呼着,雀跃着,为自己的胜利而兴奋,为丘莱利亚的胜利而欢呼,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背后的“王”其实才是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没有人犯错,没有人在做不合情理的事情,一切的合情合理却在命运的终焉创下了最大的不合理。

“安德莉雅,我应该告诉过你,”听着水牢之外的欢叫,掠过窗户的无数人影,埃米尔秉持着笑容,“玛丽雅喜欢水果糖。”

“我知道。”

“那就拿水果糖举例吧,一个非常牵强的例子,”埃米尔阐释道,“假如蒙蒂纳给出了唯一一块水果糖,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水果糖,然后得到这个世界。那个糖,已经落到沃罕人手中了,我们丘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你……”

“听我说完,”埃米尔沉下心田,继续说着,“因为水果糖在你们手里,所以生杀大权,都交给了你们。丘莱太弱小,只能任由宰割。即便如此,沃罕尼亚还是不放心,于是继续打击我们,阉割我们的斗志,输出你们的意志,就这样不断延长自己的统治期限。”

“我来到庇斯佛,为的就是找出一条路,实现和平啊……”

“这跟和平没关系,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是沃罕尼亚人,我是丘莱利亚人啊。即便丘莱有一天能够从沃罕人手里夺回自由,那恐怕也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

闻此,藤堂九渊诧然沉默了。

“我们,还是没有办法共存的,”埃米尔叹息道,眼角的泪渍已经干涸了,“不能共存,就没有和平,也就没有你提出的一切。你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那是藤堂家的任务。而我也有自己的使命,那就是保护我的家人,确保他们的平安。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了,如果只有我一个苟且偷生下来,不如叫我现在就去死。”

“即便没有活下来的希望,即便水果糖落到沃罕尼亚人手心里,我也不要坐以待毙。我也想尽我所能的,去做一些我能做到的事情,最大的反抗也只有如此了。请不要阻挠我,安德莉雅。”

“即便,最后的结局还是死亡?”

“是的。”

藤堂九渊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少年,她无话可说,也无法驳斥他的意见,只能听之任之,不做表态。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只有这双眼睛,她无法拒绝。

“谢谢。”

埃米尔穿过重重人影,拨开在水牢门口围观的众人,头也不回地朝着最后的目的地奔去,奔去,再也不回还。

恐怕,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相逢,最后的离别了。

她连最起码的告别之词,也没有说出口。不仅没有遵守约定保护玛丽雅等人,还一直向埃米尔索取帮助,一直一直,没有报答……

现在,埃米尔已经毅然离去。她已经,失去了报恩的机遇,将会抱着遗憾和悔恨,走过接下来的人生路。

藤堂九渊,你才是个真正的混蛋……她如此憎恶地看待自己。

“大人,”一个士兵走上前去,“要不要派人把那小子追回来?”

“追不回来的……”藤堂喃喃自语道,她对此已有深刻认识,“我们已经形同陌路,不必追,他也不希望我去追。”

至高的权力也无法阻拦生者的希望。只有看过了埃米尔丧父之后的神情,才会明白其真正的含义。藤堂九渊,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

“上阶,”一名沃罕尼亚士兵说道,“那现在就走吧,去总督府!”

她和埃米尔的意见,基本相同。他们各有各自的使命,埃米尔已经快人一步做出了抉择,那么藤堂九渊做出选择的时刻也应当到来。

“立即出发,”藤堂九渊恢复了元气,接过手下替她准备的衣物,“目的地:前总督府,‘丘莱利亚解放阵线’的最后阵地!”

“Yes, your high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