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国 99年夏。
破败不堪的白鹰国大使馆宛如一座孤岛,孤零零的矗立在整条马路的人海怒潮之中。在使馆的二层窗户前,白色的窗帘遮住了大半个窗户,左侧约一人宽的缝隙刚好露出了白鹰国驻地大使那疲惫的身影。大使那凌乱的头发,开着领口的衬衫衬托着他的满面忧容,他茫然的看着窗外愤怒的人群,内心却早已对眼前的景象感到麻木。
他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呆呆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愤怒的人潮在阴沉天色的衬托下恍如一条黑色的巨蛇,巨蛇缠绕着破败的使馆,好像稍一使劲儿就能将这座摇摇欲坠的洋楼挤压成碎片,而他就像神话中被恶魔捆在城堡中的主角一样,绝望的站在城堡的窗前等待着天塌下来的那一刻。
一夜间大使似乎老了很多,而这幅画面也成为了两国关系史上注定被载入史册的一幕。
一块石头硬生生砸在了窗户前,飞溅的玻璃渣险些刺中站在窗前的大使。
“为了您的安全,您应该远离这些窗户,大使先生。”
安全官员小心的提醒着大使,但大使只是僵硬的点点头却并离开那些窗户的意思。大使的麻木与茫然在这些日子里几乎感染了整个使馆。一向尽责的安全官员在提醒完后,也只是陪着他站在窗前,空洞的目光顺着残破不堪的玻璃窗远远地看着窗外愤怒的人群。他们有意和窗户保持一定距离,仿佛一靠近窗户就会被巨蛇喷出的愤怒火焰所吞噬。此刻的大使满面忧容的看着窗外那些由人群和怒火组成的无形蛇影若有所思。四年前,当总统先生给他打电话问他是否有兴趣在自己的政府任职时,他主动请缨承担了白鹰国外派大使的职责。
自世界格局进一步变化后,无论是军方还是情报部门,白鹰国的政府内总是活跃着一批跃跃欲试的“屠龙者”。然而在他的努力下,总统在就任后的第六年出访了那个他在选举时曾大肆抨击的国家,两国关系没如保守派预想般形成新的铁幕,反而在他的斡旋下逐渐恢复了正常化,而五月发生在旧半岛的空袭,却令他三年来的努力全部化作泡影。
从那天起,他就如木偶般机械的重复着道歉,向白鹰国汇报,再道歉的循环往复中。白鹰国总统府的电话一遍遍督促着他必须尽快促成与龙国高层的直接通话,而他在为之奔走的数日中也吃遍了龙国官方无数的白眼和闭门羹。来自白鹰国总统府和龙国官方的双重压力在一天天消磨着他的意志,他感觉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但他仍强打着精神,眼下的局面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崩溃。
“大使先生,时间到了。这是新改好的版本,在您见到龙国外长前一定要把它背下来……”
在秘书的提醒下,大使挽开袖子看了下表,数日无眠的他面露疲惫之色,动作也变得有些迟钝,他对秘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些天他和他的团队不断地修改着一版又一版的道歉声明。临出门前秘书又再次将修正后的版本交到了他面前,在安全官员的护卫下,他通过安全通道乘上了一辆外观普通的防弹轿车,一路上他反复背诵着那些已烂熟于心的陈词滥调。
“龙国人肯定会表现的很愤怒,但白鹰国总统府要求您在面对他们时态度一定要足够诚恳谦卑,我们必须尽快促成白鹰国总统府与龙国当局的直接通话……”
秘书反复交代着与外长会面的注意事项,安全官员也紧张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在龙国人员的引导下,他们巧妙的避开了游行的人群,在当天下午会见了紧急召见他的龙国外交副外长。从召见官员的级别上可以看出这是龙国政府在外交规格上故意“羞辱”了自己,但此刻的他除了机械的背诵那个道歉声明外,也没资格和心情去计较这种“羞辱”。
“请允许我向龙国政府,人民及受难者家属表示最诚挚的歉意,我们一定会尽快将这次事件调查清楚……”
大使重复着已经烂熟于心的声明,态度如秘书要求的那般诚恳而谦卑,这些天他一直对龙国的各部门官员,记者重复着相同的话,重复到他已经对此感到有些麻木,但这些显然无法平息龙国官方和人民的怒火。和以往龙国与白鹰国间的对峙不同,这次被炸的是龙国的海外合法领土,法理上龙国已经具备了宣战条件,做为冷战结束后最严重的一起外交事件,他清楚在派系林立系统繁杂的白鹰国政府内,肯定有人蓄意策划了这场阴谋。而他和总统的所作所为阻碍了多少人的利益他更是再清楚不过,但他更清楚龙国的执政者不是巨熊联盟的那些老人政客。他们更务实,更睿智,但也更狡猾。
大使根本无心倾听眼前这位副外长的训斥,这些天他已经听了太多龙国方面相似的训斥。他开始认真盘算着龙国官方的真实意图,以他对龙国的了解,理论上龙国人应该不会因白鹰国的挑衅而给那些高唱新冷战的政客以口实,他们也绝不会陷入军备竞赛去对抗白鹰国军队,毕竟他们眼下最要紧的仍是发展经济并尽快加入全世界贸易组织。龙国人很清楚只要能与这位来自民主党的总统保持默契,白鹰国军队就永远拿不到“屠龙刀”,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而白鹰国的情况就要复杂得多,他很肯定总统应该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但军方和国会的那些保守派却并不受这位总统的控制。如无意外这件事一定是他们和情报部门背着总统搞的鬼,他们天真的以为这样就能绑架整个白鹰国与龙国展开一场梦寐以求的新冷战。但值得庆幸的是白鹰国总统府,双塔大楼和参众两院的稳健派仍占据着多数席位,他们仍愿意在对龙策略上与自己保持一致,这点让大使多少还感到些欣慰。
可这并不意味着一切会因此风平浪静,马路上那些愤怒的人民时刻在提醒着这位大使,一旦龙国政府被这些民意裹挟,等待龙国与白鹰国两国的只会是双方都不愿看到的结果。眼下双方的政府都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避开战争,避开新冷战的时机。而在这个时机到来前,他需为双方创造一个缓冲期。他决定抓住这次会晤副外长的机会,虽然这位外长专员的级别与自己并不相称,但他已厌倦了日复一日的道歉和来自白鹰国总统府与龙国当局的双重压力。
想到着大使决定不再背诵那些陈词滥调的声明,他拿定主意准备动用自己手中最大的筹码,也是龙国方面最畏惧的外交牌——新冷战。大使心中仔细盘算着,小心翼翼的将这张牌打了出去。
“副外长先生,我理解龙国政府和人民的愤怒,但请你一定相信这次轰炸不是我们白鹰国政府蓄意所为,我们仍需要时间调查这起误炸事件的真相。”
“我有必要更正你的说辞,大使先生。以你们白鹰国的技术,根本不可能存在误炸问题,你现在的说辞你们自己信吗?你们根本是在避重就轻,我们龙国政府和人民绝不会接受这种荒谬的解释。”
副外长依旧是一副严正抗议的姿态,但大使却并不为之所动,他继续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我知道这很难令你们接受,即使我本人也很难相信白鹰国军队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但这种解释是对我们双方最好的结果,副外长先生。你知道我们白鹰国政府是一个无比庞大复杂的权力系统,光是国会两党中的军工复合体,大财团就足够影响军队和情报部门做些出格的举动,有时总统的命令根本都走不出白鹰国总统府的办公室。”
“你想说明什么,大使先生。”
见到副外长的态度有所软化,大使加紧了攻势,他的姿态也比刚进来时略微放松了些。
“我想说的是我们的权力系统无法像你们那样有效的约束将军们,更约束不了国会两党的利益集团,虽然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这是现实。三年来总统的国内政策让军方一直心存不满,而我和总统致力于两国关系正常化更加重了这种不满。但如果因为那些将军们的出格行为令我们两国陷入不幸的冷战,这恐怕是我们两国政府都不想看到的。”
“所以你想让我们和你们统一口径认可这是误炸,对吗?”
“只有这个办法,我知道这样做可能对你们的民心士气而言很难接受,但这是我们双方可以避免冷战的最佳选择,我相信你也无法否认这点,副外长先生。”
大使为自己的策略内心暗喜,他很清楚龙国官方的外交软肋。在他的谋划中,只要能避免新冷战,龙国官方一定会接受这个提议。毕竟和自己打交道总好过那些蠢蠢欲动的将军们,他信心十足的等待着副外长的肯定答复。
副外长面无表情看着他,心理却暗骂着这个老奸巨猾的大使。他牢牢地抓住了龙国的软肋,这令这位副外长倍感痛苦,客观存在的国力差距让眼前这位大使有信心在自己面前提出这个“合乎情理”无礼的要求,而作为受害国的外长却对此束手无策。副外长的大脑飞快盘算着自己手中的筹码,原则上他必须拒绝这个无礼要求,同时又要避免双方陷入最坏局面。
“我要提醒你,大使先生。我们龙国政府和人民从来不惧怕,也不接受任何威胁。别说冷战,就是热战我们和白鹰国也不是没打过,这在你们白鹰国的战争纪念墙记载的很清楚。我们龙国人民向来爱好和平,但我们也绝不惧怕战争,更不惧怕冷战大棒。误炸这点,我们是不能接受的,但基于国际和平,我们仍愿与包括白鹰国、巨熊联邦在内的各国政府展开协商,避免最恶劣的结果。”
在听到副外长提到巨熊联邦时,大使原本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变得紧绷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忽视了被白鹰国东扩和区域战争逼到墙角的巨熊联邦,自事件爆发以来巨熊联邦政府频频向龙国递出橄榄枝,这个动作令整个白鹰国总统府甚至一些保守派都深感不安。
大使越想心中越急,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副外长看在眼里心中暗暗为自己的策略松了口气,联邦牌在两国关系中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的王牌,现在王牌已经起了作用,自己也不能把这位大使逼得太紧,他决定给这位大使一个台阶。他缓缓说道:“大使先生,我国政府一贯奉行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原则,所以我们也不希望其他国家告诉我们要做什么,该怎么做。但是在维护和平和区域稳定的大原则上,我们仍愿意与白鹰国保持对话,维持一定程度的共识。但在一些原则问题上,我国政府仍会坚持我们的观点。”
大使仔细琢磨着副外长的话外之音,他的面色也随着思考的深入逐渐从凝重变得放松下来。在回去的路上,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今天的谈话气氛非常凝重,但结果却是令人满意的。龙国在外交辞令上依然会驳斥白鹰国的误炸之说,但却不反对白鹰国在国内舆论中引导这一说法,如此一来保守派没了市场,龙国的国内民心也将顺势平息下来。回到使馆的大使顾不得休息,在秘书的协助下很快将这则消息通过加密渠道告知了远在白鹰国总统府的总统。总统和国务卿在国家安全顾问的协助下反复盘问了些谈话的细节,在他们彼此挂断电话时,总统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就在大使与副外长达成默契的同时,帝都市民和大学生们对白鹰国大使馆的围攻已持续数日,愤怒的人群仍持续聚集在通往白鹰国大使馆的路上。燃烧的白鹰国旗帜,墨迹潦草的横幅,如躁动的烈火在人群中不断蔓延。白鹰国大使馆如同火焰中凋零破败的孤岛,吸引着馆外无数愤怒的目光。持续数日的游行中,大使馆早已被飞来的砖块和墨水瓶改变了它原有的样貌。自白鹰国为首的军事组织轰炸龙国驻外大使馆后,白鹰国使馆和领事馆成为了广大龙国人民可以任意泼洒怒火的场所。在没有大使馆的城市里,洋快餐店和鹰语学校也被无辜牵连。一时间,所有和白鹰国有关的一切都被贴上了原罪的标签,为人们所厌恶,憎恨。
一位身材瘦小的少年推着自行车艰难的行走在被人群填满的大马路上,沉重的书包,土气的校服和略显陈旧的山地自行车是那个年代普通中学生的标配。他原想像往常一样从学校骑车横穿使馆区,这样能为节省些回家的时间。但随着轰炸事件的发酵,马路上游行的人群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而他回家的时间却随着游行规模的扩大也随之延长。他夹在人流中艰难的前行着,时不时擦一下脸上流下的汗水。
“打到白鹰国!血债血偿!”
“龙国不可欺,龙国人民不可侮!”
伴随着游行人群的抗议口号声,少年的同学也凑热闹吼了几嗓子,在进入使馆区的拐角处时,少年的同学将自行车锁在一旁,从路边的捡了些石头准备和游行的人群一起进入使馆区,用行动来宣泄心中的愤怒。
“士忠,你来不来?”
同学将一块残缺的砖头递到了少年面前,少年看了看眼前这块砖头,心中也涌起了一股冲动。但沉重的书包却让他很快恢复了冷静,他耸耸肩对同学说:
“我就算了吧,我家远,回去晚了我妈铁定得削我。”
“得了吧,现在就指着你爹他们和毛子一起抽这帮丫的呢,你替你爹先砸了白鹰国使馆你妈能说你啥啊。”
“我爸啥时候打我不知道,写不完作业我妈可真抽我,你替我多扔两块吧。”
“得嘞,明儿见。”
同学与少年相互告别后,随着人群消失在了游行的人海中。少年也登上车,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秀水街方向骑行而去。少年名叫孙士忠,是所有帝都普通中学生中的一员,和所有同龄的学生一样,他每天的生活就是背着沉重的书包,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完成老师布置的各类繁重作业,而最近爆发的游行却令他格外不爽。
小学毕业前夕,父母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依照帝都市教委就近入学的政策,虽然孙士忠的成绩一直不错,但为了保险起见父母一直没敢将他的户口从爷爷家迁到自家户口所在的派出所,最终他们如愿以偿的让孩子进入了一所位于朝阳区的重点中学就读。但孙士忠却为此不得不每天骑车半个多小时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完成作业后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时间便要简单洗漱入睡,只有这样才能勉强保证六小时的睡眠确保第二天不会因早高峰堵车而迟到。虽然教委对于减负保证孩子休息的问题连续呼吁了很多年,但孙士忠的书包重量却并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厚重,甚至因此还催生了名为补习班的产物。
好在孙士忠的成绩一直不错,而父母也没有更多的收入送他去那些补习班,所以和周围的同学比起来,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但连续数日的游行,似乎让他最近有点倒霉。本来回家就要30分钟,这一绕路又要多出20分钟,一想到这他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白鹰国人这帮王八蛋”。
而更令他感到不爽的是最近他突然成为了班上的焦点人物,由于父亲孙建龙的军人身份,自轰炸事件爆发后,班上的同学几乎一致认定了龙国与白鹰国会开战,抱着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同学们几乎每天都想从他这打听些“一手消息”。
“士忠,你爸那边有消息不?咱啥时候和白鹰国开打啊?”
“我那知道啊,我家老头好几天没回家了,我也没法问啊。再说了,打不打又不是我老头说了算,他又不住天安门边上。”
“我靠,哥们儿,听你这意思,这特么绝逼是要开打的节奏啊。”
“操,炸他们丫挺的。妈的,让你爸也来个误发射,咱龙国人多,不信干不死他们丫的。”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令他倍感烦躁,感情上他和所有同学一样痛恨白鹰国的行为,但同样是出于感情,他也害怕父亲真的会再次走上战场。虽然他并不真正了解战争,但父亲身上的子弹贯穿伤,爷爷残缺的脚趾和耳朵,都在无声的诉说着战争给这个家族留下的真实创伤。这种创伤不光体现在身体,更体现在精神上。他依稀记得上小学住在爷爷家时,爷爷几乎每周都会在睡梦中大喊着“地雷”“空袭”和一些战友的名字,然后被噩梦惊醒,爷爷醒来时那副因恐惧而扭曲狰狞的面孔,成为了他童年时代挥之不去的阴影。
看着街道上愤怒的人群,联想到新闻中深陷火海的大使馆和同学们慷慨激昂的议论声,孙士忠内心也想跟那些愤怒的人群一起冲到白鹰国使馆前扔一板砖,烧一面白鹰国国旗。但砖头扔得再多也只是耽误他的睡眠,第二天老师依然会照常收他的作业,除非龙国与白鹰国开战,否则一切照旧。
伴随着汽车尾气和人群的嘈杂声,孙士忠满头大汗的骑回了自家的院子里。
“小子(zei),好好学习,混好了到白鹰国留学去。”
“我跟你说,去了白鹰国千万别回来,那儿刷盘子都比在国内赚得多,人那儿赚的是旧货币,一块顶咱八块多呢。”
上述这段对话出自经常游荡于院门口的张李两位大爷,虽然他们从来没去过白鹰国,也没有亲属在白鹰国生活,但谈起白鹰国时却好像跟他们拆迁前住的胡同那般熟悉。
“误炸个屁!咱就该打俩导弹,也给他来个误发射!”
“这要是他老人家还在,早抽丫挺的了,现在这帮当官儿的孙子就时怂!”
同样是这两位大爷,在孙士忠回到小区院口时,他们一边斗着乌龟,一边吃着炸酱面说出了这番话。虽然他俩在拆迁后搬进了单元楼,但在胡同时养成的习惯却被沿袭下来,其中就包括了侃大山,而侃大山的内容自然是政治。这是老帝都那代人的通病,从出租司机到胡同串子,个个都能让那些后来的名嘴闭嘴甘拜下风,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永远没有机会去电视上表演。
“妈,我回来了。”
孙士忠推门进屋后,正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对他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后,指了指卧室,孙士忠意识到这是父亲孙建龙加班回来正在屋里补觉。他卸下书包直接甩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也顺势躺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坐直了,让你爸看见又得刺儿你,赶紧洗手吃饭了。”
孙士忠的母亲商妍一边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一边提醒着自己的儿子。孙士忠强打精神从沙发上起来,洗完手和母亲一起吃饭,在晚上7点准时打开电视收看中央一台的新闻联播,新闻内容依旧是白鹰国为首的军事组织轰炸龙国驻外大使馆的相关报道。当新闻结束开始播报天气预报时,孙建龙睡眼惺忪的推开卧室房门来到了餐桌前。
“醒啦,我把菜给你热下。”
商妍端起盘子,正准备拿到厨房时,孙建龙却眯着眼睛叫住了她。
“算了,我凑合两口就得,一会儿还得回部队。”
“你这刚回来就走啊?”
商妍有些不满的抱怨着,孙建龙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迷迷糊糊的回答着:“能回来一趟不错了,三级战备不是闹着玩的。”
听到“三级战备”时,商妍的面色开始紧张起来,她虽已转业多年,但对于三级战备的概念还是清楚的。虽然她从未亲历过战场,但她对战争却并不陌生,她与丈夫孙建龙得以结缘便是因为战争。孙建龙的体内至今仍有来自她身上的血,二人也因为这段“血缘”最终走到了一起,组成了在龙国军队中常见的样板式家庭军官与医生的组合。在离开边疆回到帝都后,商妍生下了孙士忠。时光流逝,孙士忠逐渐长大,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商妍选择离开部队转业到了公立医院。
“不会真……打吧?”
商妍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她不懂那些高深莫测的政治,她关心的是眼下自己家庭,虽然这个家并不富裕,但她爱她的丈夫和孩子。无论是在边疆还是在医院,她已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这要看上面的意思,但应该不会。从根上就和人家有代差,打不赢的。”
“之前我们不是也打赢过……”
年少的孙士忠没忍住心中翻腾的少年热血脱口而出,但话说到一半时便在母亲商妍严厉的目光下吞回了嘴里。和众多军人家庭一样,由于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经常在家中经常要兼顾父亲的角色。而难得回家一次的父亲无论在军中如何号令三军,在见到孩子时却总能触动他们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无论母亲如何大发雷霆,只要躲在父亲身后肯定可以逃过一顿打成为了这种家庭孩子们间的共识。今天孙士忠再次故技重施,他一脸无辜的看了看父亲,父亲孙建龙也毫无意外的再次成为了他的挡箭牌。
“别这样对孩子。小子,你接着说。”
孙建龙一边吃饭,一边聆听着孙士忠的少年烦恼。有父亲撑腰,孙士忠讲话也开始畅所欲言起来。
“我就是不明白,爷爷他们在半岛装备那么落后不也一样打赢了么,现在再落后也总比当年强吧,原子弹都有了为什么现在反而不敢战了?”
孙建龙轻声笑了下,他摸了摸孙士忠的头回答道:“你问了个好问题,但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这样,你老子我问你个问题吧,你觉得你跟老虎单打独斗那个更厉害。”
“这算啥问题啊,肯定老虎呗,我这一百斤都不够它填牙缝的。”
“说得好,你和你老子都没老虎壮,牙齿和爪子更是没得比,所以人们都怕老虎。但你叔像你这么大在东北插队时,那里的老虎却都怕人,那怕是落单的人,老虎都绕着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孙士忠摇着头,孙建龙放下碗筷向儿子细细道来。
“因为当时的人手里都有枪,它咬死了一个人,其他人就会还它一梭子。不光如此,你叔他们还把山围起来,满山遍野的找那只老虎,只要看到老虎的影子就开枪。后来虽然没找到咬人的那只老虎,但山中其他野兽却都怕了,之后再见到落单的人兽都不敢伤人了。告诉你这个事是想让你知道,人能成为世界主宰不在于我们比其他动物更强壮,而在于我们的大脑让我们能彼此建立协调机制制定战术,制造工具弥补我们的劣势从而抵消老虎的优势。放在国家层面也一样,我们现在的武器和以前比的确在牙齿和爪子的功能上先进了,但仅仅只是把我们从狼变成了虎,白鹰国却是从虎直接变成了猎人。如果把半岛战场比喻为一个猎场,我们当年和白鹰国人只是狼与虎的决斗,虽然我们在牙齿和爪子上没有优势,但战场环境和狼群的战术却可以弥补这一劣势,而狼和虎本身在大脑上并不存在代差,甚至我们作为狼的一方还有一定优势。但现在的白鹰国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只虎了,他们用信息化升级了自己的大脑和神经元,把自己变成了猎人,而我们只是武装了自己的牙齿和爪子。也许我们足够坚韧,奋力一搏可以伤其皮毛,甚至杀死一两个猎人,但最终失败的一定还是虎而绝不会是猎人。”
孙士忠仔细聆听着孙建龙的故事,父亲看似不疼不痒的一番评述让孙士忠心中的少年热血一下子凉了下来。信息化是那个年代整个龙国军队上下都在提及的一个时髦词,自91年区域战争爆发后,龙国突然意识到这支曾在无数战场上屡建奇功的军队,如今竟被白鹰国人拉开了如此巨大的差距。这个差距究竟有多大呢?那个当时被鹰军打到丢盔弃甲的羊国政权虽然从国外高价外购了一整套C4ISR系统,但在白鹰国军的信息化优势下,这套系统不仅没发挥作用,反而令整个羊军沦为了待宰羔羊。而当时的龙国军却处于根本连C4ISR系统都没有,甚至想买都没国家肯卖的尴尬处境中。
而今天与父亲孙建龙的一番谈话虽然浅显,但却让孙士忠第一次对信息化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概念。简言之,它是一种可以把人类文明划分成高等动物和低等动物的分水岭级技术。一个先进文明一旦掌握并完成了信息化,它至于其他文明就如同白鹰国电影中外星人对待人类一样。唯一和电影不同在于,现实中的低等文明除了绝望的祈祷外,根本没有任何绝地反击的希望,更不要奢望能与高等文明讨价还价,而此刻的孙士忠正体验着这种清醒带来的绝望感。
“我走了,你赶紧把作业写了。”
孙建龙留下这句话后,在夜色的陪伴下离开家。他还有太多的工作需要去处理,尤其在这个全民全军都异常愤怒的当下,虽然顺从民意搞个误发射是容易的,但他毕竟不是老百姓,他必须强压怒火保持自己最后的理智来度过眼下这个难关。这个家庭的两代人都曾亲临战争,他们比谁都清楚战争的残酷性。发生在边疆的战争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当面对一个在技术和国力上对龙国并无优势的小国时,他和他的战友仍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迎来了战争的结束。
当他的战友们各自重返社会后,社会却并没有为他们准备任何荣誉,改革开放初期带来的一系列弊端令军人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官员贪腐之风蔓延到了整个政府和军队,知识界在西边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冲击下大片沦陷。留在军中的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老子流血牺牲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这群王八蛋能作威作福么?”当时的社会气候往往令他这种人的境遇变得非常尴尬,混日子自己难受,不混日子却只能让自己更难受。
讽刺的是眼看即将爆发于龙国的内部危机,却因一次次外来危机而得到了缓解。94对峙,96危机,再到今天来自龙国大使馆的冲天大火,也许是国运,也许是命不该绝。这些危机出现的时机将原本可能爆发于国内的内部矛盾顷刻间演变成了外部矛盾,潜藏于龙国社会的隐患在外部危机的刺激下,一次次得到了缓解。
但此刻时新的难题却被踢到了龙国政府和军队的脚下,虽然靠煽动极端民族主义甚至民粹可以很快掩盖内部隐患,但与西边存在的现实差距却并不会因为煽动民粹而消失,这无异于是一种找死。稍有不慎整个国家和民族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时无论是冷战还是热战都不是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能够承受的。而无所作为却是实实在在的等死,内部隐患并不会因外部矛盾的加重或减缓而真正消失,如何在找死和等死的两难格局中寻找出路,成为了眼下龙国政府和军队将要面对的巨大难题。正如歌中所唱的那段“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从这个国家诞生之日起,这首歌就如同“诅咒”般在告诉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你们依然活在最危险的时候。”